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千棘林的結界在二人離開後漸漸合攏,恢複成了原樣,像是從未有人出入過。
潺潺溪水自腳下淌過,蜿蜒流向下一座山,兩岸生長着幾叢蘆草,水中不時有魚躍起,被腳步一驚,游向遠方。
層巒疊嶂的雪山一重接着一重,這還是沐言汐第一回站在山腳去看整片昆侖山。
如此巍峨壯闊,如此神缈雲詭,巍巍宮殿直入蒼穹,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浮上心頭,讓沐言汐的心尖不由得發顫。
等在身側的易無瀾不由得開口問:“在看什麽?”
沐言汐垂眸看向周遭景物,又看向了神霞殿的方向,像是被堵了嘴,許久才緩緩道:“這還是我第一回在山下看神霞殿,真美啊。”
“還走嗎?”易無瀾問,“你若後悔了,現在回去也來得及。”
“當然不回去。”
沐言汐第一次離家的傷感來的快去得也快,十分敗家的将自己的靈芥亂翻一通,将裏面能聯系到她的法器全然扔進河中,每一根睫毛都彰顯着得到自由的放蕩不羁。
鴉不語在一旁看得滿肚子火,抱着幾只鑲嵌着寶石的精致法器不撒手:“不!本座不要!這都是本座的東西你不準扔!”
沐言汐沒好氣道:“這些東西什麽時候成你的了?”
鴉不語說着就來氣,翅膀狠狠拍着沐言汐的胳膊:“你的就是本座的,有什麽不對?”
“以前是挺對的。”沐言汐稍一琢磨,目光揶揄地望向易無瀾,“但如今我有她了,東西得分一半。”
以鴉不語的腦袋其實很難理解人的那些彎彎繞繞,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為什麽它霸占的東西要被這個女人分走。
可易無瀾的眼神太過冷漠,一看就是它不得冒犯的主,只好委屈巴巴的看向沐言汐:“憑什麽呀?你難道不是最喜歡本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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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言汐故意将難題抛給易無瀾,暧昧的眨眨眼:“仙君別害羞啊,來為它解個惑。”
鴉不語小心翼翼的瞅易無瀾。
易無瀾:“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沐言汐反問:“我們不是哪種關系?”
“接下來我們一路要同行,我把東西分你一半何錯之有?”
她摸了摸唇,暧昧的拖長了音:“哦——”
易無瀾皺眉,對她這個語氣十分警惕:“什麽?”
沐言汐笑嘻嘻問:“莫非仙君是做我‘心儀對象’上了瘾,真打算給我做道侶了?”
易無瀾提醒她:“現在回神霞殿還來得及。”
沐言汐:……
易無瀾見人安分下來,提議道:“你想去哪兒?”
說起下山後要去哪,沐言汐其實早有打算。
比如去萬獸嶺為鴉不語挑個配偶啦,比如去銜闕宗看看鬼修是不是真的跟其他人長得一模一樣啦,比如去神殒之境撞個能讓她變成天下第一的機緣啦。
但這一切都在半刻鐘前被改變。
她靈芥中以茯神草制成的丹藥,已經所剩無幾。
不用猜,定是蘇念菀動的手腳,恐怕早就防到了她會偷溜下山的可能性。茯神草有助于她穩定神魂,幾乎是必不可少的續命草藥。
沐言汐實話實說:“買茯神草,還有提升修為。”
鴉不語早就在這二人說些它聽不懂的話時回了靈芥,沐言汐處理了一些法器,又将其中一枚水潤冰透的玉镯遞給了易無瀾。
“這是一對雙響镯,無論距離多遠,只要輸入靈力便能感知對方的距離。”
易無瀾擡手看了一眼,将其套入自己的手腕。她們身形相仿,尺寸自然也相合。
還有一些防身法器和丹藥倒是被易無瀾婉拒了,沐言汐也沒強求,反正她們要同行,放在誰的靈芥中都一樣。
*
一個時辰後,彎月掩向雲後,一輪朝陽緩緩升起,天朗氣清。
陽光灑在山林間,垂柳半傾,鄉間茶肆已開了張,來往人絡繹不絕。門口擺了塊木質招牌,上書三個大字:逍遙莊。
此茶肆向來都是各行路修士歇腳的地方,燕子逸帶着一群師弟師妹匆匆歇腳,選了幾桌靠窗的位置,一道指風掀開了簡單的側窗,偏折的斜陽投入桌上。
他手中握着一塊千樽鏡把玩,像是在等什麽消息似的,看了眼窗外日頭問:“現在是何時辰了?”
“卯時一刻,雲師兄與我們約定今日辰時,時間尚早。”
燕子逸點點頭。
旁邊的師妹見他如此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有些擔憂道:“雲師兄應當不會出什麽事,師兄無需如此憂慮。況且雲師兄還有顧道友相陪,他們二人向來默契。”
燕子逸擺擺手,不願詳說。兩個月前,雲景和因解除與神霞殿的婚事,被宗主罰下山。對外只道是歷練,可按照雲景和法器消耗的量來看,恐怕十分艱難。
他嘆了口氣:“我用同千樽鏡聯系雲師弟多次,都未能得到回複。”
“這裏離神霞殿不遠,雲師兄會不會是遇到神霞殿的人了?神霞殿故意塞給雲師兄這麽一個未婚妻,如今解除了婚約還要雲師兄受罰,雲師兄好慘啊。”
燕子逸沒好氣的敲了下師弟的腦袋:“這種話不要讓我聽到第二回,到底是雲師弟先毀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愕的看着他,“師兄,你跟雲師兄果真不合呀?”
燕子逸皺眉:“何意?”
“你受過仙尊教導,雲師兄由宗主親授,他們都在說雲師兄沒了神霞殿的助力,恐怕要與少宗主之位無緣了。”
燕子逸瞪他們:“宗主修為高深還能活個幾百幾千年,你們既然這麽閑,自今日起練劍時間就翻倍。”
師弟師妹們:……
一時之間,茶肆角落哀嚎不止。
對于那樁昭告各宗門解除的婚約,不僅僅是淩霄宗,就算是其他宗門的修士,幾乎也都覺得解除了是皆大歡喜,更有甚者更是在傳淩霄宗與歸天宗好事将近。
燕子逸正要再補幾句,窗外,一道劍光自天邊而來,靈劍落地幻化成點點細碎光芒,降到了那招牌旁。
他探窗望去,只見兩名女修自長劍而下,燕子逸多看了兩眼,只覺得其中一人的背影莫名熟悉。
直到瞥見那柄被收起的長劍,劍身通透雪白,劍尖斥有寒芒,就連劍柄處都好似凝着一層青色寒霜。
那是——曳影劍。
燕子逸握杯盞的手僵了一瞬,才震驚的看向了轉過身來的女修。
明瀾仙尊?!
燕子逸又大膽的看了一眼,忙起身,正要迎上去見禮。
卻見易無瀾身邊另一女修自劍光中走出,向着易無瀾抱怨:“你就算對我不滿也不必如此吧?”
“要不是我脾氣好,我定把你從半空推下去。”
易無瀾轉頭看她:“是你催我快些的。”
那女修:“那是一開始。”
“你後來沒提。”
“……後來沒力氣說了。”
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
燕子逸驚愕之餘,還有些暈眩。
明瀾仙尊常年閉關,就算是他這種在師弟師妹口中受過仙尊教導之人,其實一百年多年來,他也就見了仙尊兩回。
而後,燕子逸就聽到了易無瀾順着女修往下接的話:“嗯,我下回慢些。”
燕子逸渾渾噩噩,莫說仙尊對人如此放下姿态,在他印象中,即便是想要見上仙尊一面,也好比登天之難。
許是他連日來未休憩,眼前都出現了仙尊下山入世的幻覺。
就在他渾渾噩噩站在茶肆前時,易無瀾終于分出心神,輕輕的掃過來一眼。
淡若琉璃似的眼眸好似不食人間煙火,極為清冷。可望過來時,才真正發現眸底極深,好似淬着冰霜,神秘而又危險,令人不敢直視。
燕子逸瞳孔驟縮,握劍的手攥了攥,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不慎撞到身後長桌。
一雙素白如玉的手扶起了他的胳膊,竟是易無瀾身邊的緋衣女子,她沖着燕子逸笑了笑,“道友可要小心呀。”
而後又跟易無瀾絮絮叨叨的說起:“青衣啊,我們運氣也太差了,都沒位置了。”
對方看似年紀很小,就連修為也只是築基期,與早已走過千年光陰的易無瀾在一起,竟也沒有什麽隔閡。
燕子逸知曉其中藏着玄機,順口問了一句:“道友若是不嫌棄,我們那裏還有空位,可與我們一起。”
淩霄宗其他十來名弟子也望了過來:“師兄,你們認識?”
這二人的容貌太過出衆,早已吸引了衆人的注意。此時見燕子逸上前搭話,一個個興奮不易。
燕子逸随口敷衍了一句,在沐言汐應允後帶着二人往窗邊走,又對着跑堂小二的菜單一頓猛點,直到沐言汐出聲提醒:“可以了。”
燕子逸卻毫不含糊:“人多,吃得下。”
沐言汐看了眼桌面大小:“放不下。”
燕子逸:……
燕子逸握拳輕咳,試圖掩去這份尴尬,可旁邊的師弟妹卻不給他這個機會,紛紛指責:“師兄,你不是說要勤儉節約,不可鋪張的嗎?”
“出門在外應當低調行事!”
燕子逸将劍往桌上一擱,頓時鴉雀無聲。
茶肆的吃食都很簡單,沒過多久便已上齊。沐言汐第一回下山,見着這些口感粗糙的糕食也覺得稀奇,一邊用眼睛‘唠叨’易無瀾,一邊填五髒廟。
桌上的氣氛委實有些微妙,淩霄宗弟子的視線在幾人之間來回轉着,倒是沐言汐與易無瀾若無旁人,仿佛絲毫沒察覺到衆人的視線。
卯時三刻,燕子逸袖中的千樽鏡依舊未有反應,已有小師妹在一旁催促。
沐言汐聞言,随口問了句:“道友是要去哪兒?”
燕子逸看了易無瀾一眼,易無瀾依舊神色淡淡,輕抿了口茶。
他如實道:“去風月樓,風月樓一周日後有靈物拍賣,我們正打算過去。”
“風月樓?合歡宗的風月樓?”沐言汐眼睛一亮,“我們也正好要過去,順道嗎?”
風月樓隸屬于合歡宗,樓如其名,只談風月。無論是男歡女愛的風月,還是靈石法器的風月,幾乎都被合歡宗把持。
被沐言汐這麽直勾勾盯着,燕子逸有些不自然的垂下了頭:“可以可以當然沒問題,朝歲城離這兒不遠,禦劍過去只需半個時辰,二位道友若是不嫌棄,可以與我們同行。”
他話音頓了頓,又十分為難道:“只是入風月樓需要霓羽令,我們的霓羽令在我師弟那裏,如今尋不到他人……”
沐言汐疑惑:“你們難道沒什麽傳聲法器可以聯系的嗎?”
“實不相瞞,宗主将其中一枚霓羽令給了我師弟,可我師弟下山歷練,應當入了某方秘境導致傳聲法器失效。”燕子逸神色複雜。
沐言汐覺得有些古怪:“為什麽你們宗主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你師弟?”
一般來說,不都是給同行輩份最高的弟子嗎?
旁邊一名師弟搶話:“因為雲師兄是宗主之子啊,随手就給了。”
沐言汐:……
雲師兄,宗主之子。
沐言汐這才開始打量起這群修士的衣袍,從那雪色的袖襟上看到了繁複的宗紋。
是淩霄宗。
還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