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你不是吃過飯了嗎?”柳茵覺得奇怪。
“又餓了。”林醉朝她笑了下,掏出手機遞給她。
“沒想到是你撿到了。”柳茵仰起臉,笑了下:“我本來想打車回去的。”
林醉表情沒變,微微跳動了下眉毛:“你之前從來不跟我這樣拘謹,今天這是怎麽了?”
“是嗎,可能是今天跟各位老師學了很多,打算改正一下自己的行為舉止吧。”柳茵話裏帶着小刺,卻假裝懵懂的眨眨眼。
林醉聽出了話音,沒在意笑了下:“有家餅店很好吃,經常好多人排隊。”
他快走兩步,路過的小鋪掃碼點了兩個鍋貼,老板手上麻利,很快就有新出鍋的梅幹菜餅。
外酥裏嫩,又薄又脆,鹹香味直竄鼻子。
柳茵接過來試探着咬了口,熱氣一下子撲面而來,蒸得皮膚變軟。
整張臉色都紅潤起來,驅散了剛才淋雨的寒氣,暖烘烘的。
看她咬下一口被燙到哈氣,臉上還沾到一點粉屑,
林醉無意識勾起唇角,給她遞紙巾:“柳同學,心事都寫在臉上,很容易受傷。”
柳茵慢吞吞下咽,不知道他是否在說今晚在飯桌上的事,還是說現在。
她卻真切被戳中了心事,嗚嗚咽咽的說:“不會改,改不了。”
林醉看出來她眼底的澀意,心裏莫名的像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說不清道不明的被堵住。
他鄭重點頭:“嗯,撒謊不好,希望你能一直有說真話的勇氣。”
兩人邊吃邊逛,走進巷子一條坡路上,往下看鎮子安靜了許多。
雨很快就停了,林醉收了傘,仰頭看向頭頂的夜空,似乎在觀察什麽。
柳茵疑惑擡頭,順着他的方向看去,墨色的天空挂着上弦月,正覺得沒什麽稀奇,眨眼間,突然有一道流星閃過——
“來了。”他說,指着東方的夜空。
“什麽。”柳茵還沒反應過來,很快又是一群星光流瀉而過。
原來氣象臺所說的直立銀河是這樣的,珠光色的密集星雲,向隴山的兩個山頭之間墜落。
耿耿星河欲曙天,絲綢般緩慢流動,遠看卻是恒定不動,足以璀璨到讓人心驚。
他們站的位置不是很好,被古鎮的閣樓遮住半邊,只看到星雲的尾部。
此刻,是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星光。
“看到了嗎?”他後退的一步和她幾乎并肩,能嗅到好聞的葉子氣息。
柳茵居然走了神,忘了自己身處百年難遇的奇觀之下,忘了自己對現實人生的避之不及,也忘了自己最怕袒露脆弱供人評判。
此刻心髒綿密收縮在一起,要蓄力震破胸膛,只有一個念頭推着她。
如果現在不說,恐怕再難有這樣安靜獨處的機會。
她想離他再近一步,能夠大着膽子牽手,能湊近看他眼裏的星光。
風清朗月,時間像是靜止了,游人的說話聲被推遠。
他手臂半撐在石牆上,仰望遠方,蒼白的膚色帶着冷意,穿着銀灰色襯衫,像卓然而立的孤松。晚風偏愛他,卷起他的額發輕悠悠晃着。
柳茵手掌在冒汗,濃密的長發做掩飾,才看不清她紅着臉。
好久,她嘴唇輕啓,緊閉上眼睛給自己勇氣,問出口:“林師兄,我……”
“許願的話。”他認真回頭看她,又笑了下:“說出來就不靈了。”
“我,不是……”柳茵慌張想解釋,卻從他沉靜沒有起伏的眼眸中讀懂了些什麽。
她後撤了一步,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搖搖頭:“沒關系,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不了了。”
林醉移開目光,藏在伸手泛白的指節終于松弛下來,低聲說:“有些人就和星星一樣,遠遠看着或許耀眼,但靠近後就會發現不過是個醜陋的石頭,飄渺的氣體,把希望寄托在星星上,确實不值得。”
他認真的看她,很深的一眼:“不如換個願望,換一個看得清摸得着的願望。”
柳茵很驚訝,她後背僵滞住,整個人像酥餅上裹得糖霜,仿佛只要她動一下。
眼前的男人就能透過薄薄的僞裝,将她的心思瞧個明白。
女孩的自尊心在這一刻拉到峰值,傷口上長出刺來,她顫聲的:“我就不換。”
計程車準時到達,她鐵了心今晚要走,一秒也不想多待。
柳茵倉促跟他告別,一口氣跑下坡,在路口打開車門,像溺水的人找到了呼吸。
反光鏡一閃而過,她看到自己眼睛通紅,想極力忍耐,淚失禁體質卻不受控,臉頰從溫熱到冰涼,她囫囵撥弄着額前的碎發,低聲讓司機快點開車。
“小妹妹,是不是男朋友忘了上車噻?”司機好心提醒。
“沒有,他不是。”她帶着濃重的鼻音,擠出來這麽一句,心髒都快被揉碎。
于是,林醉還沒來得及對她招手,已從後視鏡的畫面裏一閃而過。
柳茵收回目光,撞上椅背的瞬間,鼻頭酸澀,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手臂上,明明剛才暧昧的氣息還在身邊萦繞,轉眼卻挖空了一大塊,疼得像在腐蝕血肉。
他已經夠溫柔了,在這樣一個星光熠熠生輝的夜裏,告訴她不要把願望浪費在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上。她想要最當下的回答,不需要暗示,不需要婉拒,不需要成年人的體面。
林醉甚至連這個機會也不給她,幹淨利落,對任何都是如此。
一切都是幻覺,她根本沒什麽特別,如無數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一樣。
夜雨終究還是沖散了燥氣的暑熱,那天的氣溫一夜驟降,像兩個季節。
一場秘而不宣的暗戀,在轟轟烈烈的雷聲中宣告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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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的車上,班裏同學們都玩累了,疲憊的不想說話。
整個車廂都是沉默的,隧道的黃光打在人臉上,形成對比強烈的側影。
柳茵坐在最後一排,盯着窗外忽閃而過的照明燈,在視線內模糊成色快,她像是沉浸到某種眩暈的幻境裏。
“心情不好嗎?沒見到男朋友?”秋瑤坐過來,小聲問。
“沒有,他沒答應。”柳茵趴靠在窗上,頭也不回地說。
“什麽?!”秋瑤努力壓制嗓子眼裏的尖叫,悄聲問:“你跟人表白了?柳仙你居然會表白……”
“算是吧。”柳茵笑了笑,在夜風中卷拂的長發,襯得那張精靈般清麗的面孔,愈發動人。
秋瑤一時看呆,更加想不明白:“好可惜啊,怎麽會有那麽眼瞎的人哦!”
柳茵腦海裏劃過林醉那雙眼睛,分明仿佛将一切都看透了。
正是因為看清楚了,才堅定地選擇推開,又細心回旋,讓她的世界維持良好運轉。
真是好可怕的人啊。
她承認,這次是真的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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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學校後的一個禮拜,柳茵恢複如常,把自己困在畫室裏,和顏料泡在一起。
瘋狂産出,手臂累到握筆顫抖,她幾乎創作出了可供一個小型畫展的作品需求。
失戀讓人靈感爆發這句話,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關閉無數後臺私信後,柳茵終于打開微信,發現一連串程雪的消息。
程雪:【明天酒吧開業,來喝酒!】
柳茵:【不去了,嗓子疼】
程雪:【我給你調養生酒,怎麽搞的上山受涼了?姓林的師兄沒好好照顧你?】
柳茵:【我提前回來的,不是一路】
柳茵想了想,又把美化過的上山之行說了一遍,希望對面的女人能就此住嘴。
【艹!】隔了一分鐘,對面的正在輸入中滾動了好一陣。
語音接過來,背景是空曠的白噪音,應該是程雪特地到了酒吧外面給她打電話。
“等着老娘去削他!他這還話裏話外點你呢,怕你對他死纏爛打。”
“渣男!長得好看,學習好多了不起似的!”
柳茵還保留一絲,畫筆戳着梨渦,點頭:“是挺了不起的,早點聽明白也挺好。”
“不對啊。”程雪反應過來:“你怎麽突然這麽冷靜了,不應該大哭大鬧一場嗎?”
“犯不上。”柳茵将腿搭在窗檐上,細長白皙的腿,在陽光下有油畫質感,她仰頭枕在椅子上,解開發帶,讓自然卷長發流瀉而下:“反正這次不行,就下次喽。”
對面笑了,直拍大腿:“不愧是我認識的柳明媚!談不談戀愛無所謂,主要就是愛撞牆!”
柳茵對她這句陰陽怪氣,充耳不聞:“我還沒想好往哪撞呢。”
“那正好,明天來喝酒,介紹大帥比給你啊,別單戀一棵草,沒吃過見過似的!”
想來程雪沒見過林醉本人,才能輕易說出這句話。
柳茵不想否認,她的确是單戀了這一個人,既然舍不得罷手,只能徐徐圖之。
那天之後,柳茵真的忍住了,再沒有去過生科院,也沒有見到林醉。
想起來整理好的繪本還沒有發送,于是将文件打包微信發給了他。
并且留言後續會跟張宇成聯絡,順手翻了下他朋友圈,是最新一期的野調信息。
距離上次去山上,好像是很遙遠的事了。她眯着眼睛思索了下,切到他的頭像,還是那只小白啾,圓碌碌的眼睛對世界充滿好奇,多可愛。
就是,人太讨厭了。
她發呆了好半晌,伸手在删除好友的鍵上停留一陣。
狠心點了下去,删除好友。
眼不見,心不煩,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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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林醉站在院長辦公室內,一牆之隔,所有不堪的言辭都釋放在這個空間裏。
“不要以為快出站了就翅膀硬了,誰的桌子你都敢掀?腦子進水了?!”
“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真沒數嗎?平常待人接物那些通透哪去了?我不管你怎麽補救,這個項目的事不能黃,你看着辦!”
林醉似乎早已聽慣,也預料到了這個結果,一言未發。
直到對方罵累了擺手說“滾”的最後一句,他拿走桌上的東西,禮節性帶上了門。
走出辦公室的一瞬間,微揚的唇角,和柔和眼神瞬間回複凜然的冷意。
手機在頻繁震動,他點開,收到了微信上彈出的文件。
對标的頭像是她,熟悉的簡繪風格,畫着一個穿着白貓體恤的少女。
柳茵:【以後有事,我會跟張宇成聯系。】
柳茵:【再見了,林師兄。】
她不知道,她不開心的時候,每句話後面都會用句號。
心思透明的人就連看不到臉的時候,都能暴露出內心的小情緒。
林醉淡淡地笑了,他擦掉手機屏幕上的水漬,畫面頓時潔淨如新,能看清每一個字背後的倔強。
他用幹淨的指尖在屏幕上按鍵,回複道:【好】
發出去後的瞬間,換回一個醒目的紅色感嘆號。
林醉的手僵在空中,他倚着辦公室長廊外的雪白牆壁,頂光将他的影子拉長。
這就是違心的代價嗎?嗯,比他想象的要輕一些呢,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