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白衣染血

第6章 她白衣染血

今夜的春雨格外凄涼,像也是蒼天在為這位早逝的帝王所悲哀,又像是在為這些入了深宮即将凋零的女子們悲哀。

皇帝的死狀十分駭人,據說是雙眸瞪得渾圓,像是瞧見了什麽可怖的東西。

又像是帶了幾分憤怒想要怒斥着眼前人,就這般死死抓着那繡金龍紋被面死去。

具體瞧見了什麽才能将陛下吓成了那副樣子,誰也說不清楚。

可若是這世上當真有什麽神神鬼鬼,想必他是見到了華太傅。

已是後半夜,皇宮內還是燈火通明,國喪期間理應摘冠纓、服缟素,嫔妃皇子們皆是一身素白。

原本是有着一國之後親自為陛下守靈的說法。

可江微瀾還有政務在身,說白了便是與皇帝沒有夫妻之實,若是去了才恐惹皇帝不悅。

是以,那邊一直沒傳來叫她守靈的消息。

已是醜時,偏殿內室供着一尊黃金精鑄的佛像,而面前擺着各式各樣的稀奇瓜果與燭臺檀香。

江微瀾跪坐在佛前的蒲團之上,雙手合十的無聲默念。

淩錦禦沒有半分困意,即使小母後規勸他速速回宮,可他還是想着同她一齊待在這般自己先前絲毫不感興趣的地方。

她說她不信佛,卻成日裏撚着那玉佛手钏,偏殿裏還供着這一尊大佛,內殿檀香袅袅,只叫人愈發的看不懂她。

那繁瑣的頭飾皆被鴛禾除了去,小母後僅一襲素白的寝衣端坐在佛像前,淩錦禦卻想知道這不信佛的小母後如今心中又在想些什麽。

江微瀾微微合着眼眸默念,卻好似覺出眼前的燭火輕微晃動了一瞬。

內殿四下早就被人封死,夜裏涼,她便喚鴛禾緊閉了門窗,更不會有什麽穿堂風,燭火如何能無風而動。

江微瀾緩緩睜開了眸子,只是眸色愈發暗沉,若有若無的帶了些駭人的冷意。

見着她方才微微煽動的唇瓣倏忽緊閉,那雙鳳眸只直視着面前那尊大佛,卻叫他心中驀地覺察出不對。

“母後?”淩錦禦方一出聲頓覺脖頸處一涼,垂眸便見一柄寒涼的劍橫在頸側。

身後那人身上還帶着料峭的寒意,濕冷的利劍仿佛剛從水中抽出,碰到溫熱的脖頸不禁叫他起了些細細密密的小疙瘩。

“你可知私闖皇後的寝殿是何罪?”江微瀾從容地起身朝身後那人看去,冷冽清透的鳳眸不帶半分情緒。

那人以黑綢蒙着面,一身夜行衣亦是将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叫人根本看不清楚他的面目。

瞧得出他今日是有備而來,卻不知他此行的目的是為財還是為命。

蒙面人單揚起一邊的眉頭,倒也是高看了她一眼:“早聽聞江家女向來沉穩端莊,卻不成想能面對這性命攸關的事如此從容不迫,當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江微瀾不欲同他扯這些,開門見山地冷聲道:“刺殺中宮嫡子,夜闖皇後寝殿,你以為哪條說出去能留住你這顆腦袋。”

面前這皇後到底年紀不大,蒙面男子想來是頭一次被這般年齡尚小的女子威脅,聽着這話直接笑出聲來。

如今皇上駕崩,宮中不論貴人還是奴才皆是亂作一團。

人人都自身難保之際,誰又會去顧及椒房殿還有個新皇後與小皇子,想來若是将人就地斬殺也無處說理。

蒙面人輕嘆一聲,啧啧兩聲看向手中那張俊秀的臉:“我今日只是為了取七殿下身上一樣東西,不若娘娘寬和些,我将那墜子拿走,七殿下我定不傷他分毫……”

江微瀾面色不變的收緊了廣袖中攏着的手,打量着蒙面人的肩頭。

看似是商量的口氣,可如今淩錦禦還在他手中,若是她不答應,這一劍有個偏差便能要了淩錦禦的性命。

此招極險,萬萬不可如此。

可祖母家的狼牙墜怎會被這不知哪裏殺出來的小喽啰知曉,想來這背後又是有人在搗鬼。

蒙面人上手摸向了他的腰間,将那枚微涼瑩亮的狼牙墜就這般拽了下來,而那柄劍卻絲毫沒有要松開的意思。

“你這又是何意?”江微瀾冷睨着他,聲音中帶了幾分凍人的寒涼。

那蒙面人用了幾分力,淩錦禦脖頸處瞬間便留下一道紅痕。

細細的血流順着脖頸蜿蜒流進那身素色衣衫中,他卻是不肯服軟。

蒙面人搖了搖頭,似是對手中那狼牙墜有些不大滿意:“怎會只有一個,我分明記得這是一對吊墜,七殿下将另一個藏在了哪裏?”

淩錦禦咬着牙不同他開口,換來的卻是脖頸處越來越劇烈的疼痛:“七殿下若是這樣可就不好玩了,不交出另一枚墜子,恐連累了你的新母後。”

溫熱的血順着脖頸流向更深處,淩錦禦臉色逐漸有些發白,那張微薄的唇也呈出淡色。

淩錦禦恨恨地看着他:“此事同我母後無關,偷襲我又欺負女子才當真是小人行徑。”

這話一出口,脖頸處刺痛愈發劇烈,像是體內本就稀薄的血都在汩汩順着傷口往外流。

淩錦禦險些要站不穩身子,那雙暗琉璃的眸子方微微阖上,倏地就被濺來的溫熱驚得睜開了眼眸。

眼前良善疏離的江微瀾白衣染血,分明是清冷不染塵埃的仙人,衣擺處那一片噴濺而上的血跡卻宛如一朵朵開得正盛的暗花。

她是女羅剎,是殺人的谪仙。

江微瀾仍是那副淡然的神情,仿佛方才不是出手殺了個暗衛,而是做了一件不過極為尋常之事。

那暗衛哪裏料得到,這嬌嬌弱弱的小皇後會一劍了結了他的性命,正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眸子。

可胸口與唇角處汩汩而出的血跡,正是彰示着方才神像前發生了什麽。

蒙面人想要再說些什麽,可張了張嘴卻是再不能說出話了。

江微瀾握着劍柄的手緩緩扭轉,骨肉相折令人牙酸膽寒的聲音傳來,胸口那處頓時血流如注。

蒙面人的身子緩緩向後倒去,重重的跌在身後那片血泊中,真金鑄造的佛像正是悲憫的看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可有吓到?”江微瀾見他還愣着神,伸手為他抹去眼下那處的血跡。

那股熟悉的淡香複又萦繞過來,一只暗紋繡團鳳的袖口對着他微微敞開,其裏的羊脂玉好似若有若無的拂過瑩潤光澤。

微涼細膩的指腹在他溫熱的臉頰之上摩挲了一瞬,他看見眼前的小母後頓了頓,收回了那只帶着暗香的袖口。

她只想着為他拭血。卻忘記了自己手上還沾染了那人的血,只将那張白皙俊秀的小臉擦得被血色糊住小半張。

淩錦禦那雙暗綠的水眸對上了她似有些歉意的眸子,只是那情緒一閃而過,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未曾,只是錦禦看的出了神……”

深陷這般危險的境地還能出神,她分明見着淩錦禦白了臉色,這人如今說謊是連眼都不眨。

江微瀾将溫軟拇指上的血污以袖中一張帕子擦淨:“因何出神?”

殿內還能聽得見陣陣呼嘯的風聲,一陣猛烈的風将偏殿的窗棂吹開,門戶大開的一瞬頓時有冷風鑽進來。

女仙人身後那條束起的淡色發帶被風卷起,連同耳鬓處的發絲随着冷風陣陣飄揚。

身後是燭光搖曳,眼前嗜血的小娘娘好似初下凡。

“因為娘娘長得像極了觀音菩薩身邊的玉女姐姐。”淩錦禦揚着那雙暗綠的水眸,這話在他口中卻不顯奉承。

她白衣染血,他卻喚他玉女姐姐,這幅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倒是同她當年有些相似。

江微瀾擦拭着指尖那髒污血跡的手微微一頓,掀起淡漠的眸子看向他:“錦禦,若是有身邊的親近之人對你下手,你該當如何?”

殿外的雨依舊連綿不絕,細雨穿過層層綠葉,最終滴落在嬌嫩的花瓣上。

淅淅瀝瀝,淋淋漓漓,嬌花不知被打掉了多少朵,蔫噠噠的掉落在泥濘的地上,任由撐着傘偶爾來往的宮人們上前踩踏。

淩錦禦不明白她為何突然這般問,窗外的雨像是被一陣勁風吹來正巧打在了他的臉上。

他思索了一會:“若是身邊的親信背叛了主子,是定然不可饒恕的。”

“那若将這背棄主子的奴交予錦禦處置,錦禦如何打算?”江微瀾手腕上那串溫潤瑩亮的佛珠映着燭火折出微光。

微弱柔和的光宛如他的這位小母後,叫人一時挪不開。

倘若這人是景舒景寧,他不知曉自己是否能真的狠下心将人就地斬殺,或是如何把人處罰。

于是他擡起眸子看着小母後,照實回答道:“親信背棄想來是有什麽苦衷……”

江微瀾的聲音帶了幾分涼意将他打斷:“親信才最不可背棄,旁人倒也罷了,若是被親信背棄你仍狠不下心,如何在這宮中,在這京城茍活。”

椒房殿檐上順勢而下的水形成了厚重的雨簾,雨水如針腳般細密。

她的聲音仿佛回到了幾年前的光景:“身在宮中便不可良善,你要學會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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