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霍文濤再次見到桑绮,已經是那場石破天驚的邀約之後的第三天了。
他正在核對賬目,聽見推門的風鈴聲便擡頭望了一眼,随即挑眉道,“喲,來了。”
“嗯,來了。”桑绮一臉疲憊,這幾天話劇社的排練更加緊鑼密鼓,離比賽的日子越來越近,她這半個總導演也越發忙碌起來。見她并沒有直接上二樓吧臺,而是立定在霍文濤面前,眼定定地看着他。
桑绮算不上美貌,但的确清秀,尤其是黑框鏡後的一雙眼睛烏黑水靈,此刻正以一種欲言又止的眼神好似在撩撥着霍文濤一般。
霍文濤被她看得不自在了,輕輕咳嗽一聲,“有話請直說。”
“是你讓我直說的啊……”桑绮讪讪一笑,“你能不能幫社團一個忙?比賽那天,這麽多人和道具都要運去指定劇場,只有阿萱家能出一輛車,所以能借一下你的車嗎?”
“哦?”霍文濤皺皺眉頭,“誰開?”
“……其實我們中只有阿萱會開車……”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僅借我的車,還得我當車夫?”霍文濤以一種‘荒天下之大謬’的表情看着她。
桑绮的臉微微紅了——好吧,還不是阿萱慫恿的!桑绮早就說了,霍文濤和社團非親非故,他本人更是與‘樂于助人’四個字毫不沾邊,哪裏肯做車夫?只是阿萱一個勁兒地讓她來試試,還說什麽‘如果是小绮去說,興許有戲’!現在可好,搞得桑绮面紅耳赤難下臺,她本想轉身一走了之,但霍文濤卻忽而叫住了她,
“等等,我可以考慮一下,但……我們先聊聊。”
“聊什麽?”桑绮一愣,居然還真的有戲?
“聊……”霍文濤竟清了清嗓子,“那天你和社團的小男生走了之後,怎麽,真的共進晚餐去了?”
桑绮又是一愣,随即以一種探究的目光瞅着他,冷不丁道,“霍老板……如果我不是了解你的話,我可能會以為,你在暗戀我。”
“那我只能慶幸,你的确了解我。”霍文濤呵呵一聲,“我只是好奇,純好奇,畢竟那天在書店他是如此明目張膽地對你示好……不僅我,連老楊和小林也都很好奇。”
正在一旁入賬的老楊頭也不擡,“其實我不是很好奇。”
霍文濤卻充耳不聞。桑绮問,“所以,這是交換條件嗎?我用自己的八卦,換你給社團做車夫?”
“這麽占便宜的事情,你還需要考慮嗎?”
“嗯……”
“怎麽,那天晚上的晚餐不可描述?”霍文濤眯了眯眼睛。
桑绮無奈地笑了笑,“好吧……我簡單說說,你聽過就好……簡而言之就是,他的确對我表示了好感,然後我拒絕了他……天呢,這麽說讓我覺得自己很厚臉皮,因為他各方面都很好……但他年紀比我小……”
“小多少?”
“兩歲左右吧。”
“那還可以吧。”
“可我不行,我寧可接受比我大很多的也不喜歡比我小的,我……”她說着,忽而察覺了不對味兒,心虛地側過眼神,“總而言之,就是不通電。”
“哦,那真是可惜了。”霍文濤竟笑了,“你失去了一個會心甘情願為女人買智商稅的家夥兒。”
“這才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标準,畢竟連你都會為未來的妻子買——雖然是不情不願地買。”桑绮笑道,“那,我們的交易達成了?”
霍文濤慵懶地點了點頭,“好吧,現在來具體談談,我該怎麽為民服務吧。”
“哦……”桑绮不禁感嘆一聲:因為‘為民服務’這四個字與霍文濤真是太不協調了。
…………
一個多星期後的某天,終于到了話劇社團參加比賽的日子。
霍文濤早早把書店的事宜交代給老楊和小林姑娘,随即開着車等候在校門口。之前約好,由他來載兩個人去比賽現場,于是當他看見桑绮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時一點兒也不意外。可,當他看清站在桑绮身後的是高競時,不禁詫異地微微挑眉。
桑绮拉開車門對他燦爛一笑,卻沒有坐上副駕駛座,而是把手裏的一箱道具放在座位上,随即和高競一起坐在了後排。
“霍老板,辛苦你了。”畢竟坐了他的車,桑绮難得嘴甜了一把。
可霍文濤還沒來不及笑一笑,卻聽高競也應聲附和道,“是啊,謝謝你了,霍老板。”
瞥見他倆竟有幾分默契,霍文濤當下便沒了表情,查了導航便發動了車子。
一路上,後座的桑绮和高競始終聊得有來有往,他們從劇本聊到道具,聊到社團的八卦小事兒,聊到阿萱和陳鵬的心心相印,聊到衆人對比賽的期許。這些只有社團人才知道的林林總總,細枝末節,讓開車的霍文濤始終插不上話。
其實霍文濤是個惜命的人,開車時素來專心,只是今天不是錯過綠燈,就是開錯車道,兜兜轉轉竟比預期的要晚了十分多鐘到現場。
“還好還好,我們是提前出發的,來得及。”高競說着,自然而然地接過桑绮手中的道具箱,大步流星地就往前走去。
倒是桑绮兩手空空,一身輕松。她在原地等了等剛下車的霍文濤,卻意外地見他沒什麽好臉色。
“怎麽了?”桑绮看着他,“又不是你比賽,你在緊張什麽?”
霍文濤繃着臉,“……你們太吵了。而我開車的時候,比較習慣安靜的環境。”
“好吧,”桑绮聳聳肩,“那回程時,我們保證閉嘴,給你營造安靜的環境。”
她話中的‘我們’一詞不禁讓霍文濤側目,他稍稍眯了眼睛,“所以,‘你們’回程的時候還要坐我的車?”
“難道不是嗎?我可是用自己的八卦換了你當來回的車夫啊,別耍賴!”桑绮叫道。
“但你的八卦可信度有待懷疑。”霍文濤瞅着她,“你倆看着,可真不像是表白後被拒的狀态。”
“那表白後被拒的狀态應該是怎麽樣的?”桑绮覺得好笑,“老死不相往來?拜托,大家都是年輕人,合則合,不合則不合。”
“能如此處之泰然的,十有八九是因為——其實也沒多喜歡對方罷了。雙方皆是如此。”
“額……”桑绮被噎住了,因為她覺得霍文濤說得很有道理——她一直有一種感覺,高競并沒有多喜歡她,頂多是有好感罷了。
“所以,如果你很喜歡一個人,而表白被拒的話,你一定無法和對方繼續做朋友?”快走到後臺了,桑绮忍不住問他。
霍文濤微微揚眉,“理論上應是如此。”
“那實際呢?”她問。
霍文濤笑了笑,“實際是……我并不清楚。因為從來都是別人對我表白。”
………………
桑绮在後臺忙活許久,搞定了衆人的妝發造型和道具,随即去了觀衆席想找個角落靜靜坐下。見霍文濤在暗處朝她招招手,只輕描淡寫的兩下,桑绮便過去,輕手輕腳地坐在了他身邊。
兩人并肩坐着,看着面前的舞臺徐徐拉開帷幕,那些無比熟悉的朋友們化上濃墨重彩的舞臺妝後仿佛都有些失真了。連他們說話的聲音,走路的姿态都因為緊張而帶着一絲機械感。
只有阿萱和陳鵬演感情戲時真情流露一些,他倆的一颦一笑,每一次回眸和對視都無一不在彰顯一個事實——他倆是真情侶!
“幸好是他們演了男女主角。”桑绮輕聲感慨着:簡直是妥妥的加分項啊。
身邊的霍文濤沒反應,桑绮扭頭看他,卻見他雙手環臂,眼眸深沉,竟看得無比認真。
舞臺上,阿萱和陳鵬正在經歷分手的痛苦;舞臺下,霍文濤正若有所思看得凝神。
桑绮不禁心生遐想:他在想什麽呢?或者說,他是透過了這出戲,在追憶腦海中的某個人嗎?
直到霍文濤淡淡道,“這劇寫得不錯。”
“哎?”
“從霸道總裁愛上我到這出劇的水平,看來琉璃小姐進步不小啊。”
桑绮撇撇嘴,“……你這人,只是純粹喜歡悲劇收尾吧。”
“你是這麽看待我的?”
“難道不是嗎?”
“……沒人會真正喜歡悲劇收尾,有的話,也只是劇情映照了他心中的某種遺憾罷了。”
“……所以,你心裏也有遺憾?”桑绮忍不住問他。
霍文濤卻是一愣,沒再回答,因為舞臺上的戲劇落幕了。前一秒還悲劇收尾的衆人此刻正紛紛笑臉迎人地走到臺前,聽候評委們的發問。
看來評委們的想法與桑绮一致,他們問阿萱和陳鵬,“這出戲的男女主角之間很有化學反應,你們……”
阿萱畢恭畢敬,“我們在生活中也是情侶……啊,是沒分手的那種!”
評委笑了,“看得出你們感情很好,演技雖然生澀,但是情感流露很真實。反而後期分手,再見初戀卻物是人非的劇情,你們之間的對手戲依舊有甜蜜感,這就有點與劇情不符了。”
阿萱讪讪一笑,陳鵬就老老實實道,“我們表演時已經盡力克制了。”
惹得一衆評委又笑了。他們又問了幾個表演和劇本的問題,最後一一點評配角的發揮。待點評到高競時,小夥子又高又帥形象好,自然是讨人喜歡的。
評委笑道,“小夥子形象很不錯,好好發展争取下次演男主角。也找個熱愛話劇的女孩子做對象,兩人一起演對手戲吧。”
高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還沒女朋友,不過我會努力争取的。”
“哦,有目标了?在舞臺上嗎?”評委開玩笑道。
“不在舞臺上。”高競揚眉笑得爽朗。
不知是不是霍文濤的錯覺,他竟覺得高競的重點落在了‘上’字上,他甚至覺得高競的眼神正若有似無地瞥着舞臺下的某一處——某個正坐在他身邊,神色有些緊張的女孩子。
“他說的,不在舞臺上的女孩子,該不會是指舞臺下的你吧?”霍文濤忍不住吐槽道。
卻見身邊的桑绮一臉無措,“……應該……不是吧……”
………………
阿萱的話劇社團最終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這對于X大學而言,簡直是史無前例的大成功。于是校領導大手一揮特批了經費,社團衆人真是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有用公費團建聚餐,吃吃喝喝的好日子!
這天下午,坐在老楊身邊查賬的霍文濤随着清脆的風鈴聲而擡起頭,見到桑绮正笑臉盈盈地朝自己走來。
“又來要我為人民服務?”他說。
桑绮心情好,不與他計較,還大大方方道,“今天,我為你服務都行!”
“哦?什麽服務?”
“燒烤服務啊。”桑绮道,“今晚大家去附近的韓國烤肉店聚餐,表姐讓我務必把車夫也請來。”
“韓國燒烤?煙熏火燎的,我沒興趣。”
桑绮依舊不惱,笑臉迎人道,“那我烤好了,幫你裝在碟子裏,用醬汁和生菜葉做裝飾,整出點西式牛排店的範兒來,總行了吧!”
也不知是桑绮的笑臉還是她的話語打動了霍文濤,他抿了抿嘴正想答應,适時又是一陣風鈴聲響起,高競的出現讓霍文濤已經到嘴邊的那句‘好吧’又吞了回去。
“烤肉不健康。”他冷冰冰道。
“……老年人才講究健不健康,年輕人只在乎好不好吃。”桑绮嘟囔着。
“對你而言,我就是一個老年人。”霍文濤連自嘲都毫不留情。
“那……那你可以吃健康的啊,比如……生菜葉?”
“喂,你是特意來邀請我去啃生菜葉的嗎?”霍文濤哼哼着,卻瞥了一眼高競,改口道,“所以,你很希望我去嗎?”
“當然!”桑绮一看有戲,忙不疊地點頭。
“為什麽?”霍文濤雖是對着桑绮說話,但眼神又在瞥高競了。
“因為……”桑绮還來不及回答,一旁的高競就快人快語道,“因為社長說預算有限,如果霍老板今晚不參加的話,社團沒錢請他另吃一頓。”
霍文濤聞言,神色複雜,蹙眉面朝這位‘不速之客’,“所以你來幹嘛?買書?找人?”
“我來找人。”高競迎着他的目光,落落大方。
“找她?”霍文濤冷笑一聲,用眼神指了指桑绮,“那你們現在可以一起去吃韓國烤肉了。”
桑绮聞言,頓時有點兒尴尬。她結結巴巴想解釋什麽,但高競依舊搶先一步道,“其實,桑學姐今天的任務是帶你出席,而我不是。”
“哦,那你的任務是?”霍文濤不明所以。
高競笑了起來,“比賽那天,我對評委說會努力争取,之後就一直被社團的衆人起哄,讓我言出必行,所以我就來了。只是我想約的那個人,她說必須經過霍老板的同意才能與我赴約。”
“我?”霍文濤錯愕地指了指自己,“經過我同意,她才能與你赴約?”他愣了足足三秒鐘,才轉頭問桑绮,“我什麽時候成你爸爸了?”
而桑绮已經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臉,只從唇齒間蹦出一行字來,“爸,他說的不是我……”
“那是誰?”霍文濤不禁放眼整間書店,用排除法計算起來。全場的所有雌性,除了桑绮,除了零星幾位客人之外還有誰呢?等等,二樓吧臺處的确還有一位風華正茂的女孩兒,而此刻,她——小林姑娘,林志芳正怯生生地從樓梯下來,問他,“老板,我今晚能調休兩小時,去吃飯嗎?”
“你?他?”霍文濤大吃一驚,“你們?”
“是啊,”高競燦爛一笑,“參賽那天,我先到了書店,沒找到桑學姐,就和小林姑娘聊了聊。我這才知道劇本的原型人物就是她,她還讓我別緊張放輕松,我一下子就來了感覺。”
而小林已然面紅耳赤了。
“等等,”霍文濤道,“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啊……”小林臉色更紅,“上周剛分手,很和平。”
而一旁的老楊則不滿地揚了揚書裏的賬本,“也就是說,今晚霍老板和桑小姐,小林和小高,你們都要去吃烤肉?留我一個看店?不行!我申請早點兒關門一起去!”
………………
霍文濤不情不願地答應了提前關門,而當小林和老楊興高采烈地收拾東西時,他禁不住譏諷地對桑绮道,“所以,他還是那個高談闊論什麽愛情永恒不變的高競嗎?這就是他所謂的永恒不變?之前還是你,今天就換了小林?”
“……霍文濤,你在笑……”
“有嗎?”
“有!麻煩你控制一下自己的表情!”
“好吧,我盡量。抱歉,因為實在太好笑了。”
“嗯……”桑绮尴尬地咬着嘴唇,試圖再辯駁幾句,“這也不算變心吧,反正之前我也沒答應他,他自然可以追求下一個。”
“速度如此之快,令人嘆為觀止。看來你的拒絕的确沒對他造成什麽傷害,很好!”
“好吧,我承認我并不是一個魅力大到能讓人念念難忘的女人……你滿意了吧。”說到這句時,桑绮不禁有些負氣,語氣也不免低落幾分。
霍文濤頓了頓,默不作聲地瞄了她一眼。眼見小林和老楊收拾妥當,準備下班,他拍了拍桑绮的肩膀道,“走吧,說好的,今晚的烤肉由你負責了。”
“你肯來?”桑绮擡眼看他。
“當然,但如果沒有整出西式牛排範兒的話,我可是不吃的。”
…………
一個小時之後,坐在韓國烤肉店裏。
霍文濤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喋喋不休,“好吧,我現在可以負責任地對你說——你也不算完全沒有魅力,最起碼吃過你烤的肉的男人,哪怕分手也會懷念你的手藝的。”
桑绮目無表情地給五花肉翻面撒料,“哦,是嘛,謝謝你。雖然我并不需要你替我負責任。”
“我難得挖掘了你一個優點,你不應該高興才是嗎?”霍文濤道。
“從開吃到現在,我烤一片你吃一片,我幾乎都在餓肚子,哪能有什麽好心情?”桑绮抱怨道,“你不是覺得不健康嗎……”
霍文濤聞言,無聲地笑了起來。
那廂,老楊忽然對着某個方向行注目禮。小林姑娘注意到了,她邊吃着高競烤的牛舌,邊問,“你在看什麽?”
老楊道,“我看見了一位書店的常客,就是那位非常漂亮,身材很好,喜歡穿長裙絲襪的女客人……老板知道是誰……”他說着,推了推霍文濤的肩膀,“老板,老板,你看門口那位小姐是不是常來店裏買言情小說的美女啊?”
但霍文濤充耳不聞,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那位掠過他們桌邊的美女,因為他只顧着把桑绮烤好的肉一片片夾起來,眼明手快,又利索地丢進嘴巴大嚼特嚼,順便欣賞桑绮因為吃不到而撅起的嘴巴。樂此不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