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釜底抽薪

第12章 釜底抽薪

春節期間，宮裏日日有大宴，德妃身邊的6個宮女①輪流跟着她赴宴。

這日是由百合、蓮心、香橼和宋瑩負責跟着。

宴席過半，德妃到慈寧宮的暖閣後面更衣，不小心弄髒了鬥篷，香橼被百合安排回永和宮拿一件新的來。

宋瑩看到蓮心對着百合使了一個眼色，走出暖閣，到門口守着不讓人進來。

她趕緊跪在了德妃跟前。

百合給德妃端了一杯茶，德妃慢悠悠地捧着茶杯吹氣，并不說話。

宋瑩在下面恭敬地跪着，絲毫不慌亂。

德妃笑笑說：“你的性子倒是穩。百合說你向她求救，這是為何？”

宋瑩咽了咽口水。她從自己進永和宮遇到夏草的那天開始講起，包括中間茱萸和香橼對夏草出格行為的猜測，一直講到老嬷嬷和香橼計劃如何給夏草設套。事無巨細地将一切彙報給德妃。

宋瑩說了一刻多鐘才停下。

德妃聽完，并沒有馬上作聲。她用杯蓋輕輕敲擊茶杯，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為何告訴我②這些？”

宋瑩回答：“奴才從小就被教導如何伺候主子。教引嬷嬷一再強調‘做奴才的，不能替主子做主’。奴才覺得老嬷嬷她……逾矩了。”

德妃繼續問：“就這樣？”

宋瑩擡起頭，盯着德妃的腳踏，讓眼淚慢慢盈滿眼眶卻不落下：“奴才害怕……奴才……奴才聽姐姐說……前頭的連翹病的很重……奴才只想好好當差……”

好的演員控制眼淚，就像控制表情一樣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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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門外傳來了蓮心跟香橼說話的聲音。

德妃笑了，沖着百合點點頭。

百合走過去扶起宋瑩：“你不是要更衣嗎，還不趕緊用主子的官房。”

宋瑩對德妃又磕了一個頭，跟着百合走到屏風後。

蓮心和香橼走進暖閣幫德妃換鬥篷。

那天之後直到正月十五，德妃每日都照常赴宴。

剛過完年沒幾天，康熙就下旨給三、四、五三位阿哥賜婚。欽天監經過測算，将四阿哥的婚期定在了明年6月。

按照慣例，這個時候就應該着手給阿哥安排教導人事的格格了。

老嬷嬷覺得是時候開始執行她們的計劃了。

然而還不等她們有所行動，這天永和宮的首領太監就當着所有宮人的面，讓老嬷嬷、香橼、夏草收拾行李跟他走。

三人不明所以。

老嬷嬷看見百合身邊站得好好的宋瑩，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

她憤怒地想要沖上去質問宋瑩，被蓮心一個跨步攔住：“嬷嬷注意腳下，主子憐您辛苦伺候多年，特放您出宮養老，還不快謝恩！”

老嬷嬷看着蓮心帶着警告的眼神，以及身邊首領太監躍躍欲試要攔人的動作，明白已無力回天，只得磕頭謝恩，含淚離開。

夏草懵了。

這看着不像是要送她去做四阿哥的侍妾呀？否則德妃怎麽都沒出面訓導自己一兩句話呢？

她詢問首領太監要把自己帶去哪裏，首領太監斜睨了她一眼，懶洋洋地說道：“德主子說你和香橼伺候的不好，把你們退回內務府了。”

晴天霹靂！

她……做不成四阿哥的格格了？

那怎麽行？她是李氏啊，如果不嫁給四阿哥，誰來做四阿哥早期最寵愛的女人？誰來給四阿哥生那麽多孩子？誰來成為齊妃？

這下未來不就發生改變了嗎？那四阿哥還能登基稱帝嗎？

她有使命的！她不能讓未來發生改變！

夏草想要大喊吸引屋內德妃的注意，百合眼疾手快地往她嘴裏塞了一塊手帕，堵住了她尚未發出的聲音，并指使着幾個小太監：“夏草這是離了主子太傷心了，你們還不扶着點！”

幾個小太監趕緊沖上去絆住她的手腳，連拖帶拽地把不停掙紮的夏草拉走。

香橼不知所措，看看宋滢又看看老嬷嬷。

宋瑩走過去，拉起她的手說：“香橼姐姐放心，我家裏會照顧好宮外的連翹的。”

香橼打了一個哆嗦，對着宋瑩擠出一個笑容。她攙扶着老嬷嬷，跟在首領太監身後低頭離開。

沒一會兒，內務府敬事房的副總管就帶着一排小宮女來到永和宮，德妃讓百合挑了兩個順眼的留下，給她們取名香橼和夏草。

宋瑩看着新香橼和新夏草欣喜的臉龐，知道自己賭贏了。

當晚，宋瑩正帶着新的香橼和夏草在後罩房收拾床鋪，茱萸走了進來。

“我小瞧妹妹了。”

宋瑩看着茱萸揶揄的表情，詢問：“姐姐在說什麽？”

茱萸笑呵呵：“我剛進宮的時候，是百合姐姐負責帶我熟悉宮務的。”

宋瑩明白了。

茱萸接着說：“如今我也仗着輩分告誡妹妹一句，‘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宋瑩正色道：“姐姐說的是，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兒，實在沒必要總往那河邊去。”

茱萸撫掌大笑：“想不到妹妹年紀輕輕就明白這個道理，老嬷嬷敗得真不虧。她往日裏慣愛欺上不瞞下，這如今可不就濕了鞋了嘛。”

宋瑩點點頭，說：“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做奴才的不能忘了本分。”

茱萸贊同道：“看來咱倆才是同道中人。”

新來的香橼和夏草對視了一眼，不明白兩人在打什麽啞語。

宋瑩卻想到，這茱萸雖然平時看起來大大咧咧、傲氣十足，還曾在衆人面前大膽表白過自己對康熙的傾慕，但是觀她平日裏行事再低調不過，做事謹慎從不過線，看來也是個粗中有細的人。

宮裏的主子們，其實并不介意宮女有這種小心思。

都是少女懷春的年紀，禁也禁不住。

但是如果宮女們在行為上越了線，主子們就會很介意：主子可以擡舉你，但是你不能自己擡舉自己。

夏草便是犯了這個忌諱。

她可以暗戀四阿哥。但是她不能在沒有得到德妃允許的前提下，打扮出挑地主動蹦到四阿哥面前去“勾引”他。

至于老嬷嬷，自以為在德妃身邊伺候久了有臉面，便能替德妃做主了。

德妃把宋瑩調進永和宮是為了做女紅，結果老嬷嬷轉手就把宋瑩安排進了茶房；德妃安排老嬷嬷觀察小宮女的品行，她卻擅自決定擡舉誰打壓誰。老嬷嬷不僅沒有遵循德妃的命令，甚至越俎代庖地替德妃做決定，已經嚴重踩過了“線”。

因此夏草和老嬷嬷都被遣送走了。至于香橼，不過是個搭頭。

宋瑩賭的就是德妃作為一宮之主，早就知道幾人私下裏有小動作，只是礙于沒有抓到證據，不好攆人罷了——這宮妃攆走宮女，也得“理由”充足、寫得進後宮史集才行。

是她把“理由”送到了德妃手裏。

然而宋瑩将一切全盤告知德妃，也冒了很大的風險。

德妃完全可以将宋瑩也視作攪事精，連同老嬷嬷等人一齊攆回內務府。反正宮裏從來不缺人伺候，宮女不好，再換一批就是了。

而如果德妃真的這麽做了，宋瑩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機會進四阿哥的後院。

好在她“忠誠”的表現還算讓德妃滿意。

然而如今真的留下來了，宋瑩內心反而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她想到原主重生，想盡辦法棄選卻終究仍被選上；想到原主投河自盡，卻被自己這異世界的靈魂占了身體複活；想到盡管過程曲折，但她終究還是進了永和宮來到德妃身邊……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在不停地将偏離的歷史軌道糾正回來！

那是不是說，無論她做什麽，都只能走向懋嫔既定的命運結局？

不！她不認這個“命”！

她把夏草弄走了！齊妃李氏不會出現了，未來已經改變了！

她可以改變未來！

她不需要考慮太久遠的以後，只需要關注眼下。

對，關注眼下……先想辦法成為四阿哥的格格！

新來的香橼和夏草由百合、蓮心帶着熟悉宮務。因香橼有點女紅底子，德妃就指她去管理衣裳和針線。

宋瑩原以為德妃會把這個差事安排給自己，畢竟當初讓她調來永和宮的名頭就是宋瑩的刺繡手藝好。

但是德妃依舊讓宋瑩留在了小茶房，這讓她不得不心生疑惑。

德妃是想……考驗她？

宋瑩放棄猜測德妃的想法，決定按照自己原先的計劃，先吸引四阿哥的注意。

老嬷嬷等人被帶走之後沒多久，就聽說榮妃和宜妃給三阿哥和五阿哥指了伺候的格格。

宮裏都在等德妃這邊的動作。

這日四阿哥照常來給德妃請安。

宋瑩準備好他喜歡的普洱茶③和佐茶的點心，穩穩地将茶杯和碟子放在四阿哥右手邊的茶幾上。

胤禛順手端茶。

往常他并不會特別留意奉茶的宮女，但是今天卻忍不住看了過去。

更準确地說，他看向了宋瑩的袖子。

左袖的袖口，繡了一只白毛的奶狗，前腳撲地，屁股翹起，做出一副兇悍狀，尾巴仿佛在不停搖擺。

右袖的袖口，繡了一只橘色的奶貓，後腿直立站起，兩只前爪高舉過頭，全身的絨毛都炸了起來。

兩只袖子合起來，就是一副奶狗逗弄奶貓，奶貓被驚吓地人立，然後做出恐吓狀的嬉戲圖，端的是活靈活現！

四阿哥覺得這幅繡圖很有巧思，就擡眼打量了宋瑩一眼。

宋瑩放好茶點後就立即退下，并未與四阿哥對視。

四阿哥看到宋瑩守規矩的樣子，對比之前那個“花枝招展”的宮女，心裏暗暗點頭。

德妃在上首坐着，安靜地看着這一幕。她掃了一眼碟子裏的幾樣點心，很有深意地看了宋瑩的背影一眼。

待宋瑩徹底離開，德妃先開口說道：“你明年大婚，也該給你安排幾個伺候的格格了。”

四阿哥放下茶杯，略欠身說道：“額娘來安排吧。”

德妃點點頭，繼續說別的話題。

作者有話說：

①康熙年間，妃位身邊有6個宮女、10個太監貼身伺候。

②清朝時期，朕，本宮，哀家，臣妾這些自稱，一般都是用在書面語中。口語中，還是直接用我稱呼比較多。

③歷史上的雍正真的喜歡普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