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個巧克力球
第十五個巧克力球
Paragraph 15
>>> Paragraph 15
我取走了銀行卡。
貍狽多沒有反抗，大概是知道反抗也沒有用，因為我沒有留餘地直接跟他撕破了臉。
他把我的寄予放在了腳下踐踏，我理想中的那個家就像肥皂泡一樣，被他用手指輕輕一戳就‘啪’地一下，破掉了。
男朋友在救我那天說害怕是最沒用的東西，人只有直面自己的恐懼才能重塑自己，所以他會去把造就我陰暗面的所有東西都毀掉。
結果他不但沒有銷毀，還成為了其中的一部分。
我以為那道照向我的光是升起的朝陽，沒想過實際上是日落時分迎接黑夜的最後一點夕暮之色。
貍狽多用行動和現實告訴我我什麽都沒有得到，我這幾年的努力毫無用處，我從未接近過自己的目标和理想。
我撺着不知道還剩下多少錢的銀行卡，漫無目的地沿着一條一條街道筆直地往前走。
居民區的萬家燈火沒有一盞是為我亮的。每個人都有家，都有家人，會有人期待着他們回去，而我沒有。
我虛脫地扶着電線杆坐在了路邊的臺階上，像是被擰緊的八音盒已經旋轉到了最後一個音調的尾聲。
我佝偻着背脊，前胸貼着膝蓋，把臉埋入自己的雙臂和雙腿搭建起來的堅固城堡裏圈住自己。
眼睛脹痛得厲害，克制不住的難過和失落像是喝醉了的酒鬼止不住地反胃酸一樣泛上來。
焚燒的怒火在平靜後只殘餘一片狼藉，我難受得緊，身上各處都像是被無形的線捆住了，不管我怎麽掙紮，都逃離不掉被人掌控的命運。
有些事情就是越用力越糟糕，有些東西就是越想要越是得不到。
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我旁若無人地在花壇邊的幾階臺階上蜷縮成一團。
我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也許是我的潛意識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這幾年都是在為了那個他承諾給我的虛幻的夢自欺欺人，也許是我默認自己就是繼父口中那個只會将周圍人都卷入厄運裏的人。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繼父說如果沒有我的話我媽不會變成這樣，那如果我沒有認識貍狽多，他是不是就不會去賭博了？如果不是我，他的日子會過的比現在更好嗎？
我茫然無措地在臺階上坐了很久，久到被人拉着胳臂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時才回過神。
間隔幾米才有的路燈将步道掩進忽明忽暗的光影裏，少年挺拔又高大的背影在光與黯間穿梭，他銀白的發絲像是被鍍上層層的光暈，比皎潔的月色還要明亮。
“奇、奇犽？你怎麽在這裏？”
他帶着愠怒和些許嘲諷的語氣像是飓風過境：“我來逛街！”
我跟奇犽說我自己去找貍狽多，他就沒跟着，畢竟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後來解決完，倒也不能說全部解決了，我就一個人待着了，奇犽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我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友客鑫什麽地方了。
難道還是讓他那個朋友幫忙找我的？
“……你是因為擔心我……所以才……”
“不是！擔心你幹什麽？我吃飽了飯沒事做出來消食的！”
奇犽轉過身，沉沉的夜色中他的眉眼被昏黃的光線氤氲，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身上那股怎麽都讓人無法忽略的低氣壓卻可恥地讓我覺得踏實。
真是奇怪，知道對方因為擔心我而生氣我會覺得開心，知道對方來找我這種心情還高漲了。
我這種人也值得別人放在心上的話……那是不是證明我也不是那麽百無一是？
“對不起……”我如此想到，又急着跟他道歉：“我已經解決了……”
“閉嘴！”他冷不丁地打斷我，繼續邁步朝前走：“跟我走就是了！”
我亦步亦鄒地跟在奇犽身後。
轉了幾個彎，我們在一家酒吧前停下了。
“你要喝酒嗎奇犽？”我盯着門頭，懷疑他是不是走錯地方了：“你還不滿二十歲……”
“其實我騙了你，我不是才成年，我今年已經二十八了，”他一手拽着我一手推開門，面不改色地撒謊，就他這張臉怎麽看都不像是快三十的人了：“你要是想賠罪的話一會兒就多喝兩杯吧。”
……
———————————————————————
……
宿醉後的腦袋裏跟有千萬只螞蟻在啃咬似得又癢又疼，我捂着額頭想從床上爬起來，嘗試一次，失敗，嘗試兩次，失敗，嘗試三次，終于坐起來了。
昨天我是第一次喝酒，還喝了很多，記憶只到我在酒吧的卡座裏一邊哭一邊說我要吃蛋糕，後面就斷片了，
沒了。
頭痛欲裂。
我揉了揉太陽穴，想起身下床，地上的拖鞋擺放的歪歪扭扭，還重影。
……我要是現在下地一定會摔跤。
肢體比思想先一步縮回了床上，沒有合上的房門外傳來輕不可聞的腳步聲。
是奇犽。
“大嬸，你醒了啊？”推開門進來的他明知故問，翹起的嘴角看起來頗有抓住了別人的把柄馬上就要拿他準備好的佐證出來要挾人的居心叵測。
我的過去奇犽都知道，我把所有的事都跟他說了，他還能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料呢？
還一副勝券在握我一定會在意的樣子。
“……我怎麽回來的？”
“花錢雇了兩個流浪漢把你擡回來的。”
我：“……”
這個小鬼頭的嘴真是氣死人不償命。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還是昨天出門穿的那套，沒被人換過，又嗅了嗅胳肢窩和身上，只有異味消除劑的味道。
“幹嘛？”他挑了挑眉：“像你這樣沉的要死的女人我背回來累都累死了，而且大嬸可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才不會那麽沒有品味地朝你下手……”
我狐疑道：“你不是說雇了兩個流浪漢擡我回來的？”
奇犽：“……”
順手拈來的謊一下子撒了太多沒聯上，少年的耳根有些紅，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惱的，或者兩者都有。
平時總被他毒舌，難得能扳回一城，想不到馬上又被奇犽扳回去了：“你昨天鼻涕眼淚糊我一身，賠我衣服。”
“額……”
我拿他T恤擦臉了？
雖然不記得但是一件衣服也沒多少錢，行吧，我點點頭。
奇犽：“你還答應我給我買二十箱巧克力球。”
我：“……有這種事？”
“是啊，你說問貍狽多把銀行卡要回來了，要給小傑買二十根魚竿，讓他去釣鯊魚。”
奇犽看我不相信，還拿出了手機戳了幾下點開了視頻甩到我面前。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他笑得不懷好意了。
視頻裏面的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扯着他的衣襟死也不肯放手。
我看着視頻裏奇犽繃得緊緊的下颚角咬牙切齒的模樣覺得好笑，但一看到他身邊的人是我時又笑不出來了。
蒼天啊……我怎麽還跳到沙發上去摘天花板上的燈泡了啊？
幸好被奇犽阻攔了，不然得賠酒吧好多錢。
視頻裏的我邊哭邊罵，什麽話狠說什麽，把貍狽多罵得狗血淋頭，簡直舌燦蓮花。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詞彙量有那麽豐富。
到最後像是中了邪似的還跑到臺上搶走了駐唱歌手的話筒嚎了起來，敲了鼓手的鼓，彈了貝斯手的貝斯，吉他弦還被我拉斷兩根。
我把所有平常不會做的事都做了……
我想不通。
我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又在給周圍人惹麻煩了。
可我又羨慕這樣的自己，敢說，敢做，不計後果，只以自己為中心。流星街出去的人大多都是這樣，想什麽就幹什麽，可我和媽媽本就不是流星街的人。
小時候一哭就被打，一被打就更哭得厲害，以至于我後來哭都不敢大聲哭。
“對不起……”
“道歉做什麽？”
“你幫我賠的錢我會還給你的，還有我說的那些也會做到的……”不管是喝醉了還是清醒的狀态，總之是我說的就一定要做到。
我吃過太多被答應的承諾無法兌現的苦，不想也做讓別人失望的人。
“比起這個……我覺得視頻裏面的大嬸更有意思，你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少年清朗的嗓音在我的耳廓繞了一圈直擊我的耳膜。
我的自卑說做不到。
我的怯懦說不可能。
兩種情緒混合着變成繼父的模樣，變成了一個吃人的怪物。
但我聽見自己的內心在輕聲說：“試試看。”
他的支持聽得到，也看得見，支撐着我想要試試看。
而我本來也沒有退路，又害怕還能失去什麽？
熹微的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床上鋪上了一條淺金色痕跡，他坐在床邊，影子離我很近。
我的人生大概是毫無意義的，對媽媽，對繼父，對貍狽多來說都是。
我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碰觸到了奇犽被陽光拉長的手影。
但至少……我能選擇自己直面的道路是怎樣的。
回憶只是回憶，它不會再有擊毀我的力量。
我想活成自己的樣子。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