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一夜過去,天色已經大亮。
趙雪滿仰着脖子,由水月替她上藥,藥膏冰冰涼涼,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顧瞻正懶懶地靠在床柱旁看趙雪滿上藥,她星眸微亮,仰脖子的樣子看起來很像一只撒嬌的貓,讓他想把手伸過去撓一撓她的下巴。
他自小打過的架,殺過的妖獸不計其數,後來修為越高,他便越懶得動手,只想待在淩霄峰上參悟天道,精進修為。
但這次······
顧瞻的目光在她一圈青紫色的脖子上掠過,就這麽一小塊于修仙者而言連傷都算不上的淤青,卻令他難得起了一絲殺意。
趙雪滿早已察覺到餘峰的目光,只當他在看自己笑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對穆長青道:“師兄,你們到底去哪兒了?身上怎麽一股怪味?”
穆長青獨自抱劍立在遠處閉目休憩,聞言微微睜眼,沉聲道:“墳場。”
“什麽?!”趙雪滿從床上彈了起來,不小心扯疼了脖子,又“嘶”一聲坐了回去。
她難以置信地看向倚靠在床邊的餘峰,“你進了墳場沒更衣就來抱我?!”
顧瞻:“……”
他回來就見人往下掉,哪來得及想那麽多,大不了下次先用術法清理……
不對,顧瞻驟然回神,什麽下次?不可能有下次!
他只是一時條件反射罷了。
水月方才被她吓一跳,藥膏差點摔了,她忙彎腰去撿,還不忘安撫趙雪滿:“別亂動,當心又扯到傷口。”
Advertisement
趙雪滿道了聲“抱歉”,不敢再動。
“你們倆大半夜結伴去墳場?”宋浩生的表情一言難盡,一副“看不出你們還有這愛好呢”的樣子。
“并非結伴。”沉默許久的穆長青道:“村民說桃花先生幫他們逃過了饑荒,可依照湖底的女鬼所言,饑荒分明是已經發生的事。我只是覺得蹊跷,便前去墳場查看,若當年真的鬧過饑荒,死過那麽多人,屍體不會說謊。碰巧遇見也在往墳場去的餘道友,這才同行。”
穆長青一番話讓趙雪滿茅塞頓開,她之前便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原來問題出在這兒。她忙道:“你們發現不對勁了嗎?”
穆長青搖搖頭,道:“墳場被人布了結界,對方修為雖低,但精神力卻極強,未免打草驚蛇,唯有餘道友一人進去。”
衆人又将目光移向餘峰,他才緩緩道:“裏面屍骨如山,沒有墓碑。”
話已至此,大家便都明白了,當年的饑荒是真的。
可是鎮上的人們為何要隐瞞此事?
趙雪滿百思不解,墳場還被人布下結界,他們昨日才進城,那麽在他們來之前,這個結界是為了防誰?
趙檀為何又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許多問題在她腦子裏瘋狂打轉,她猛然一驚,莫非那結界是防着鎮上百姓的?!
為什麽要防着百姓?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兀自沉思,發現問題最終都歸結于一人。
趙雪滿将目光落在地上的桃花先生身上,或許他知道真相。
水月已經為她上好了藥,趙雪滿輕輕轉動脖子,只有輕微的疼痛,比方才好多了。她握着藥瓶驚嘆道:“水月,你的藥可真靈!是你自己做的嗎?”
水月已經站起身走到雲千書身側,聞言微微一笑,低聲道:“是,這樣的傷藥我有許多,不算什麽好藥,只是用來應急罷了。”
這還不算好藥?她以往練劍沒少受傷,用過的傷藥不知凡幾,水月做的傷藥比起藍清峰主也不遑多讓。
雲千書笑道:“小師姐可是我們宗主唯一的親傳弟子,她做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
水月聞言只是微笑。
趙雪滿卻在他眼中看見一絲與有榮焉的驕傲,打趣道:“水月厲害又不是你厲害,你驕傲什麽?”
“我、我沒有,別胡說!”雲千書臉憋得通紅,低頭看書去了。
——————
彈幕難得和諧得只剩一串“哈哈哈哈哈”
路過的貓:要我說,還是這對最甜!
白花仙子:同意!
——————
房中,趙雪滿起身來到桃花先生面前,雲千書已經為他腹部的傷口上了藥,見他還閉着眼睛,她微微挑眉,道:“你還想裝到什麽時候?”
桃花先生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命苦啊!
好不容易抓住個草包,眼看就能突出重圍逃出去了,偏要得意過頭,如今反而受制于人。後面趕來的兩個男人修為明顯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強,特別是那個接人的,看他的眼神令他渾身發冷,他毫不懷疑下一刻就要被擰斷頭顱。
此時他只能裝暈伺機逃跑,若他故技重施,恐怕還沒碰到草包丫頭,就被人一劍穿心了。
趙雪滿見他仍毫無動靜,與蘇聞燕對視一眼,後者陪她胡鬧慣了,當即明白她的意思。順手罷了窗臺上的兩根鼠尾葉,倆人一人一根,蹲下對着桃花先生的鼻孔就是一頓撓。
“阿切——”
桃花先生眼皮微動,睜開眼懵懂地看向四周,似乎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這、這是什麽地方?”
“喲,失憶了?”趙雪滿抱着胳膊看他作戲,這戲碼早就被用爛了,能不能有點新意?
桃花先生恍若未聞,全身心投入演藝事業,他喃喃道:“昨夜我明明睡在自己的房間·,為何·····”
他低垂着頭,眼前忽然出現一雙白色錦靴,桃花先生呼吸一滞,緩緩擡頭,對上一雙寒潭似的眼。
完了!是那個接人的。
他惴惴不敢言。
偏偏顧瞻還彎唇一笑,看起來非常和善,他聲如霜雪,不帶一絲溫度。
“記起來了?”
“記、記起來了!”桃花先生哭喪着臉,連連磕頭道,“我就是個小精怪,沒什麽愛好就喜歡騙點錢財,忽然被你們抓來,我為求自保才不小心沖撞了這位姑娘,還請諸位道君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
“你是精怪?”趙雪滿問,“那趙檀呢?”
桃花先生緩了口氣,他不敢看顧瞻,便将目光放在趙雪滿身上,想起方才那位冷面道君奪門而入接人的模樣,還有時時刻刻想刀了他的目光,同為男人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只要這位草包姑娘松口,他就還有活路。桃花先生可憐巴巴地看着趙雪滿,抖着嗓子道:“若我說了,能饒我一命嗎?”
趙雪滿哪有這麽容易入套,她揚起唇角,道:“你若不說,現在就死,若是說了,我們便考慮給你一條活路,如何?”
桃花先生嘆了口氣,自知今日不将事情說清楚,是沒法脫身了。
他也是為了自保,不算違背誓言,在心中對趙檀道了聲對不住,接着就把一切倒豆子似的全都倒了出來。
“百年前此處确實有過一場饑荒,那年正值隆冬,村裏收成不好,剛開始只是餓死了人,後來他們打了起來,村子立刻就亂了。不少女人被搶,男人們也都互相殘殺,他們将死去的人分而食之。那會村子上空聚滿了黑壓壓的怨氣,我便是這團怨氣所生。”
蘇聞燕蹙眉道:“如此說來,你應該是魂體,為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桃花先生低聲道:“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當時我渾渾噩噩的,不知自己是誰,更不知身在何處,便在村子上空亂飄。有一日,村裏來了一個男人,當時村裏只剩不到十個活人,我聽他們與那男人交談,才知那男人名叫趙檀,也是村裏人。”
“趙檀在饑荒後不久便離開村子,趕去救一個被沉湖的女人。可惜他人沒救到,兩手空空回了村莊,卻不知曾經的鄉親也早已變了模樣。”桃花先生每每想起當初的景象,便是他一個感情淡薄的精怪亦忍不住唏噓。
他繼續道:“那些人面上友善,背在身後的手卻拿起了屠刀。就在他們下手之際,趙檀身上卻忽然閃出一陣光芒,待光芒散去後,他周圍的人都被彈得老遠,沒了氣息。”
故事講到此處,趙雪滿才猜出了大概,她忙道:“那陣光是不是你腰間的桃符?”
“正是。”桃花先生摸着腰間的桃符,苦笑道,“我本與這一切無關,卻不料這桃符竟将我吸入趙檀的體內,如今我與他算是共生吧。”
宋浩生不信這等鬼話,看他方才差點殺了趙雪滿的狠勁兒就知道此人并非良善之輩,他冷哼道:“你就沒想過吞噬了他?”
“當然想過。”桃花先生坦然道,“但桃符保住了他的魂魄,若他死了,我也會死。我不知此物從何而來,它似乎有巨大的靈力,卻又認趙檀為主。村子到最後只剩下趙檀一人,他萬念俱灰,便主動提出将自己囚于意識深處,再不願醒來。”
“原來如此。”趙雪滿聽了一大段故事,不由開始同情起趙檀,身邊所有人都死去,獨留他孑然一身,怪不得不想活了。
她想了想,又問:“那眼下這禮河鎮又是怎麽回事?”
“這是趙檀最後的願望,也是我占有這具身體付出的代價。”
天色已經大亮,鎮上的百姓已經醒來,外面陸續傳來人們交談的聲音,不少小販沿途叫賣,一聲比一聲高,仿佛在較着勁。
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生機勃勃的清晨。
他們心中無所不能的桃花先生卻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自嘲地笑了。
“都是假的。”他啞聲道,“一切都是桃符根據趙檀的記憶恢複出往日村莊的模樣,再按照他心中所想,加以美化而生出的幻象。”
“假的?!”趙雪滿看着屋中的床鋪桌椅,花瓶書臺,這一切看起來如此真實,怎麽會是假的?!
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把附近的椅子,手感跟真實的椅子完全沒有差別好嗎?!
但桃花先生的神情不像作假,她正要開口詢問,就見四周的桌椅随風散去,人聲漸失,周遭的一切都化作飛塵。
不過片刻,繁榮的禮河鎮成了一片破壁殘垣,杳無人跡的荒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