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競選
第11章 競選
河洛夏日的溫度可不是說說而已,排了幾個小時的隊,即便是熱得滿頭大汗,也沒人敢有絲毫怨言,你要排不動幹脆現在就走,誰攔着你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炎炎烈日把大地都快烤焦了,從早晨八點一直到下午一點,宋知時滴水未進,随着隊伍越來越短,終于輪到了他了。
進門之前,宋知時掏出一塊幹淨的手絹,把臉上的汗漬擦幹,又舔了舔嘴唇,整理了一下着裝才走進去。
夏天燥熱,登記報名的小姑娘本來還有點不耐煩呢,只因相同的問題每個人都要問上幾遍,碰上極個別文盲,反複說了多次對方還不一定懂呢,所以當她看見如涼風般清爽地宋知時進來時,眼睛都亮了。
姑娘拿起宋知時的報名表看了又看,又核對了一下照片:“宋知時?”
“嗯。”宋知時點點頭。
見他一言不發了,不得已那姑娘直接問:“你有什麽疑問嗎?”這要是換了別人,她巴不得對方是個啞巴,可到了宋知時這裏,對方一句話不說,她反倒不自在了。
宋知時搖搖頭:“沒有。”
姑娘略感遺憾:“行,你跟我進來體檢吧。”
說是體檢,其實就是最簡單測身高體重和視力,再然後會有醫生問一下有沒有家族遺傳病史和傳染病等等。
宋知時自然一遍就通過了。
“身高一米七四,體重一百一十斤。”
“謝謝。”
“诶,等等——同志,你報名表沒有填報名內容,你是要報歌唱隊還是舞蹈隊?”
其實宋知時唱歌跳舞都挺擅長的,所以報什麽都一樣,對他而言都只是一份工作,但他突然想到前兩天顧淮送的那雙舞蹈鞋,鬼使神差地就說了:“舞蹈隊吧。”
“行,你拿着報名表去市政府後門口排隊吧,老師們都在那裏等着呢。”
這姑娘說的市政府,是河洛為數不多超過五層樓的建築,也是河洛市的标志性建築。這次陝甘煤礦文工團招新演員,特地問市政府借了辦公樓,可見是下了血本。
剛剛的體檢雖然簡單,但是也能基本排除身體殘疾,有疾病史和文盲的選手了。所以到了正式的初試,排隊的人已經少了很多。
這裏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兩個區,一處熙熙攘攘,大家三五成群湊一塊兒聊天,另一處只零零散散站着幾個人。
宋知時稍微一想,心裏便明白了幾分。
秦地人人都有一副好嗓子,唱秦腔那是又豪邁又嘹亮。
嗓音是天生的,唱功後天還可以練,但是舞蹈不行,這是考驗童子功的。而河洛地處偏遠,根本沒有專業的舞蹈老師。大家對于舞蹈的認知還停留在辟如“安塞腰鼓”這種階段,更不必說什麽古典舞現代舞民族舞了。
所以名義上是兩個隊在招人,實際上舞蹈隊更缺人。
前世宋知時想着自己歌舞都行,所以随着大流報名了歌唱隊,這些問題根本沒有細想。
其實他雖然擅長好幾種樂器,唱得也确實不錯,但嗓音先天條件一般,遠遠不如團裏其他人。當時他表演完以後,歌唱隊隊長崔大副就讓他回去了,也就是說他連第二輪都沒有進。
這樣的結果如何能讓當時一心一意想進文工團的自己接受,惱怒之下當場便與崔大副對峙,于是對方趁機說他心高氣傲,心思浮躁,不是真心熱愛唱歌,把他批得一文不值,最後事情鬧到文工團團長李逢春面前,然後由顧淮出面,把他又塞了進去。
此舉直接引爆了衆人心中那不為人知的小九九,他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也成為了他跟同事關系鬧僵的原因之一。
畢竟在這個時代,踏實肯幹才是值得贊揚的,他這種走後門的行為值得所有人的唾棄。
而這次他選擇了舞蹈隊,不但競争小還能避開前世的冤家,簡直兩全其美。
宋知時不再細想,識趣地找了個有樹蔭的角落蹲着,準備默默等時間過去。
卻不料跟他有一樣想法的人還不在少數,他剛剛蹲下,就發現大樹後面也蹲着一男一女正在休息。
畢竟也不認識,宋知時也不是個熱絡的性子,不準備上前套近乎,他朝兩人點了點頭,便摘下頭上的帽子蓋在臉上遮陽。
蹲在樹蔭下的男子原本也不甚在意,叼着跟草杆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身邊的女孩子聊天。可是當他看見宋知時那張熟悉的臉,立刻吓得草杆子都從嘴裏掉了出來。
“你你是……宋、知、時?”
聽見有人叫自己,宋知時還挺驚訝的,畢竟除了宋多,他在市裏也沒其他認識的人了。他把帽子拿下,朝着聲音看去,是個年齡跟他不相上下的男人。
男人個子不高,面容清秀,穿着一身不合體的藏藍色工裝,他的頭發很長,也很雜亂,看得出來很久沒有修剪了,劉海遮住了上額頭,只露出一雙陰鸷的眉眼。
“沒錯,你是宋知時!”男人肯定道。
“是,您是?”宋知時從腦海裏扒拉了半天,也不記得這個男人是誰,就算是前世相處過,經過幾十年的光陰歲月,非重要人物他也不記得了。
聽見宋知時這樣問,男人突然暴起:“你不認識我?不,你不記得我了?”
男人來回踱步,表現得十分焦躁,還有幾分惱火。
突然他瞄到宋知時手裏的報名表,臉上露出一抹嘲弄的表情,随即出言嘲諷:“你也來報名文工團,呵,就憑你?你有什麽資格報名文工團啊!”
來報名之前,宋知時就暗暗告訴過自己,此行必須低調不能重蹈前世覆轍,能忍則忍,務必把這份工作拿下。
因此哪怕此刻他的內心已經升騰起不少怒意,卻還是耐着性子問他:“請問我們認識嗎?”
男人更生氣了,他惡狠狠瞪了宋知時一眼:“你給我等着!”
這時,站在他邊上的姑娘看不下去了:“表哥,他是誰啊?你怎麽了?”
這姑娘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五官疏朗端大方,小臉肉嘟嘟的,是河洛人标準的小麥色肌膚,還帶着一抹高原紅,此刻她正憂心忡忡地看着男人。
“我沒事,皎皎你把報名表拿好咯。”男人說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人群中央。
宋知時心底升起一股濃濃的不安,前世他沒有遇見這個男人,難道是他選擇了舞蹈隊所以出現變數了嗎?
想到這裏,宋知時快步追上男人,他本想把人攔下好好談談,卻還是晚了一步。
男人沖着人群大喊一聲:“走過路過別錯過,大家都來看一看,資本家的狗崽子也來報名文工團啦,大家來看啊——”
宋知時心下一驚,這人竟然真的認識他,而且還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本來吵吵嚷嚷的隊伍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到了兩人身上。
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資本家?誰啊?”
“還用說嘛?右邊那小子看着細皮嫩肉的,能是貧下中農?”
“哎呦,那他這個家庭成分還能來報名文工團啊?”
“肯定不行啊。”
起此彼伏的議論聲在宋知時耳邊響起,他心往下又沉了沉。
男人滿意地看着眼前這一幕,挑給了宋知時一個釁地十足的眼神。
前世他雖然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卻也知道家庭成分是自己最大的弊病,除了被顧淮上級調查,導致洩露給了家屬院,對外他都絕口不提宋家的事情。
當時他就很奇怪,顧淮既然偷偷推薦自己來文工團,又怎麽會把他的身份鬧得人盡皆知,原來根在這裏……
男人幾番大鬧,宋知時終于從記憶深處搜刮到了幾個人,他試探性地問:“宋志明?”
男人頗為自得,怪笑起來:“終于想起來了,是,我是宋志明。”
見他毫不避諱,直接承認自己的身份,宋知時心下了然,對方八成是臨時起意,才會這麽做的。
眼見宋知時不出聲,宋志明自認戳到他的痛腳,惡劣地笑道:“怎麽?我說錯了嗎?你不是資本家的狗崽子嗎?”
宋志明最恨他這樣不理不睬的模樣,再一次面向衆人:“諸位來參加報名的同志們,大家都是身家清白的貧下中農和工人階級,文工團是咱們國家給廣大人民群衆娛樂而創辦的,你們說是不是——”
“是!”
宋志明繼續說着煽動人心的話語:“那這種壓迫我們的剝削階級,黑·五類,他們能參加文工團的選拔嗎?”
“當然不行!”
“就是,沒被拉去批·鬥就不錯了,還有臉來報名文工團。”
“天哪,這小夥子竟然是這種成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被人當面不堪入耳地議論着,宋知時卻十分冷靜,他本就不是個好相與的性子,最近不過是為了報答顧淮才做小伏低,要真以為他好欺負,那對方可是打錯算盤了。
一旁宋志明的表妹已經反應過來了,死拼命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可宋志明鐵了心地要宋知時難堪,又怎麽會放棄,他繼續叫嚣着:“宋少爺,我勸你趕緊走人吧,別一會兒被文工團的同志轟出來,哈哈哈——”
宋知時微微一笑,迎上衆人異樣的目光站了出來,然後大大方方承認了:“不錯,我姓宋,我爺爺宋清榮是宋氏紡織廠的當家人。”
陝省曾經的首富宋氏家族,內陸盛極一時的紡織業大戶宋氏紡織廠,每一個拎出來都是響當當的名頭。
所有人此刻心裏只有一個想法:宋大當家的孫子居然會在他們河洛這個窮鄉僻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