第9章 九
九
桑绮的劇本定名為《如夢一場》,更換女主角後就抓緊時間開始排練了。
只是這出戲似乎注定了命途多舛,在僅僅順利排練了幾天之後,又遇到了一場小風波。
“更換的女主角是社團裏的孟玲玲,她是個十足話劇迷,本以為絕不會掉鏈子,哪知這兩天狀态越來越差,一問,原來是和男朋友吵架了。”歐陽萱有氣無力地把頭擱在桑绮的肩膀上,面前的飲料小吃一點兒也沒勾出她的胃口來。桑绮想把薯條塞她嘴裏,她恹恹地擺擺手,蓋棺定論道,“愛情這玩意真是耽誤事兒!”
“我很贊同。”霍文濤點點頭。
桑绮問,“具體發生什麽了呢?我們能幫忙嗎?”
阿萱就說,“估計幫不了,這事兒……和追星有關。”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孟玲玲的男友年紀稍長,已經步入工作,最大的愛好是追星——具體來說是追一個叫悠悠的女偶像。最近悠悠參加了一檔選秀節目,男友便像打了雞血一般瘋狂為偶像砸錢,應援投票,誓要把悠悠送上冠軍寶座。
“其實剛戀愛時,孟玲玲也知道男友的追星愛好。她本并不在意,畢竟她自己愛看話劇,也粉男演員顧森。她認為自己應該尊重男友的愛好。但這次男友的行為越發讓她難以接受……比如選票需要購買指定商品才能獲得,所以男友家就堆滿了某品牌汽水,某品牌酸奶,某品牌沐浴露。有一次約會,男友送她的巧克力也是指定品牌的,他甚至要求孟玲玲當場打開包裝,他要拿走裏面的選票,趕緊投給偶像。”
桑绮和小林姑娘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阿萱繼續道,
“有一次孟玲玲去他家,打開冰箱,堆得小山似的酸奶和汽水就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玲玲吓了一大跳,男友還笑着問她要喝嗎,說他已經喝得胃反酸了……最讓玲玲難過的是她生日那天,他倆約在一家西餐廳吃飯,男友給她買了蛋糕。她閉着眼睛許願,許了和男友天長地久的願望,然後睜眼時發現男友在看手機,而且眼眶還濕漉漉的。她趕緊問男友出什麽事兒了,男友就說……”
“說什麽?”劇情曲折,連霍文濤都聽得興致勃勃。
“原來那晚是選秀半決賽的日子,他答應了陪玲玲過生日,所以沒辦法看直播,只能時不時關注一下。玲玲許願時,他正在關心悠悠的比賽排名,當他得知悠悠排名下滑并淚灑當場時,他的眼眶也濕潤了……”
“天呢。”桑绮和小林姑娘同時道。
“男友還說,總決賽那天他一定得去,他已經買了現場門票。還是從黃牛手裏加價買的。然後,玲玲就爆發了。”
桑绮說,“說實話,我很能理解孟玲玲的心情。”
小林姑娘也點頭,“太過分了。”
而霍文濤卻說,“我很好奇那位悠悠長什麽模樣?”說罷,他掏出手機查了查,随即揚眉道,“喲。似乎可以理解了。”
“什麽樣的?”連老楊都被吸引過來,湊到霍文濤的手機邊一看,也贊嘆了一句,“哇塞。”
面對在座兩個男人的反應,女生們紛紛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
桑绮直接吐槽道,“怎麽,你們也準備酸奶汽水巧克力地買起來了?”
老楊嘿嘿一笑,“我就算了吧,錢得留着養老婆孩子呢。書店薪水又不高。”
霍文濤瞅了他一眼,“別以為老板賺錢就容易,實體書店經營本就不易。”
阿萱就說,“看吧,只有玲玲的男友堪稱走火入魔。玲玲下了最後通牒,決賽那天她不準男友去現場,得陪她一整天,做不到就分手。男友很委屈,說悠悠登頂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大事兒,所以……”
“所以他要抛下女友,去看決賽?”桑绮難以置信。
阿萱搖搖頭,“兩人正在冷戰中,玲玲不知道男友最後會怎麽選,所以這幾天她狀态很差。劇中明明是甜甜的戀愛橋段,她都能演得肝腸寸斷……哎,你們說,我的話劇夢為何如此坎坷……”
………………
阿萱走後,桑绮心不在焉地看了會書,而霍文濤正在電腦前浏覽着什麽。
“我說……”桑绮徐徐放下書本,“你該不會又在看那位叫悠悠的女偶像了吧?”
霍文濤皺皺眉,把筆記本電腦推到她面前,“琉璃小姐,我正在處理工作。”
果然,電腦上是‘家長裏短’留言板。
“好吧。”桑绮抿了抿嘴唇,“所以,那件事兒你怎麽看?”
“分手。抓緊讓孟小姐調整狀态,實在不行趕緊換下一個女主角。”
“……你說得好簡單啊。”
“這事本來就不複雜。”霍文濤看着她,“你們女人糾結半天,不過就是眼裏容不得沙子,卻又舍不得分手罷了。世間任何事都難兩全,但你們偏偏就要十全十美。”
“……我一直想問,你對女人是不是很有偏見?”
“當然不是,只是男女本就有差異。”
“你的意思是,男人天性果斷,女人天性優柔寡斷?”桑绮聳聳肩,“可身為男人的你也果斷不到哪裏去吧?”
“哦?”霍文濤不明白她的意思。
桑绮道,“還記得上次提及你的前女友嗎,你說她每次劈腿被你抓住後都會露出同樣的表情……注意這個關鍵詞‘每次’……也就是說,你還不是一樣猶豫不決了許久,才下定決心和她分手的?”
霍文濤錯愕地張了張嘴,好半天才恢複冷靜,“桑小姐……”
“事先申明,我可沒在暗戀你!”
“那你為什麽把我說過的每句話都記得這麽清楚?”
“……我……我只是喜歡聽八卦而已,小林姑娘也是一樣的吧,難不成她也暗戀你?”桑绮話音剛落,正在吧臺後一邊擦杯子一邊豎着耳朵聽八卦的小林,露出了一臉驚恐的表情。
“好吧!”霍文濤冷笑一聲,“我承認我的确猶豫了一陣兒,但你也看到了,猶豫不決能得到什麽好結果嗎?如果說我對上一段感情還有什麽遺憾的話,那就只有一點——我應該在她第一次劈腿時就毫不猶豫地甩了她。”
“嗯……”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孟小姐和男友的情況正是如此,他們時機不對……”霍文濤說着,指了指屏幕上‘家長裏短’的一條後臺留言,“你先看看這個吧。”
桑绮聞言,狐疑地湊過頭去看了。
發言人:瀕臨被分手的男人
“首先,我只是把這裏當成一個樹洞,店主不需要翻牌我,我僅僅是宣洩而已。前幾天,女朋友和我大吵一架,因為我追星。
我追的不是什麽大明星,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偶像罷了,她的确很漂亮,但我并不是看中她的長相和身材。
呵呵,我知道這麽說沒人會信,但這是真的。起初我只是偶然間浏覽到她的故事,出身貧寒,父母早亡,寄人籬下。貧窮的美貌是一種原罪,她從小就活得戰戰兢兢。但她也有自己的夢想,想要證明自己,想要站在舞臺上閃閃發光。
不得不承認,我一下子被打動了。我想起小時候,父母外出打工,我在親戚家寄人籬下的日子,多吃一塊肉也要看人臉色,升學時也因為學費的問題而放棄了自己喜歡的專業。
縱然現在,我的經濟情況好轉了很多,但小時候的事情一幕幕都在心底裏。看見她,我就又想起來。我覺得支持她就是支持曾經的我。
當然這些話,我覺得說了也沒人信。更何況我也不想說。
可能……在女朋友眼裏,我為了另一個女人瘋狂砸錢的行為就是愚蠢又可笑的吧。”
桑绮細細地看了兩遍,才擡頭道,“……這難道是孟玲玲的男朋友?”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權當他就是吧。很能代表一批男人粉女偶像的心态,不是嗎?”霍文濤點頭,“我剛在浏覽悠悠的資料時,的确看見她出身貧寒,童年時寄人籬下的經歷。很詳細地記錄在她的個人資料裏,簡直如同在介紹商品賣點一般。”
桑绮若有所思地擰着眉頭。
霍文濤問她,“現在,你怎麽看?”
“我……”
“是不是覺得,站在男方的角度看,也沒那麽十惡不赦了?”霍文濤笑了起來。
桑绮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所以這件事說到底,并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站在孟小姐的角度,男友瘋狂為另一個女人砸錢,為她喜為她悲,甚至在戀愛周年時還牽挂她,這堪比精神出軌。”霍文濤道,“可站在男方的角度,姑且相信他的話,追星完善了他的精神世界,治愈了他的童年,甚至幫悠悠登頂這件事是對他曾經缺憾的一種補完。在外人看來興許是很傻的行為,但對他來說的确很重要。”
“他們都沒錯?”
“錯的是時機。現在這個時機,他們不适合在一起。”
“啊……”桑绮眨巴着眼睛,又一次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總有一天,興許孟小姐對愛情的包容度降低;或者男方在更加成熟後漸漸遠離了追星,如果他們在那個時間相遇相愛,又會是另一個故事。”霍文濤看着她,“還記得你以前說過的,男女之間就像是上帝按下了通電的開關一樣嗎?”
“當然記得!”
“他們當初的确通電了,但現在連電路都斷了,還是放棄吧。”
桑绮思忖許久,才冷不丁地道一句,“霍文濤……”
“嗯?”
“你還不是一樣,把我以前說過的話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霍文濤頓時一愣,嘴裏的紅茶都差點兒噴出來。
…………
幾天之後。
霍文濤坐在表姐妹倆的對面,一邊處理着電腦上的工作,一邊聽着兩個女人絮絮叨叨着故事的結局。
“昨天是選秀節目的決賽日。”歐陽萱道。
“所以她的男友最後做出了什麽決定?”桑绮問。
阿萱哭笑不得,“簡直是最糟糕的決定——他一大早就來學校陪孟玲玲上課,陪她吃午飯,還送了她賠罪的禮物。玲玲還以為他選擇了自己,但下午當玲玲去教授那兒交作業時,男人就悄然離開,去決賽現場了。他給玲玲發微信,說這是最後一次,只要他能親眼看着悠悠奪冠就滿足了,以後再也不追星了。”
“哦,果然是最糟糕的決定。”霍文濤忍不住出聲。
“誰說不是呢,玲玲哭得都快暈過去了。”阿萱嘆氣不已,“昨晚的社團活動,我們幾乎沒有排練,只能陪着抽抽噎噎的玲玲一起罵渣男,順便我們也看了看決賽直播……天呢,那個悠悠居然真的拿了冠軍!她在臺上激動得哭,玲玲在電腦屏幕前激動得哭,簡直一團亂……”
“然後呢?”桑绮追問。
“那男人倒是一結束立刻就聯系玲玲,想要彌補挽回,說現在立刻就打車回來陪她。玲玲這時候冷靜下來了,直接拉黑了他的微信和電話。但她也的确沒有心情排練了……我覺得短時間之內,她的狀态都無法勝任女主角了……”
阿萱感慨于話劇社團的命運多舛,簡直像被詛咒了似的不順利,真要命!
桑绮與霍文濤互看了一眼,霍文濤把電腦屏幕轉向她,“這是新鮮出爐的娛樂新聞,可真有意思。”
桑绮于是湊頭看了,随即大吃一驚地念了出來,“偶像悠悠昨晚剛拿到選秀冠軍,今天就被人爆料說私生活混亂,與多名富二代關系暧昧。有富二代放話說是自己砸錢才讓悠悠拿了冠軍,但悠悠翻臉不認人,想要攀更高的枝頭。
更有工作人員爆料,悠悠私下舉止粗魯,對助理呼來喝去。甚至出身貧寒但不放棄夢想的人設也是假的,是公司一手打造的……而悠悠本人至此尚未回應。”
新聞的下方還配了一段匿名電話錄音,是那位爆料的富二代說,“我前前後後給她這個破比賽砸了幾百萬吧,不然呢,她那些傻粉絲不會真以為買幾箱酸奶幾瓶汽水就能送她做冠軍吧?出身貧寒?哈哈,她在奢侈品店一個勁兒纏着我買單的時候,倒真是一副窮酸樣兒……”
書店裏的諸位于是集體靜默了許久,直到阿萱感慨萬千地嘆氣道,“玲玲的男友此刻不知是什麽感受,後悔不已?幡然悔悟?可能這輩子都會遠離追星了吧。”
桑绮則看向霍文濤,“……所以,這就是時機?”
“對,這就是時機。”霍文濤也看着她,點了點頭。
這就是時機——如果是今天之後的男方遇到孟玲玲,與之相識相愛,又會是另一番別樣的故事了。
而阿萱則好奇地看看她,又看看他,“你倆在聊什麽只有你們懂的小秘密嗎,我怎麽聽不懂呢……啊先說正事兒吧,小绮,我的女主角又飛了……”
桑绮連忙安慰她,“幸虧還有時間,趕緊再選一個。”
“可社團裏已經沒有合适的女孩兒了。而且我上星期已經把演職人員名單上交給評委會,不能再加人了。”阿萱可憐兮兮,可眼睛卻滴溜溜地,好似在打着什麽小算盤,她忽而猛地拉住桑绮的衣袖,“小绮,我在演職人員名單裏寫了你。”
“我?”
“以防萬一臨時要改劇本,所以把你寫在了名單上……所以……你來做這次的女主角吧!”
“什……什麽?”桑绮的表情宛如遭遇雷擊,而對面的霍文濤已經繃不住地哈哈大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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