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三年的時光,能否改變一個人。

海絲特根據自己的經驗給出答案:別人或許有所變化,但許青沉不會。

他還是那個他,吃飯和睡覺一樣沒規律,對什麽都不上心,每天除了創作就喝點小酒,從不喝醉,偶爾彈彈鋼琴,可惜段位太低,幾乎沒有社交,一個月能出一次門就不錯了。

這樣的許畫家,海絲特早在十年前就已經習慣。

可有關一個人,始終像根刺似的淺淺地紮在海絲特的心裏,這麽久以來,她未曾從許青沉的口中聽到過沈煦川這個名字,一次都沒有,就好像許青沉把這個人忘幹淨了。

海絲特确有一種莫名的篤定,雖然不曾提過,但她覺得許青沉不會忘記他的口香糖。

私人生活沒有變,事業卻突飛猛進。

兩個月前,消失三年的許畫家王者歸來,匿跡的這段日子并沒有碌碌無為,他利用這段時間出了一幅驚豔四座的冥圖,取名為《它的眼睛》,他鐘愛這種風格,這麽多年未曾改變。

整幅畫寬兩米,高度可以和一個成年男子齊肩,算不得巨幅作品,但裏頭的人物很多,畫風細膩,每個人物的表情和動作以及身上的衣服都描繪的活靈活現像。

毫不懷疑,這些衣衫褴褛的人可能下一秒就會從畫裏走出來,對于喜歡藝術油畫的人來講,這種比喻一點也不誇張。

這幅畫最開始在意大利藝術展亮相,驚豔了所有人,同時也吓壞了一部分人,并且被評為當代最恐怖的油畫之首。一周後獲得國際書畫獎,緊随其後的是超級大獎盧奇繪,這兩樣重磅獎到手後,其他的有關藝術的大小獎紛至沓來,接連兩個月,海絲特不是在領獎就是在領獎的路上,許仙兒的知名度又不可避免地提高一個檔。

這幅畫三個月後最終會在德魯奧拍賣,有專家預估會超越許青沉最高拍價的記錄。

關于對他作品的争議如同老天爺刮大風,時不時來一陣,他是業內兩極分化最嚴重的畫家,褒貶不一,盡管多項大獎拿到手,依然阻止不了某部分人對他的嘲諷和批判。

對此,許青沉的回應是:“真的有人罵我嗎?為什麽我一句都沒聽見?”

因為罵他的人都夠不着他,能跟他說得上話的人都不敢罵他,事實就是這麽簡單。

唯一敢當面對許青沉吆五喝六的那個人,已經很久沒露面了...

轉眼間,C市又迎來九月份,就好像是命運的輪回。

國際獎接踵而來的同時,國內的重要獎項許青沉也收獲不少,他最中意C市的獎項,原因有二,第一是他對C市有着闊別已久的熱情,第二就是離家近。

他不需要再跟着海絲特滿地圖的跑來跑去,雖然不用他做些什麽,但他還是覺得‘太辛苦’。

海絲特總是吐槽他太懶惰,不上心,一直在給他灌輸獎項有多麽多麽重要的思想,恨不得揪住他的耳朵大吼:親愛的!那些國際大獎如果你不肯露面,下次你的作品再怎麽驚豔人家也不會頒給你了!懂不懂啊大哥!

然而現實是截然相反的,對付許青沉這種人,要盡量哄着,海絲特會用另一種方法把這方面的利害關系轉述給他。

他這個人呢,有時候聽勸,有時候是根本聽不見。

看似堅強幹練的海絲特,有兩次被他搞得一個人在洗手間抓狂,就像電影裏演的那樣,十分崩潰。

這天午後,天空清冷蔚藍,海絲特剛剛落地C市,一通電話的功夫,差點又把她搞破防了。

事情是這樣的,頭一天晚上海絲特就安排好許青沉今日的行程,先去會所和市領導吃午飯,吃完飯和領導去藝術館參觀。

近兩年許仙兒的名號在本地大幅度上漲,C市專門出資為他打造一座屬于他的藝術館,有意把他包裝成C市能拿得出手的名人,這是他在世界各地擁有的第三個藝術館。

此等榮耀,此等段位,許青沉随便一個理由就不來了。

海絲特掐住人中,站在機場出口,感覺要捏爆手裏的電話,強壓住火氣笑呵呵地問:“親愛的,為什麽呢?”

許青沉有理有據道:“我從來沒有答應你要去見什麽人。”

“你再考慮考慮,時間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許青沉語氣決絕,“我已經擠在沙丁魚罐頭似的地鐵車廂裏,往另一個方向出發了。”

“你出去了?”海絲特無比驚訝,“你要去哪裏?身邊有人跟着嗎?”

許青沉不樂意的蹙眉:“不用人跟着,我自己,就這樣。”

“你告訴我,你去哪裏?”

電話裏靜了一會兒,傳來許青沉清淡的嗓音:“去看比賽。”

“我沒聽錯吧。”海絲特大跌眼鏡,甚至忘了生氣。

許青沉顯得漫不經心:“你沒聽錯,我出來溜達溜達,剩下的事你解決。”

下一秒,海絲特只能瞅着黑屏的手機啞口無言。

敢放市長的鴿子,也就許青沉了。

海絲特調整好臉部肌肉,清了清嗓子,撥通另一個電話:“你好,XX秘書嗎?哦!是我,真不好意思,許青沉身體不适,他突然拉肚子,整個人都脫水了,他現在是一個不能自理的小可憐...”

銀石賽道,國內最有名、最豪華、可容納最多人的環形賽道。

賽道隔壁就是C市新建的東區機場,許青沉從市中心坐機場專線的地鐵直接到達銀石一站。

他腳踩人字拖,身穿白色棉麻套裝,頭上戴頂灰帽子,肩上挎着一個帆布包,裏面裝着水、小本本、手機、旅行手冊等等。

一周前,他還一身意式羊毛西裝亮相國際藝術展,會跟州長和各種名人合影,與那時相比,現在的他雖不至于像乞丐,但真的很像修行之人下山。

所幸他底子好,個子高,肩背挺直走路帶風,整體氣質佳,真有點許仙兒那味了,一走一過照舊吸引人眼球,有幾位手拿相機的人可能是來拍賽車的卻先對着他的背影和側面唰唰拍幾張照片。

他跟着人流走出地跌,又跟着前面臉上貼俱樂部LOGO的小夥們過街道走一段距離,然後安全檢查,排隊入場。

下午一點鐘,環形賽道四面的觀衆席人山人海,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種族的粉絲們搖旗吶喊,提前為參賽的車手們活躍氣氛。

許青沉費老大勁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多虧一個好心的姑娘幫他指路,不然憑他的尿性估計得找到賽事結束。

湊巧的是,那位好心的姑娘跟他坐在一排,中間隔了兩個人,正好是一對情侶。

小姑娘跟那對情侶換了票座,一下子挪到他身邊。

“你真是引人矚目,”姑娘盯住許青沉的側顏感慨,“我看賽車好幾年,第一次碰見你這樣的人來看比賽,你很像小說裏形容的那種世外高人,或者是什麽難采的高嶺之花,對了!你喜歡誰啊?支持哪個車隊。”

許青沉抱着帆布包,從裏面取出水喝一口,然後放回去,沒有人情味的聲音不低也不高:“誰也不喜歡,閑來無事。”

“......”姑娘偷偷撇嘴,早知道這樣就不換座了,不過值得安慰的是,這個男人的性格雖然古怪,但長的很俊美,還是一個混血兒。

突然間周遭的空氣震顫起來。

比賽開始了,上午通過排位賽的車手們依次進場,觀衆席除了許青沉穩如泰山外,其他人都激動地站起來歡呼,嘴裏喊着加油一類的詞語。

這裏的空氣充滿年輕人的熱血力量,來到這裏的人,就算原本內向不愛說話的人都會被這種氣氛帶動。

只有許青沉,從始至終都一個狀态。

事實上他只是表面淡定,他的雙耳一陣轟鳴,眼前金星飛舞。

旁邊的小姑娘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他一下,好奇地問:“你是不是第一次來?”

許青沉的臉色嚴肅而神聖:“是的,第一次。”

“我就說嘛,”姑娘開懷大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是做什麽的啊?我猜了半天也不敢妄下定論。”

許青沉的思緒開始飄遠了。

姑娘年輕且清脆的叽叽喳喳的聲音讓他聯想到一個人,幾絲清涼的理智之風灌進腦海,他忽然臉色一變,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來這種滿是喧嚣的場合。

他沒有回答姑娘的問題,冷不丁從座位上站起來,沉着一張臉往過道的方向走去。

“嗳嗳..你這就走了,比賽還沒結束呢...”

姑娘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他頭也不回。

滿地都是人,滿空氣都是人說話的嘈雜聲。

許青沉走來走去,走了半天有點找不到北了。

他覺得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轉,原本就不安分的心緒變得愈發淩亂,他做事很少後悔,這次卻感到後悔,他不該來這裏,根本沒有什麽意義。

他應該遵從海絲特的安排,坐在涼爽舒适的大包間跟市長談‘藝術人生理想’,而不是來到這種又吵又不好認路的地方。

“海絲特,找人來接我。”他選擇打電話搖人。

“位置。”海絲特也不跟他廢話,似乎早有預料。

“銀石賽道的...”許青沉原地轉一圈,沒看見工作人員,“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個門,反正你先讓人來。”

“OK,我馬上安排車去接你。”

“謝謝。”

挂斷電話,許青沉順着感覺一直往前走。

忽然間,他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着他,并且跟了他一路。

他慢悠悠地駐足,不給那人逃避的機會,快速轉過身來,眼睛裏突然精光四射,猶如兩道劍芒。

一個外國長相的男人朝他走過來,身穿黑色賽車服,胸前貼有贊助商和俱樂部的LOGO,這人寬鼻梁藍眼睛,滿臉堆笑,一副果敢快活、酒色不誤的樣子。

“嗨!你好。”老外用中文打招呼,一張嘴露出閃亮的牙齒,“你是不是迷路了?”

許青沉從不在乎什麽臉面不臉面的,大方承認:“是,這裏好亂。”

“我帶你出去。”老外走在前頭領路,“這裏人多,你又是第一次來,肯定不清楚路線,旁邊的賽道又在修路,好幾個出口都封了,也難怪你找不到。”

“你怎麽知道我第一次來。”許青沉沒表情,喜怒形于色不是他的思考方式。

老外用誇張的眼神上下瞟他:“老天,你這種情況還用問嗎?白癡都能看出來你是第一次,或許你是趕飛機找錯了航道?”

“.....”許青沉無言以對。

老外很好心地把他送出賽場,喧嚣聲終于被隔離了。

他們站在路邊,一邊望風一邊等車。

許青沉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接受到對方的回禮,卻發現這個老外沒有要走人的意思。

老外笑着說:“不行,我得把你送上車。”

許青沉擡手拒絕:“不需要,我的車馬上來,你可以回去比賽了。”

老外用手背拍了兩下胸前的LOGO,幽默地一拱手:“這種比賽我沒必要參加,不是吹牛,我可是高手,只參加F1賽事,來這裏就是湊熱鬧,帶帶新人。”

許青沉的腦海中很自然地形成一句話:那個人算是高手嗎?

應該是吧,高手都不用參加比賽,高手不會輕易露面。

“你走吧,”他低聲開口,“我自己一個人可以,我出來就已經知道方向,這次謝謝你。”

“不行,我得送你上車。”這個熱心腸的老外異常堅決,好像完成某種任務似的。

許青沉沒啥好奇心,不問,不打聽,主打一個愛咋咋地,管他是神是鬼,不見血不見淚就成。

等了将近半小時,車子終于來了。

老外把許青沉送上車,兩只手撐在車頂,彎腰對着後座的許青沉笑:“拜拜,希望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

許青沉輕微地勾唇,目視前方,對司機說:“開車。”

引擎聲響起,黑色商務車無情地朝前駛去。

“嘿,這人..”老外抱着肩膀目送車屁股,邊笑邊搖頭,“真夠拽的,确實有個性,古怪極了,如換成我,早就抛出一大串問題了。”

等那輛黑色的車子徹底消失在視野裏,名叫Barry的熱心腸老外轉過身來,朝着後方賽道的出口處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出口處走出來一個和他穿着同款賽車服的男人,對于這個人的出現Barru看上去一點也不意外。

“你別說,爺倆長的真像。”

那個男人回道:“還好沒遺傳他的迷糊基因。”

“走,喝一杯去?”

“沒問題。”

東區機場下一層的一家咖啡館,進來兩個身穿黑色賽車服的男人。

他們都很高,樣貌俊俏,尤其是那個看上去更年輕的青年,面容稚嫩白淨,頭戴鴨舌帽,略長的頭發從耳後翹出來幾绺,長得本就百年一遇,一笑起來更不得了。

兩人坐在咖啡館最裏頭的角落,明顯是想低調。

坐下來後,長得最好看的青年将帽子摘掉,随意捋了捋頭發,開口道:“我要冰美式。”

“嘿!”Barry不樂意道,“你故意學他嗎?指使人這麽理直氣壯。”

“嗯哼,他那種人過得最快活,從不讨好任何人,知不知道有一種定論,他不讨好別人,別人就得讨好他。”

“得了吧!川導,”Barry揮揮手,“你也學會歪理邪說了。”

沈煦川笑道:“不是歪理,是人際關系的平衡度,喂!別磨蹭,快去點兩杯咖啡。”

Barry比個手勢,擡起屁股離開座位。

沒過多久,他就端着兩杯帶冰的咖啡回來。

沈煦川喝了一口,杯子放下,兩只胳膊搭在桌上,低頭看着不知道從哪翻出的一本藝術刊,裏面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藝術照片,還有名人名畫。

他的視線停留在一幅黑白油畫上面,手指摩擦着書面,不知道在思索什麽。

Barry無語道:“你都看多少遍了,還沒看夠嗎?上次還專門跑到意大利去看實物,真搞不懂。”

沈煦川毫不在意,興奮的光芒從他眼裏洩出:“是不是已經确定三個月後在德魯奧拍賣?”

“幹嘛?”Barry警惕地看着他,“你還想去買啊。”

沈煦川重新把頭低下,小聲說:“你管我呢。”

Barry屈指敲桌子,極力勸說:“你可別花冤枉錢。”

“這不是冤枉錢。”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Barry急得猛喝一口咖啡,“我的意思是,一家人買來買去的有什麽意義,左門進,右門出,龍貓吃屎吃完再拉,應該讓別人花錢去買。”

沈煦川愣了一下:“誰跟他是一家人!”

“啧啧,就知道嘴硬,既然不是還看什麽看,”Barry伸手去扒拉他手裏的藝術刊,“你竟然随身攜帶,這是不是從意大利帶回來的那本。”

“別亂動,”沈煦川揚起下巴,“知不知道,他又拿獎了。”

Barry牙齒一閃,露出一個下流的笑容:“那你知不知道,好多人罵他,說他心裏住着一個撒旦,內心邪惡的人才會畫出這麽生動又詭異的冥圖,反正說什麽都有。”

“聽他們放屁呢?!”沈煦川的眼睛冒火了,惹來幾個人歪頭朝他們這邊看,他根本不在乎,氣勢洶洶地說,“那些人是嫉妒,故意帶節奏,嫉妒他的才華,嫉妒他年紀輕輕就拿獎拿到手軟,有些人畫了半輩子還默默無聞,當然會眼紅。藝術是多元化的,這個世界需要許青沉這樣的鬼才畫家,就像光明與黑暗共存,白天和黑夜輪流上班,不喜歡就不看好了,幹嘛要用語言去攻擊一個人,這樣的人才是惡魔。瑪德!別讓我聽見,誰要是敢當面說三道四,我保準讓他菊花滿地傷!”

Barry趕忙安撫:“好了好了,你跟着氣什麽,本人都不在乎。”

“我怎麽不氣,”沈煦川抽動着嘴角,“這是..這是..”

Barry替他說出口:“孩子的爸。”

沈煦川氣焰未消,冷冷的低笑:“反正我怎麽吐槽都成,別人可不行。”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去吐槽他?”

“過幾天吧,小家夥還沒回來呢。”

“想好吐槽的詞沒?”

“想什麽想,話別說的那麽難聽,我和他又不是針尖對麥芒,非要拼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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