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虞千鳶心裏藏着心事,烤兔子再香也是食之無味,因為破局的關鍵全在文鳐身上,總要揣測來揣測去也挺讓她厭煩的,索性讓那兩個年輕人去琢磨了。
這時天色已晚,再趕回附近的鎮上也要些時間,以現在身處的地方來說好像也沒多大意義,便都默認了在林子裏先歇息一晚。
他們都不是特別矯情的人,先前在秘境中沒日沒夜修煉的時候就地安枕也不是沒有過的事情,便去附近撿了些軟草來,分了一從篝火,心情複雜地各自躺下。
虞千鳶躺下之前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面的謝遲,示意他到她旁邊來休息。
謝遲抱着手臂,動也不動:“為什麽?”
“你呆在我身邊我才能安心,我建議你如果有什麽小心思的話還是先別想了,當務之急是要找出在這背後作祟的人,個人恩怨暫且放一放。”
謝遲原本并不想多說什麽,可聽見她最後那句話後頓時怒火中燒,臉上笑容卻愈發甜蜜:“個人恩怨放一放?師妹這話說的好輕松,果然只要板子不打在自己身上,都是不知道疼的。”
虞千鳶見他這副模樣,愈發覺得這人性情乖張,與自己的徒弟截然相反,忍不住開口刺他:“若你是我認識的那個謝遲,我定比你還疼百倍,但你偏偏不是。”
話一說出口,她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妥,原本還以為謝遲會還嘴的,可是等了半天,也沒有聽見他說話。
她疑惑起身,往他那邊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謝遲保持着先前的姿勢,靠在樹邊抱着手臂垂着頭,大半張臉都埋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身影無比寂寥。
虞千鳶頓時後悔的恨不得給自己的腦袋上來一下。
她又不是沒看過原着,又不是不知道這時候的謝遲都經歷過一些什麽,她為什麽要這麽跟他說話?這個世界的謝遲被弄走又不是他的錯,她憑什麽把氣撒在他身上?
虞千鳶重重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男女主角離他們這邊有一點距離,并沒有聽見他們方才的對話,此刻林中一片安靜,只有火舌舔着木材将水汽燒得畢剝的聲音,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有些慢。
虞千鳶忽然開口道:“對不起。”
Advertisement
謝遲怔愣了一下:“什麽?”
沒等虞千鳶解釋,他先一步笑起來:“你是想為自己剛剛說的話道歉嗎?不要緊,反正我也不可能變成你們熟悉的那個謝遲,所以你說的沒錯,我們互相理解不了,就不用再多說了。”
他的急迫在虞千鳶看來更像是一種逃避,對于這個話題,他并不想多言。
可偏偏有的時候他自己也忍不住,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要故意激得她說難聽的話。
這種行為無異于是在自虐。
意識到這點後,虞千鳶的心髒猛地被揪了一下,酸痛的厲害。
她到底是怎麽了?就非得說那些刻薄的話嗎?
“也許你并不想聽,但我還是要說……”
良久,她重新開口道:“我并不是不能對你的仇怨感同身受,也并不是非要将你與他分的這般清楚,只是……”
虞千鳶嘆了口氣:“我有點害怕他會回不來。”又或者,就算回來了,卻還殘留着這段有關于另一個世界線裏反派謝遲的記憶。
謝遲仍舊閉着眼睛:“你這句話說的有些太暧昧了,會讓人誤會的。”
虞千鳶面不改色:“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們大可以打開天窗說亮話,那兩個人是傻子,只當我是被那個什麽文鳐給動了手腳,但你我心中都很清楚,我與這個世界的謝遲并不是同一人。”
虞千鳶心中咯噔了一下。
“你既承認我的憤恨,也知曉我的怨怼,無論我說出什麽對他們而言驚世駭俗的話,你都不會有任何意外。”
“所以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我身上的變化是怎麽回事吧。”
她迎上謝遲那雙漆黑不見底的雙眸,背後倏然浮上一陣涼意。
該說反派不愧是反派麽?他比她想象中還要聰明百倍,先前在客棧中她自以為已經成功說服了他,結果沒想到卻反過來讓他借機摸清楚了自己的底細。
謝遲見她沉默不語,倒也不是很意外,擡手越過頭頂,腦袋枕着胳膊,盯着頭頂的樹蔭道:“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很想知道。”
“待一切塵埃落定,你們的謝遲就會回來,我與他并不是同一人,但或許——又是同一人。屆時萬一我的記憶留給了他……”
他說着,輕輕笑了一下:“你所在意的人若是受我這樣的性格影響,你是會選擇離他而去,還是會繼續留在他身邊?”
虞千鳶還沒有從對謝遲深沉心思的後怕中回過神來,新抛出來的問題又剛好問到了她心底最深的擔憂上,她不由得嘆氣:“你該知道這個問題是很難回答的。”
“是,所以如果你回答不了的話也沒有關系,我好奇我的。”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虞千鳶的語氣頗有幾分感慨:“那我大概還是會留下的。”
謝遲笑:“要監視我?”
虞千鳶反問道:“我監視你,又是為誰呢?”
或許是為了天鶴宗,又或許是為了莫須有的大義,反正只要是為了對付他,怎樣的苦衷和緣由都有可能會出現。
但他什麽都沒說。
謝遲想了一會兒事情,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他這幾年很少再做夢,怕夢到前塵往事,也怕自己會夢見更糟糕的結局,但現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或許只是二十年前的自己所留下來的一縷靈識罷了。
大概是有哪個能人異士,将這縷靈識帶走後投入了什麽法陣中,讓他在這裏遇見了這麽一幫人。
既然是幻境,誰能保證他們就一定是真實的?
當然,這只是他其中一個想法而已,真相究竟如何,暫時沒人能知道。
久違的,他居然又做了夢。
夢裏有一片連綿的雪山,他身受重傷倒在雪地裏,渾身上下的疼痛如燒灼一般在這冰天雪地裏極其割裂地吞噬着他的神智,四周都是身形大到可怖的妖獸,仿佛下一秒,他會被這些東西踩死都有可能。
白茫茫的雪山神聖而又寂寥,沒有人會在這種地方出現。
可偏偏,就在他覺得自己會死在這裏的時候,有人來救他了。
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她俯下身來叫他的名字,抓着他的雙手因為流淌的鮮血而燙得出奇。
就像是在從前無數個無助而又委屈的夜晚,他幻想中的那雙能夠向他伸來的手,拉着他離開地獄的手。
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無所謂,只要能帶着他離開那個地方,他都會伸出手去用力地抓住對方。
可是謝遲始終都沒有等到。
他從幼年等到成年,從年頭等到年尾,從暖春等到寒冬,始終沒有這樣的人出現過。
直到他自己将手放在了勝邪的劍鞘上,以背負滿身罵名為代價,離開了那片地獄。
而現在,他的噩夢結束了。
謝遲愣愣地握住對方的手,擡眼看向她。
他看見一雙清冷的琉璃色眼眸,本該是盛着冰潭的眼底卻燃着一簇火,将他的靈魂灼燙的發熱。
謝遲還看見,她的眼睛下有一顆淺淺的淚痣。
在看清這張面孔的瞬間,謝遲從睡夢中驚醒了。
他坐起身,看向側着身面向自己這邊正在睡夢中的虞千鳶。
夢裏的人的臉和她完全不一樣,但謝遲就是莫名覺得她們是同一個人,這種感覺很奇怪,他很難去描述。
若那段記憶屬實的,再根據姜思窈之前所說的,那麽來救他的人,應該是所謂的謝潇潇才對。
怎麽在他的夢境中,出現的竟然是另外一張臉。她們之間有關聯嗎?
謝遲還沒來得及細想這件事,就聽見樹林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條件反射地想要去拿自己的劍。
可餘光看見虞千鳶的時候,他才忽然才想起來,現在自己算是半個人質,就算要動手,也不該是他來。
想到這裏,謝遲靠了過去,伸手推了推虞千鳶:“喂。”
虞千鳶剛入睡不久就被人推醒,心中不免有些惱火,睜眼一看便是反派謝遲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壓低了聲音惱道:“有事嗎你?”
“當然有啊。”謝遲氣定神閑地指了指林子深處:“你聽,裏面有聲音。”
原本虞千鳶還以為他是故意捉弄自己玩兒的,但是側耳傾聽了幾息後,竟然真的在裏面聽見了一些很奇怪的動靜,臉色微微一變,握住了她睡着時仍舊抱在懷裏的寒影:“我們去看一看。”
“我們?”謝遲挑眉重複。
虞千鳶點頭,絲毫不覺得哪裏有問題:“就是我們。”
她可不敢把謝遲和男女主角留在一起,萬一他殺心起來,趁着她不在把這兩人給解決了,那她可真是找人算賬都沒處找去。
“好啊,”謝遲仿佛很高興的樣子:“那就我們一起去。”
虞千鳶弄不懂他在想什麽,索性也不去猜了,在熟睡的江修風姜思窈身邊施了道術法,與謝遲壓低身子小心翼翼的摸向了異響傳來的地方。
那聲音離得越近聽起來就越奇怪,既不像什麽野獸撲在草叢裏發生的聲音,更不像是蟬鳴或是風吹動樹枝的聲音,聽起來反倒是像有人在用利器劃破皮肉所發出來的動靜。
這個聯想讓虞千鳶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有些猶豫的看了謝遲一眼。此刻的他并不能作為自己最信任的搭檔,不知等會兒若有危險,他是會伸手幫自己一把,還是在背後捅她一刀?
虞千鳶這麽想着,一邊撥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草叢往聲源方向看去。
只見那片雜草叢生的空地上,躺着一個被剝了皮的,渾身上下血淋淋的人,已經看不清面貌了。
而伏在他身上的怪物在确認過手裏的東西沒有任何問題後,滿意地将還殘留着溫熱的人皮裹在了自己的身上。
虞千鳶看得頭皮發麻。
這東西……剝皮怪?
剝皮怪将那人皮披到自己身上之後,頃刻之間,竟變成了另一副模樣,想來就是它剝的那副皮的主人的。
它從怪物變成一個看上去沒什麽異樣的人類,把屍體留在遠處,大搖大擺便要離開。
虞千鳶看得十分糾結。若是上前去制止,這兒的一切都是杜撰出來的,沒必要那麽較真;可若是袖手旁觀吧,她又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不想叫這怪物白白逃脫。
還沒等她想好究竟該怎麽做,躲在他身旁的謝遲就大搖大擺的從遮掩他們的草叢中走了出去,留住了那只剝皮怪。
虞千鳶登時懵了,難不成謝遲要站出來替天行道?
謝遲不由分說揪住那只剝皮鬼,後者剛要反抗,餘光看見他手心裏把玩着的幾個黑色小球,立即老實了。
沒辦法,若不老實的話,謝遲手裏的黑色小球就會瞬間将它身上炸出無數個窟窿來,那滋味比直接要了它的性命還難受。
從前它就被這麽收拾過一次,養了許久才好。
這邊虞千鳶雖不解,卻還是跟着走了出去,聽謝遲揪着剝皮怪問話,什麽琴州內有無能夠震懾他們的正義之士、這一帶比較厲害的邪祟鬼怪是哪位、邪修妖道在此處有無勢力之類的問題。
這倒是巧了,白日裏江修風他們剛問過人間的事情,這會兒謝遲就來盤問鬼怪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一種配合默契。
剝皮怪見草叢中又冒出個提着上品靈劍滿臉殺氣的人,最後一絲想要反抗的念頭也消失的一幹二淨,老老實實地向他們交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