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車前面的付芸頻頻回望,一直不知道怎麽開口。

柳茵在後座安靜坐着,目光看向窗外,她剛哭過的眼睛有些紅腫。

在蒼白皮膚的映襯下,像是個蒙了塵的空殼洋娃娃。

“小茵……”

柳茵沒動,忽然說:“媽媽,我餓了。”

付芸頓時疏解眉頭:“好好好,我們停車去吃個飯。”

車在一家粵菜館外停下,柳茵順着菜單拉到底,點了一排。

她坐在桌前狼吞虎咽,不斷的把甜食塞進嘴裏,不讓自己停下來。

付芸想給她遞喝的:“慢點,多喝湯嘛,別噎住了。”

她好似聽不進去,咬了一大口菠蘿包,用力下咽,然後猝不及防哭出來。

狼狽至極,聲音低如蚊吶:“媽媽,果然世界上沒有人真的愛我。”

“小茵,不會有人抛棄你,你們只是不适合而已。”

付芸抱着她說不出話來,她很想解釋一句,但卻沒有勇氣。

她心裏感激林醉,這樣做是唯一的辦法,長痛不如短痛。

其實半天前,付芸聯系到林醉,約見了一面。

起因是她托人查到了林醉的照片,一路追溯到畢業的高中,初中越了解越發覺熟悉。

這孩子她認識,放心不下,于是在回雲州的前一天找到林醉。

約見的咖啡廳,就在學校附近。

付芸如坐針氈,遠遠看見一個白色襯衫的男孩,迎面走過來。

一眼便已确認,他是林宜的孩子,那雙溫柔如水的眼睛實在是太像,一樣的動人。

她本想慢慢解釋來意,沒想到林醉比想象的通透許多。

他很客氣的開門見山道:“您放心,我會想辦法讓茵茵跟你回家。”

付芸有點詫異他的主動放棄,加上剛見第一眼的熟悉感,她謹慎問道:“你是不是認識我?”

“嗯,剛剛見到您才想起,我家裏原來有您和我媽媽的照片,後來燒毀了。”

他認出付芸後,好多事情已經在心裏塵埃落定,他感激且理解這位母親,所以并不打算僵持,想盡早給出答案。

付芸忽然不知說什麽好,他居然是林宜的孩子,那個被驅逐離開小城的男孩,如今居然已經長成這樣溫和有教養的模樣。

和傳聞中那些不懷好意的揣測,截然不同,十幾年積攢的愧疚漫上心頭。

付芸專着杯子做掩飾,不忍擡頭看他,低低道:“當年我也是誤會了林宜姐姐,疏遠了她。”

她們曾經是同在雲州一中的老師,林宜是新上任的副校長,而那時她不過是個實習期教師。

曾經受林宜的幫助,她走上這條教書育人的道路,而當初拉她一把姐姐,卻遇人不淑,遭逢變故。

一開始,付芸并不相信那些人群中流傳的只言片語,直到去過林宜家幾次,撞見酒氣熏天的葉長冬。

才發現林宜的狀況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她被毀了,很難再爬起來。當年那樣苛刻的環境,足以摧垮一個教師的清譽,付芸還要在學校立足,彼時她也無能為力,只能遠離,她們的關系也停滞在那裏。

付芸張了張口,低頭道:“真的很對不起姐姐。”

“這不怪您,怪當時那個嚴苛的環境。”

林醉倒好茶,雙手遞給付芸:“那麽您今天,也是要做同樣一件事對嗎?”

他溫和平靜,但不代表不露鋒芒,付芸覺得被針紮了一般。

好半天才恢複過來:“對,你要為此責怪于我,我也無話可說。”

她擡起頭,有些許慚愧,但态度依然堅定:“但這是我女兒的事,我沒有辦法讓步。”

“我母親已經死了,我也沒能把我的父親送進監獄,我理解您的一切态度。”

林醉戴着眼鏡,目光依然赤誠:“感情沒能掩藏住是我的問題,是我明知前途未蔔,還是一步步放任自己貪心不足。”

付芸有些驚訝,她原本抱着勸說林醉的态度,踟蹰如何開口。

沒想到林醉的态度十分誠懇,将一切都攤開說明白,表現出極大的讓步。

“我很清楚您在擔心什麽,上次茵茵偶然撞見那個人,我後怕了很久。”他緊皺着眉頭,為已經結束的事,久久無法釋懷:“我承認,現階段還沒有辦法做到讓她不受影響,我需要一點時間解決家裏的事,所以選擇放手。”

他說完,站起身深深地低頭,付芸心裏生出一絲不忍,她甚至想這樣好的孩子。

是不是自己過于苛責了,但母親的本能還是讓她忍住。

付芸硬下心腸道:“我也知道你是好孩子,可你一身破碎,拿什麽救她?”

是啊,他自己尚且在泥潭中,怎麽有源源不斷的溫暖給她。

林醉站起來,深鞠一躬:“我答應您的要求,能否還給我一個條件?”

他擡頭,目光帶着淡淡的哀傷和堅定。

“你說。“付芸重新坐回紅色沙發,也期待用某種方式彌補當年的錯誤。

柳茵跟公司請了年假,回雲州住一段時間,除了發呆什麽也不想做。

程雪聽說消息後,一路南下,冒着被付芸罵的風險,風塵仆仆找過來,微信上的消息發得刷屏:“你快回話!想急死我——”

一進門見付芸不在,才險險進來關上門。

柳茵看到她第一眼,鼻子一酸,好多委屈才絲絲縷縷化開。

程雪用力拍她的背,仍是心有餘悸的樣子:“你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氣嗎?我看見付校長那張臉都會應激,要不是你他媽不接我電話,我才不冒這個險呢。”

柳茵在客廳看電視,聞言擠出笑:“好雪兒,我哪裏就有那麽脆弱了。”

兩人一起窩在沙發裏,聊着閑天。

程雪一副潇灑模樣:“分就分了,你本來也玩不過他。”

柳茵吸着鼻子:“我只是覺得,這事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

“你們可能就是有緣無份吧……”

“正好,今天晚上我們樂隊回來演出,你過來看看?抒發下情緒。”

“不是每個人失戀都要哭的。”

“但每個人都需要釋放,你太緊繃了!”

柳茵實在不願意去,被程雪拉着到門口,才發現付芸早回來了,在客廳煮茶。

見她們出來,付芸接過她手裏的箱子:“你去吧,剩下的事我來弄就好。”

推着女兒去換衣服,房間裏剩下尴尬的程雪:“小雪謝謝你來帶她走,吃點茶。”

“我不刷牙,啊啊不喝茶。”

程雪下得語無倫次起來,抓起旁邊的衣服:“我去給她拿東西。”

柳茵跟程雪坐在車上,還在心有餘悸:“阿姨吃什麽藥了,變化好大。”

柳茵勉強打起精神:“有嗎?我都沒注意。”

“估計是看你情況太嚴重了,所以幡然醒悟了?真奇怪。”

程雪提醒她才想起,付芸的确變了很多,她幾乎已經懶得深究這背後的原因。

跟那個人相關的一些,都不重要了。

兩人說話間,來到雲州最熱鬧的夜場,程雪他們樂隊有節目,出場費五千。

他們一坐下,柳茵發現張宇成也在,轉頭就要走,跟林醉的有關的所有人她都不想見到。

張宇成有點尴尬:“學姐,我冤枉啊”

“好了嘛。”程雪勸道:“小成就是個湊數的,而且他今天也跟我們演出。”

柳茵被說服坐下,卻也整場一言不發,不知在賭什麽氣。

服務生端上果盤,領頭那個帥的問柳茵:“你們十一點之後在嗎?”

“啊?”柳茵沒明白,旁邊的程雪搶先回答:“只管開酒,姐姐們一晚上都在這兒。”

“什麽意思你,不回去了?”

“他們就是怕美女走光了到時候客人流失,尤其是你這種仙品。”

“我帶不了那麽久,還要準備出國用的東西。”她還沒來得及說完後面的話,就看到程雪抱着貝斯已經上臺,和對面的人點頭示意。

燈光灑下來,整個會場陷入燥熱。

伴舞的兩人如膠似漆,随着爵士樂響起,如熱油般沸騰起來。

不得不說,發瘋是有效果的,音樂的鼓點在她心頭跳躍,整個人淹沒其中。

程雪朝她招手:“來啊——”

柳茵搖頭,她還從來沒有在這麽多人面前說過話,腿都在抖。

十分鐘後,她跳上臺拿着麥克風撒酒瘋,抱着杯子。

卷曲的長發在燈光下斑斓動人,她低着頭,目光落在遠處,聲音卻透着哽咽唱完一首歌。

原本燥熱的臺下,陷入莫名的悲傷中。

旁邊的程雪立刻刷着貝斯,調動情緒,朝柳茵使眼色。

她見狀抹掉眼淚大笑舉杯:“謝謝各位來到我的演唱會!謝謝——”

“加個微信行嗎?”舞池裏的男孩追過來,腼腆地說。

柳茵盯着他的臉,忽然醒過來,她提着裙子,踉跄着下臺,頭腦昏昏深沉。

整個人失重般不可控,一下沖出燥熱的內場。

程雪追出來給她拍拍背:“是不是喝多了?我給你叫車回去——”

“沒事,我吐一下就好了,別管我。”

後面有人叫程雪,要準備下首曲子。

柳茵擺手推她走,靠牆蹲下來,頭腦昏沉的厲害,猛的轉回去,蹲在路邊吐。

失戀的苦太難捱,她在脆弱的時候,迫切想聽聽他的聲音,說什麽都好。

萬般委屈湧上心頭,她頭腦發熱,拿起手機,不斷地撥通那個熟悉的號碼,“接電話,接電話啊......”

手機只有忙音,她抱着手機就那樣迎風站了一會。

身上的熒光發帶垂落下來,擋住了視線,淚水糊成了一團,無比狼狽。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盯着屏幕上六十七通被拒接的信息,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

真的結束了,她抓起頭發,被風吹了吹,渾渾噩噩往回走。

隔着店裏的噪音,狹長的甬道裏,熟悉的手機鈴聲在響。

她以為自己聽錯,卻不想放過任何可能,循着聲音追過去。

在紛繁錯雜的人群裏,看到一個人的身影站在過道盡頭。

很像……一個人。

她着急忙慌的撥開塑料簾子走出去,看見那人還在燈下站着。

對方似乎也看見她,轉身準備走。

“站住!”柳茵跑過去,一把抓住對方,死死不松手。

她緊盯着他,似乎要看穿:“你怎麽在這裏,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林醉喉結滾動,緩緩吐字:“路過。”

“這裏距離平京600公裏,你路過?”

他自己也淡笑了下:“對,我出差經過。”

“不打擾你了。”他轉身離開,手背滴血。

柳茵忽然爆發,剛才憋住的眼淚如同洩洪:“林醉,你撒謊,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你說在一起就在一起,随随變變找個理由,說分手就分手。兩年又怎麽了,我又不是等不起,你憑什麽拿這種理由來糊弄我!”

她眼淚越擦越多:“你知不知道,背叛的人會下地獄。”

這麽幼稚的罵,也只有她能說得出口。

林醉喉頭滾動,極力遏制:“你喝醉了,回家吧。”

她任由涼風帶走眼淚,捧着他的臉,逼問:“如果你就這樣讓我走,我們以後就永遠不會有見面機會了,你确定嗎?”

林醉擡起頭,沉默的看着她,眼底藏着複雜的情緒她看不懂。

柳茵知道他在猶豫,這已經就是答案了。

她胡亂抹掉眼淚,笑了笑:“那現在是怎麽樣?你特地趕過來不會是想特意跟我說清楚,你從來就沒愛過我吧?”

林醉覺得喉中幹澀,拒絕的話卡在那裏,無法脫口而出,像一臺生鏽的機器,沉默着。

看着她頭發淩亂的有些狼狽,紅唇的唇上挂着淚滴,明豔動人。

他知道他要為下一秒說的話負責,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後果,明明目光跟着那雙手游走,有過一瞬間的失神,像是被蠱惑的心神出竅。

倏然而過的涼風吹醒他,林醉下意識往後撤一步:“嗯,我的确沒愛過你。”

他冷靜下來,語調愈發涼薄:“準确來說,有過一點點喜歡,突然覺得沒意思了。”

柳茵掩飾性地笑,心底在一層層結冰,塵埃落定,徹底凍住了。

最後連他什麽時候走的,她都記不清楚了,回過神時,路邊同時駛過去一輛汽車。

對面的人影變成輪廓,變成影子,變成斑駁的光消失不見了。

柳茵愣在原地,臉上一片冰涼,無意識的垂下手臂。

程雪三兩步追上來:“怎麽了?遇見鬼了?”

她唇角幹裂,輕輕搖頭:“沒事,我認錯人了。”

柳茵轉身往前走,一擡頭,天空飄下薄雪。

紛紛揚揚的小白花落在鋼鐵河流的暗巷裏,一時間掩埋了所有的記憶和痕跡。

那一年的初雪,伴随着新年的倒計時,多少有情人在那天收獲告白,而他們卻失去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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