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第13章 十三
卞如玉只在魏婉面上掃了一眼,就去掃她碗裏的粥。
依舊平整,她将碗底的秘密保護得很好。
卞如玉伸手去扣魏婉手腕,要将她拉至身邊。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觸及魏婉身體,說實話,帶給她的沖擊比剛才那一巴掌大。
魏婉僵了須臾,才配合卞如玉,站到他身邊。
卞如玉淡瞥魏婉,反手繞臂,将她徹底拉至身後。
“七哥,”卞如玉喘着氣喚,話還沒跑過喉頭,先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咳——”
魏婉猶豫一霎,從後扶住卞如玉,掌心與卞如玉後背隔着衣料相貼。
阿土給卞如玉遞來絹帕。
卞如玉捂嘴,劇烈咳嗽,惠王卻仍哭鬧不止,朝卞如玉跟前一會遞陀螺,一會遞鞭子:“九妹妹,陪我玩!九妹妹,陪我玩!”
“七哥——咳、咳!你再這樣鬧下去,會要了我……呼……的性命的,咳咳!”
“不管不管,我要九妹妹陪我玩!就要!就要!”
卞如玉嘆口氣,似無奈至極:“好吧,七哥,那我就陪你抽一鞭子。”說着順手接過惠王遞來的鞭子。
惠王極短促地楞了下,接着歡天喜蹲下擺陀螺:“好耶好耶,九妹妹陪我玩!”
臉上還挂着淚,雙手卻已開始拍巴掌。
卞如玉虛弱一笑,唇白得無絲毫血色,揚鞭欲抽,上身卻控制不住往前栽,魏婉急忙攙扶。
鞭子自然抽偏,沒挨上陀螺卻抽中惠王右頰,臉上立起一道火辣辣的鞭痕。
“咳咳咳——”卞如玉鞭子脫手,身往後倒,不住咳嗽喘氣。
“九妹妹,你抽我!”惠王大哭,讨要說法,卞如玉卻比他情況更糟糕,憔悴閉眼,仿佛分分鐘要斷氣。
惠王自然沒能從一個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讨回公道。
卞如玉破罐子破摔道:“七哥,我是無心之舉,你非要讨說法,就把我這條命拿去吧……反正我也活不了幾天了。”
說罷閉眼,再不言語,他“病骨支離”,已完全沒力氣再坐起,全靠魏婉從後托住,但他或目視前方,或閉眼,始終未朝後看,似乎根本不在意魏婉,又好像他倆的肢體觸碰已熟稔到尋常。
魏婉則一直低着腦袋,沒人能瞧見她臉上的表情。
惠王鬧了會,無人響應,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也歸于寂靜。
成了個沉默罰站的小孩。
卞如玉雙手都放回被褥裏,緩緩睜眼:“七哥,你也瞧着了,我現在鞭子都拿不穩,非要我陪玩,沒準又會抽到你臉上去。”
惠王遲了幾霎,捂臉。
“讓阿土先陪你打陀螺,我待會喝完粥,身子好些了再來,行嗎?”
按理卞如玉該去拂惠王手背,安撫自己的傻子哥哥,但魏婉現在一直貼着他後背,令他平日冰涼的身體神差鬼遣,持續發燙。卞如玉只能藏進被褥,掩蓋好秘密。
“你一定會來吧?”惠王遲疑,“說好了?”
卞如玉颔首,惠王這才哼唧兩聲,勒令阿土好好陪自己。
他不敢在屋裏抽了,出屋去前院。近房門前不知有意無意,重重踢門兩腳,導致一扇門完全敞開,阿土不敢關上,于是屋內外便一直能互通瞧見。
惠王在外打得興高采烈,實際上一次都沒抽中。阿土一面維持陀螺轉動,一面把功勞都算到惠王頭上,為他喝彩。
魏婉和卞如玉在屋內細聽動靜,對視間皆無笑意。魏婉稍微挪身,用後背擋住門外視線,這才舀碗底魚蝦。
卞如玉張嘴。
她一勺勺飛速喂了,待只剩下白米,重變得慢悠悠。
二人配合默契,卞如玉唇上始終未沾一滴。
白粥逐漸見底,直到空無一粒。
卞如玉眨了下眼,魏婉會意,繼續一勺勺空舀,卞如玉雙唇張合,假意吞咽。
“九妹妹,你吃完沒?怎麽吃這麽久!”惠王破門而入。
卞如玉和魏婉不約而同看了眼對方,魏婉會意,放下碗去扶卞如玉。他閉起眼倚靠着她的手掌往後倒,為将虛弱無力演得逼真,心一橫再次卸力,将自己的身軀完全托付魏婉。
蒼白的病人,起都起不來,又怎有力氣陪惠王抽陀螺?
此計本該進展順利,但惠王是個傻子,做事不講情理,他已瞧見卞如玉躺下入睡,卻仍直往前沖,閉阖雙眼的卞如玉都能感受到惠王橫沖直撞帶來的烈風。
卞如玉忽然擔心魏婉又遭耳光,藏在被褥裏的手下意識回護。
魏婉托着卞如玉全身重量,原本平衡就不好維持,被他一絆,手沒撐住跌向床榻。卞如玉呼吸驟緊,右手無措挪遠,結果不小心摁住床帳,慌亂中一扯,蟠龍帳鈎竟被拽落,前一層金絲帳和後一層紫绡帳齊齊散開,轉瞬将兩人身體遮覆。
看起來好似相擁倒入帳中。
惠王尚未言語,在後頭追惠王的阿土就搶先會錯意,瞬間戲上身,大步向前抱住惠王:“七殿下,非禮勿視!”
阿土轉半個身子擋住惠王視線,心贊自家殿下這招沉湎美色實妙,定能将惠王成功打發走。
阿土開始添油加醋,說一大堆。
帳內,卞如玉僵硬得一動不動,渾身包括每一根毫毛都緊繃,惕厲雙眸不住轉動,盯了魏婉的左臂盯右臂,生怕她脫力撐不住,整個砸到他身上。
卞如玉喜好掌控,餘光瞥見簾已關緊,一個翻身反将魏婉制在身.下。
滿頭青絲随之垂下。
當中一縷落在魏婉鼻尖。
卞如玉單手支撐,另一只手去幫着撥開發絲,本是好心,卻不知怎地盯起她的臉,轉眸打量。
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和魏婉近得鼻尖幾抵鼻尖,呼吸全都撲在對方臉上。
明明沒有身體接觸,卞如玉卻躁熱非常,自心頭開始蒸騰發汗,蔓延全身。
一對耳朵悄然紅透。
……
“殿下,七殿下走了。”
“閉嘴!”卞如玉終于能呵斥阿土,猛地坐起掀簾,頭偏至一邊。
魏婉趕緊起身,離床走遠三、四步,再回頭時見卞如玉仍僵硬坐着,手叉腿上,目狠神兇,還在生氣。阿土已被吓到,垂首垂手,乖巧候在椅側。
魏婉低頭細聲:“奴婢告退。”
“先別退。”卞如玉沉聲,須臾,沒好氣補充:“惠王可能折返。”
魏婉乖乖站到一旁,和卞如玉隔着一桌距離,垂首緘默。
屋內沉寂了一刻鐘,三人都在等待,卞如玉突然問:“早上吃過了嗎?”
“啊?屬下吃了啊。”阿土立刻接話,然後發現殿下瞟的是魏婉,咂了咂嘴巴。
魏婉徐徐揚起嘴角:“奴婢說沒吃的話……殿下難不成要留奴婢用膳?”
“待會惠王真走了再吃。”卞如玉心裏又不爽快了。
他突然想捉弄魏婉,賞她一盤姜絲土豆,卻旋即記起魏婉講述的乞讨舊事。
明知道是假的,卻還是不想在吃上為難她。
過了将近一個時辰,惠王不複返,卞如玉也已坐上輪椅,坐到桌前,這才吩咐阿土:“叫後廚随便給魏姑娘做點吃的。”
不到半柱香.功夫,小金提進來一只新食盒,取出裏面的筷架碗碟,逐一擺上桌,叮哩哐當好大動靜,卞如玉卻看也不看。
魏婉同小金道謝,亦謝過卞如玉,他這才轉過頭,似不經意晲魏婉,也晲桌面——剔縷雞、蘿菔面、還有四塊玫瑰酥,哼,還算葷素兼備、鹹甜并陳。
卞如玉暗暗松了口氣。
魏婉端碗開吃,銀箸伸入盤中,連夾兩筷,菜摞着菜,而後才意識到不妥,刻意夾少,變得矜持。
但常年形成的習慣改不了,還是不知不覺越吃越快,生怕吃慢就搶不到了。
卞如玉靜靜瞥了會,冷不丁開口:“今天粥端得很穩。”
“那自然穩了,”魏婉邊吃邊說,“奴婢可是同野狗搶食的人。”
卞如玉緩緩垂眼,注視眼底黃檀木的桌面。
一個盛着三塊玫瑰酥的白玉盤被無聲推至卞如玉眼前。
接着,特意留下的兩塊蘿菔面也連盤推過來。
“這些比白粥好吃。”魏婉低着腦袋扒飯,邊吃邊道。
卞如玉神情凝固半晌,忽展顏一笑。
他擡手撚了一塊玫瑰酥,放入嘴中咬上一口,玫瑰清香和冰糖的甜膩齊在齒間化開。
吃完又拿一個蘿菔面。
“殿下想要好吃好喝,其實有一個法子。”魏婉話說一半不講了,剔縷雞就着米飯快速吞咽。
她其實飯量極大,要不為了讨好卞如玉,今天這桌上所有食物都能吃光。
卞如玉眼皮輕跳,曉得她是什麽意思,只要天天宣召魏婉,就能借她的名義吃好,比粥底藏料輕松且美味。
方才的粥碗一直沒有收走,卞如玉捋袖拿起瓷勺,抖了抖,舀一勺魏婉沒推過來的雞絲:“再議。”
魏婉噎了一下,但嘴上仍不自覺在咀嚼,一下齒嗑到剛才的傷肉。她停下來扯了扯嘴角,卞如玉旋即哼哼:“臉還疼嗎?”
魏婉搖頭。
卞如玉翻個白眼,并不相信。
魏婉見狀輕聲勸慰:“七殿下愚癡,殿下又何必一般見識。”
卞如玉身往後靠,嗤笑道:“他是傻子,本王還是病秧子。”
魏婉垂眸。
卞如玉身後的阿土卻瞪大眼睛。
待魏婉用完午膳,屏退後,阿土急急道出心中憂慮:“殿下,魏姑娘可是細作,她……信得過嗎?”
卞如玉嘴角揚了揚:“信不過。”
“那您還讓她一道應付七殿下?還說那麽多?”阿土心急如焚,情不自禁按劍,“這、這豈不被她知曉許多秘密!”
卞如玉擺了擺手:“她翻不起大浪。”
阿土依舊放心不下,先朝梁上望了一眼,而後開口:“要不要屬下們去調查下魏姑娘?”
“不用。”卞如玉淡定回絕,沒必要在魏婉的身世上浪費時間,日後若擔心她洩密,殺了得了。
相比之下,卞如玉覺得藺昭更重要。他開口喚人:“阿火,盯住魏婉,看她這幾日會不會再和藺昭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