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泛着金光的巨大符篆幾乎覆蓋整座木屋,蕭長玄漸漸停下結印的手,嘴唇有些蒼白。他微微一笑,對衆人道:“成功了。”
符篆作用越強,需要消耗的靈力就越多。此次要帶着這麽多人下去,即便是蕭長玄也有些勉強。
湖底還有重重機關,趙雪滿見他臉色不好,不由低聲叮囑道:“一會你就跟在我後面,待我們闖過機關再走。你放心,這些關卡我和餘道友都經歷過,我有經驗。”
蕭長玄含笑點頭,道:“好,都聽你的。”
雲千書将備好的藥分給大家,一行人躲在禦水符中,沉下湖底。
趙雪滿原以為還要再次過五關斬六将,不想衆人剛到洞府,那座石門便自動開啓,裏頭仍是遍地白骨,但他們走過,卻沒有觸動任何機關。
“怎麽回事?”宋浩生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白骨,看向趙雪滿,“你不是說這裏機關重重嗎?”
“你看那兒。”趙雪滿伸手指向趙檀腰間發亮的桃符,“或許是桃符裏有湖主的魂魄吧。”
阿沁仍被困在結界中,她的目光最先落在趙檀身上,緩緩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檀郎,你終于來了。”
桃符仍發着光,結界卻漸漸消失了。
趙檀一路上異常沉默,百年過去,他幾乎快要忘了她的模樣,如今一見,過往漸漸清晰,他的心中卻再難掀起波瀾。
趙檀只開口道:“桃符我不會給你。”
“多年未見,你想說的只有這個?”阿沁春水似的眼眸暗了下來。
趙雪滿靜靜看着她表演,這位女鬼不僅夠心狠,演技也還不錯,比如此刻,她就如一個被心上人拒絕的可憐少女,眉目間都是失落之色。
可惜在場無人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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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浩生道:“人我們已經帶來了,你該如願轉世了吧?”
“轉世?”阿沁笑着搖搖頭,溫柔的目光落在趙檀臉上,“我不可能轉世了。若無法成功轉化,我很快就會魂飛魄散。”
“所以檀郎,”她看着趙檀,眼中露出祈求之色,“就當看在你我一起長大的份上,把桃符給我。我會送你們出去的,從此你我再不相見。”
趙檀忍不住笑了,他彎着唇,眼裏卻沒有笑意,而是悲憫的,傷心地看着此生唯一的愛人,“你難道不知道失去桃符後我也會死?”
趙雪滿站在一旁看着兩位傾情上演着經典的愛人反目的戲碼,目光落在阿沁身側不遠處的書案上,那裏便是塵光陣的陣眼。
必須趁阿沁的注意力放在趙檀身上時,毀了此陣。趙雪滿打定主意,在腦海中規劃好路線後悄無聲息地往書案挪去。
衆人都沉浸在趙檀與阿沁之間的愛恨情仇中,唯有顧瞻擡眸看了她一眼。
趙雪滿已經挪到書案旁,還差一步便能踏入陣眼,她擡腳便要踏進去,卻聽身後一道溫柔的聲音道:“姑娘,你要去哪兒?”
趙雪滿:“······”
被發現了。
她鎮定回眸,就見穿着嫁衣的阿沁含笑看着她,眼眸深而詭異,那是赤裸裸的敵意。
趙雪滿試圖蒙混過關,她表情有些疑惑,輕聲道:“我只是看這邊的花鳥圖挺漂亮······”
然而她與阿沁的演技可謂一個是白銀,另一個卻是王者,阿沁以袖掩面,忍不住笑出聲,笑着笑着就成了仰天大笑。
一般這種狀态就是大boss發瘋的前兆,趙雪滿顧不得許多,轉身一腳踏進陣眼,長劍出鞘,朝書案斬去——
她出招不留餘力,直到書案四周浮現暗黑色的符文,她心頭一凜,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
阿沁再工于心計,也只是個即将消逝的生靈,她有什麽本事布下塵光陣?
待她明白這點,劍勢卻已經無法回轉。
若換作旁人,只怕就這麽中了計,但出劍的人是趙雪滿。
多情劍與淩厲狠絕擅長一招制勝的無情劍相反,它慣會以柔可剛,出招如流水潺潺不絕,趙雪滿修為低,劍卻沒少練,她的劍招早已爛熟于心,可以說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當察覺到不對時,她果斷變了招式,極為巧妙地卸去劍上的靈力,劍尖堪堪劃過書案,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劍痕。
她不敢多留,腳尖一點,往後退了數步。
于她而言仿佛過了許久,實則卻只有片刻。
阿沁的笑容僵在臉上,計劃沒能照常實施,她仿佛受到極大的刺激,再維持不住表面的溫柔。惡毒的,屬于怨鬼的目光落在趙雪滿身上。
洞府的光線也暗了下來,身穿嫁衣的女鬼怨毒地看着自己,場面比鬼片還逼真。
趙雪滿心裏有些發怵,但她知道阿沁心計頗深,秘境已經到了最後一環,她更不能露怯,讓眼前的女鬼有機可乘。
事情發生得太快,衆人只看見趙雪滿忽然拔劍去砍書案,卻又拼着自損的方式收了招,不免有些莫名,直到阿沁的露出厲色,他們才反應過來。
穆長青道:“書案有何異樣?”
“她利用湖主身體殘存的靈力,在此布了塵光陣。書案那處是陣眼,湖主就在書案之下。”
趙雪滿捏緊佩劍,冷聲道:“書案之下還有結界,或許是湖主臨死前醒來,卻只逃離了一縷魂魄,她便用最後的力氣設下兩道結界,一道困住阿沁,另一道則保住了自己的身體。”
這樣一來,即便湖主無法複活,阿沁也會因轉化失敗而漸漸散去魂魄,這是湖主臨死前的反擊。
在場的人恍然大悟,剛才那一劍雖然能破除陣法,卻也會斬破湖主設下的結界,這樣一來,桃符感應到湖主的氣息,自然會回到湖主身上,阿沁便可趁此機會完成轉化。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女子竟能做到這般地步,趙雪滿都有點佩服她了。
阿沁見事情已經敗露,未免夜長夢多,她拔下發間的簪子,插在了地上。
地上泛起縷縷黑氣,黑色繁複的符文鋪滿整間屋子,塵光陣啓動了。
塵光陣算是難度較高的陣法,它的陣眼不在五行之內,藏得極為隐秘。
陣法啓動後,被困的人會逐漸失去理智,開始互相殘殺,最終剩下的那人亦沒有活路,他會被陣眼吸收,成為陣法中的養分。
此陣一度被正道修士視為邪門歪道,遭到各大門派聯手抵制。阿沁轉化無望,便想拖着大家一起死,她原本只是一個凡人,自然不懂陣法,或許湖主曾與她提過,又或許還好心教過她,因而在被困的百年中,她一點點學着将陣法完善,直至成功布陣。
趙雪滿是真心佩服她,有這腦子和天賦,随便挑一個修仙門派好好修煉不行嗎?非得搞什麽李代桃僵,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陣法啓動後,穆長青便豎起一道結界,暫時将陣法所帶的威力隔絕在外,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若在其他地方倒還好,他們幾人當中,穆長青、蕭長玄都是元嬰期,至于餘峰,他是男主,修為定也在元嬰期,想起他能頂住慕容春的威壓,修為說不定已經到了半步化神的境界。
而阿沁卻是以湖主殘存的靈力布下陣法,威力不足。他們便是光這樣豎起結界,也能耗盡陣法的靈力,然後撤去結界毫發無損地出來。
只可惜,陣法布于湖底,此處本就有蠱惑人心的幻術,正好與塵光陣相輔相成,整個湖泊相當于一個巨大的充電寶,源源不絕地為陣法輸入靈力,別說三個元嬰,便是她師父來了,只怕也無法耗盡這座湖泊的靈力。
再者,趙雪滿看了眼失去桃符後迅速老去的趙檀,剛剛還弱冠之年唇紅齒白的年輕書生,此時已經成了不惑之年的油膩大叔。
他的模樣幾乎每一刻都在變,就這麽兩息時間,臉上都開始長褶子了。
水月拿了不少延年益壽的丹藥給他吃着,也只能緩解片刻。
趙檀卻對此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仍保留着年少柔軟的溫和,就這麽看着結界之外逐漸變得透明的姑娘,輕聲道:“為什麽?我知你自小活得不如意,他們都偏疼你弟弟,但我亦向你保證過,只要嫁給我,我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阿沁笑了,她看着趙檀,仿佛在看一個天真的,永遠不知道長大的孩子,“我曾經也是這麽想的,直到他們将我沉入湖底,我依然感到遺憾,遺憾我此生終是沒有機會嫁給你了。”
“若那時我真的死了,這股遺憾或許會漸漸散去,但我沒死。”她目光柔和,緩緩道,“我活了下來,那股遺憾便成了不甘。為何死的偏偏是我?人善是要被人欺的,這世道唯有強者,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趙檀微微搖頭,嘆道:“可仍有人對你好不是麽?湖主雖非良善之輩,但她對你很好,不但救了你還将你視為好友,你怎麽能……”
提到湖主,阿沁臉上浮現一絲恍惚,她的聲音有些空洞,輕飄飄的。
“她是除你之外,對我最好的人,只可惜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當我睜開眼看見她的第一眼,心中浮起的不是感激,是妒忌。她真的很美,還很強,強到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那時我便想,若我是她就好了。”
“如果我是她,一定能過得更好。所以,當她提出要給岸上祈禱的爹娘送食物時,我在裏面下了毒。”阿沁的身子幾乎快要消失了,她卻仍含笑道,“不知他們親手毒死自己的兒子時,會是什麽感覺?一定比将我沉入湖底要痛上百倍,千倍吧……這樣最好,我也算死而無憾了。”
她輕笑一聲,身體漸漸變得透明。
“檀郎,我曾經真心想嫁給你。”
說完,阿沁徹底消散了。
衆人的目光不由落在趙檀身上,他已是花甲之年的模樣,氣息也漸漸變得微弱,面容卻依舊祥和。
他什麽也沒說,含笑而死。
趙雪滿看着逐漸化作白骨的趙檀,心中泛起淡淡的惆悵。
故事的主角都死了,只剩下他們這些闖關的大冤種,被困在自相殘殺的塵光陣中。
……真的會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