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兒臣乖巧些

第16章 兒臣乖巧些

淩錦禦一擡頭,就見盈桐狡黠的看着他:“妾記得,太後娘娘方才可是叫殿下抄寫裴大人的話,殿下卻在畫女子的眼眸?”

幸而她是聲音不算大,那邊是聽不甚清的,盈桐的打趣叫他紅了耳尖。

淩錦禦将那張墨跡未幹的畫壓在一沓聖賢書下,繃直了唇角:“還請女官就當今日未曾瞧見。”

“怎麽能呢七殿下,”盈桐掩唇笑道,“殿下倒不如許給妾一個好處,妾興許還能守口如瓶,不告訴娘娘。”

淩錦禦朝屏風一側張望了一陣,見着那邊母後并無異樣才道:“女官盡管提。”

盈桐上前幾步蹲下身,湊的他極近,惹得淩錦禦眉頭輕不可察地皺了皺。

他從未同女子親密接觸過,從小到大也只有母後同他親密些,就連往常更衣都是景寧景舒來得多。

女官一般是常用淡淡熏香的,盈桐許是在母後身邊伺候得久了,身上多多少少也沾染了母後身上的冷香。

可這香氣同她的熏香攪在一起,是極為違和的。

“妾現在還不缺什麽,等到妾需要的時候再向殿下提起,”盈桐蹲在他的身側,将那張只露出一角的那張畫作抽出:“殿下的畫技真是一絕。”

淩錦禦先前倒想着,盈桐女官瞧着是個好拉攏的,倒不如同盈桐女官要好些。

可如今他是越發不喜盈桐的作态,她實在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好。”淩錦禦唇角上揚了些許,叫人瞧不出喜怒。

若是今日他不同意,盈桐興許會在母後面前提上三言兩語。

有着今日裴寂涼在這裏抹黑他,到時母後或是錯意,或是嫌他不夠乖巧聽話,政事上不夠用功,厭棄了他可該如何是好。

後宮再不濟還有四位皇子,母後有嫡子庶子,可他只有一個母後。

朝中流言在那幫老頑固口中逐漸變了味道,都說太後雖是因着先帝的聖旨執掌朝政,如今卻和皇子朝臣勾結在了一處。

至于此處的勾結究竟是何意,便引人遐思了。

看着眼前用詞鋒利的奏折,江微瀾眸色漸冷:“朝中養着這幫臣子,非但不将心思放在朝政之上,還要時常拿着哀家來說嘴。”

“這幫老臣太過荒謬了些,”鴛禾蹙起了細細的眉頭,再次拂袖舔飽了墨汁,“娘娘待殿下不過母子,殿下又對娘娘萬般敬仰,怎會有男女之情?”

江微瀾撥着手中的玉手钏,玉石相碰的脆響在殿內響起,莫名叫人心中安定下來。

此等輿論或許放在其他女子身上,早就該亂了陣腳,可她是北辰的太後娘娘。

鴛禾看着自家娘娘面上仍是一片淡漠,心中跟着靜了下來。

娘娘自小便極為聰慧,不論大事小情也總有自己的對策,那幫大臣如何能在太後娘娘身上讨得到好處。

皓腕上的相柳在她白膩的小臂上蹭了又蹭,像是在讨好着什麽。

江微瀾指腹輕輕點着它微涼的蛇頭,平靜道:“倒是會胡編亂造的,若浮近些時日想來是空閑,叫她去看看哪家的大臣成日裏沒個正型。”

鴛禾了然,俯身道:“妾知曉了。”

江微瀾蓋上了眼前那些惱人的字跡,将手中的玉手钏收回手心,微微阖上了眼眸。

說來,她雖是對淩錦禦并無男女之情,可清者自清這些話不過是說給別人聽的。

世上女子本無罪,可多少誤國亡國的罪名都是扣在了女子頭上。

手腕上那只小蛇還在繞着她的小臂扭來扭曲,黑亮的尾尖擺來擺去,冰涼的蛇信子有意無意地擦過她的手背。

“再亂動便将你同蠱雕關在一處。”江微瀾睨了腕子上的蛇一眼,出言道。

蠱雕是她豢養許久的金絲雀,平日裏雖是膽子不大,但碰上相柳便會極其兇狠。

兩小獸見面總是争寵一般,不過一個張牙舞爪,一個一味對她賣慘。

那對尖利的鳥喙恨不得将相柳啄的當場喪命,偏相柳不肯反抗,想也是知曉蠱雕是娘娘的心頭寵,不敢傷了她的心頭好,免得惹了她的嫌。

相柳仿佛真的通人性懂人言一般,聞言蔫噠噠地垂下了頭,不再讨好般甩尾。

這副模樣可是像極了淩錦禦。

她待淩錦禦沒有其他心思,可裴寂涼的話她卻聽到了心中去,她如何知曉淩錦禦心中是如何做想呢。

那夜原本對他來說不算難的任務,如何能中了南山派的微毒。

分明那夜他燒的渾身滾燙,卻還不顧肩上的傷口,要她多多抱上他一會,說是這樣便不會痛了,可不論她如何小心,都會碰上他外翻的傷口。

頸窩和耳畔的蘇癢仿佛仍在,江微瀾低低地斂下了眸子。

她早已不是淩錦禦口中的什麽玉女觀音,他早該知曉她嗜血成性的,如何會不顧倫理綱常來招她。

淩錦禦不該跟她扯上什麽關系的,他若沒有這心思最好。

禦膳房那邊忙的腳不沾地。

他們那裏想得到,前些年那個人人都要上前踩上一腳的七殿下,如今正審視着禦膳房內忙不停的衆人。

王福順上前幾步,谄媚的看着眼前人:“七殿下怎的親自來了禦膳房?”

當年那幫踩底捧高的奴才皆被整治了一個遍,大都發配到了極髒的地方,王福順算是裏面唯一熟悉的面孔。

“本殿是來尋王尚膳的。”淩錦禦唇角微微揚了揚,偏王福順不敢擡眼對上他的神色。

宮內宮外都知曉他是何等的喜怒無常,禦膳房又怎能未有耳聞,王福順生怕招惹了這位爺腦袋不報保。

七皇子在太後娘娘身邊究竟是何等模樣,他們多多少少也是聽說過的,可暗地裏這位爺最是乖張。

王福順讪笑兩聲,随手在身側抹了兩把:“殿下這不是打趣奴才嗎?”

不理會他的奉承和臉上擠作一團的虛假橫肉,淩錦禦朝裏間走去:“太後誕辰将至,本殿也要為母後盡盡孝心,只問你要些人手做梅子糖。”

“這等活計殿下發個話,奴才們便忙幾天給娘娘做出來了,何苦殿下頂着太陽跑上一遭……”瞧着眼前這位爺繃着唇角,王福順恨不得扇自己個嘴巴子,“殿下要多少人,您開口便是。”

“尋十個幹淨手腳麻利的。”淩錦禦環着四周。

這是妃嫔與奴才時常捉弄他的地方,卻不想三年,早已物是人非。

他眸光掃向遠處一個女子,那女子瞧着年紀不大,相貌倒是不錯,如今被衆人排擠在角落,滿身灰撲撲的,唯獨眸子很透亮。

王福順也不愧是宮裏的老人了,看着他多瞧了兩眼很是上道:“那女子是新來的,本是官家女,家中人犯了重罪,還是太後娘娘心善赫免了她,如今在禦膳房打下手。”

“如此麽,”淩錦禦慢慢撚着手指,“叫上前來。”

那女子同他所想,面容姣好,年紀的确不大,同他當年見到母後那般謹小慎微,看着她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淩錦禦饒有興致地打量着地上跪着的人:“擡起頭來,叫什麽名字?”

女孩乖乖地擡起了頭,那雙透亮的眸子裏有些畏懼:“奴喚式微。”

式微,怎麽會有父親給自家女兒起名式微。

“式微,”淩錦禦眉頭微微揚了揚,輕嗤了一聲道,“由盛轉衰,你父親倒是會起名,就是這般盼女兒嗎。”

式微垂下了頭,那對細眉細細蹙着,不再言語。

“她來的時間尚早,還是不懂事的丫頭,”王福順滿臉堆笑的解釋,而後轉頭看着式微訓斥道,“殿下問話,你……”

王福順正欲斥責,淩錦禦揚了揚手,示意他住口:“可吃得苦,手腳是否勤快。”

式微聽着他這般問,似乎是錯愕了一瞬:“奴,奴手腳勤快也聽話,定不會憊懶。”

王福順眸光晦暗不明的看着打量着她,心中啧啧着,這丫頭真是走了狗屎運。

淩錦禦起身看向身旁的侍從:“景寧,你去安排。”

*

江微瀾只知曉淩錦禦最是聽話,卻不曾想這等折子都能将他扯進來。

朝臣進谏,她推了又推,這幫老朽木便将成堆的折子送進慈寧宮,未打開還好,先開一看滿滿都是七皇子拉幫結派,同諸多黨羽一般在朝堂同太子對立。

倘若今日這批奏折仍是往日那批人就罷了,偏是有李太師出言進谏。

“七皇子來了沒有。”江微瀾放下了手中的朱筆,清透的眸中氤氲着暗色。

“回娘娘的話,殿下不敢有半分耽擱,如今在路上了。”身旁侍女道,方才正是她去傳的話。

帷簾被人挑起,李蘭亭又抱着一沓放于桌案上。

鴛禾方蓋上那盞香籠,道:“娘娘莫要動怒,此事并非是七殿下的錯,豈能容朝中幾張老嘴說什麽便是什麽。”

“你倒是做起我的主了。”江微瀾手中撚着手钏的動作頓住,淡聲道。

李蘭亭不動聲色地扯了扯鴛禾的衣袖,示意她不再說什麽。

江微瀾鮮少動怒,今日顯然是誰也勸說不動的,七殿下定然還是犯了別的事。

鴛禾輕聲嘆下一口氣,默念着七殿下自求多福。

慈寧宮擺了多盆冰鑒,殿內卻是壓抑的緊,偌大的慈寧宮經無人再發出什麽聲響,仿佛冰鑒融化,複又滴進盆中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

淩錦禦方一進殿便覺出了不對勁,擡眼看着她道:“兒臣來得遲了些,叫母後久等,還請母後責罰。”

江微瀾對上那張金質玉相的臉,火氣稍稍下去了些:“是該罰。”

“母後。”淩錦禦那雙桃花眸微微瞪大了些。

他不過是說的場面話,尋常也是沒少說的,母後今日當真是要責罰他。

“怎麽,方才不是你要哀家責罰。”江微瀾屏退了鴛禾同李蘭亭,扶着楠木椅扶手起了身,腰間那一挂組玉晃也不晃。

江微瀾掃視着他,如今的的确确是覺着他不像是先前那個孩子了。

以往淩錦禦是瘦弱的,這些年好好滋養着長的比她高了幾個頭,就連此刻她站在他面前也是需仰着頭。

她自诩是女子中身量高的,淩錦禦長得實在是猛了些,肩膀也不似當年那般單薄。

當年她送的那枚雲紋暖玉佩被他墜在腰間大帶之上,将勁腰的線條顯露出來。

淩錦禦的背那夜她是親自上手摸過的,俨然是男子該有的寬闊模樣。

但不論如何,都不是他做出今日這些蠢事的理由。

“兒臣不知哪裏做得不好,惹得母後動了怒,還請母後明示。”

他像也是意識到了自己如今身量漸長,微微俯下腰,盡量與江微瀾去平視。

淩錦禦那張紅潤的唇亦是瞧着委屈,嘴角帶了向下的趨勢,就這麽眼巴巴地看着她。

江微瀾微微阖上眸子,吸了一口氣道:“李太師乃是三朝老臣,座下學生頗多,又是極有威望的,今日李太師将你拉幫結派一事參到哀家這裏,你說哀家管是不管?”

“太子當這個無實權的皇帝已久,三皇子沒有相府勢大,唯有你方可同他抗衡。”江微瀾只手搭在他緊實的小臂之上,将他腰間那把折扇抽出。

淩錦禦驀地覺着腰間微微一麻,就見那只纖細的手把住了玉骨扇,圓潤的指尖摩挲着其上那塊透玉。

江微瀾淡聲道:“你的身後是哀家,即使江家能把你推上那個萬人之上的位子,依着李太師在朝的威望,你又如何面對朝臣的诘難?”

“兒臣知錯,”淩錦禦垂着頭道,“兒臣應當小心行事的。”

每次認錯都是嘴快的,卻每次都會再犯這等錯。

江微瀾清透的眸中多了幾分別樣的情緒:“錯不論大小,是該長長記性的,伸手來。”

淩錦禦垂着眼睑,濃密的長睫遮住了眸中的神色,卻仍是乖巧的伸出了手。

江微瀾用了力氣,戒尺高高舉起,絕非會輕輕落下。

玉骨折扇打人是極疼的,那枚玉佩硌得手心生疼,只聽着響亮的一聲,手心瞬間如蟻蟲啃食,只覺疼得有些發麻。

折扇重重打下,淩錦禦手心頓時多出了一片殷紅的長痕,瞧着可是嬌嫩,女子都不定會如此,這哪裏像是常日裏習武男子的手。

蝶翼般的長睫輕顫兩下,淩錦禦垂着頭不言語。

江微瀾鳳眸微微眯了眯,方才身上那股戾氣倏忽消失不見,只以方才打淩錦禦手心的玉折扇挑起了下巴。

折扇上好像還帶着他手心灼燒的溫度,溫熱的折扇就這麽勾起他的下巴,使他擡頭同母後對視。

暗綠的眸中氤氲了一汪盈盈的水意,宛若竹葉上凝的水珠。

淩錦禦順着她手中的力道對上了那雙鳳眸,那張俊秀的臉上并沒有她所設想過的神色,淩錦禦瞧着更委屈了。

江微瀾将掌心輕貼在他的面頰,輕嘆了一口氣。

柔軟溫暖的指腹緩慢撫摸着他的臉,淩錦禦便聽她柔聲道:“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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