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族之光
第四章 家族之光
爸爸的生日是重陽節,這年正好趕上周六。但鄉鎮小學周六也要上半天課,中午才放假。陳秋白記挂着爸爸生日,一上午都沒心思上課。
記憶裏,爸爸似乎是當上信用社主任之後才開始過生日的。從前她從沒聽別人說起過重陽節,然而自打爸爸當了領導,這一天突然變成了大院裏最重要的日子之一。鄰居、下屬、各路好友紛紛拎着賀禮登門道賀,臉上喜氣洋洋,仿佛過年了一般。
這天也是陳秋白最開心的日子。因為爸爸心情好,不管跟他提什麽要求他都會爽快答應,而且還有一大堆零食可以吃。聽媽媽說,今年來的人很多,估計比去年還熱鬧。
到了第四節課,她已經完全聽不進老師講的東西,人在教室坐着,心早就飛回了家去。好巧不巧,老師居然在這時點名叫她回答問題。陳秋白連問題都沒聽清,根本答不上來。老師說了句“認真聽講”,只顧在黑板上奮筆疾書,也沒說讓她坐下。
陳秋白又尴尬又羞愧,也不敢冒然坐下,正傻站着,果果居然來了。
這家夥從小野慣了,不怕生人,去哪裏都跟自己家一樣。到了教室門口,果果看見她在教室裏站着,直接在衆目睽睽之下跑到她的課桌旁,從兜裏掏出幾塊奶糖和酒心巧克力,一臉興奮遞給她,說:“姐姐,小姑捎來的奶糖和巧克力,可好吃了,我給你帶過來了,你嘗嘗。”
陳秋白的小姑陳衛芳在隔壁鎮的供銷社上班,那個鎮子靠近縣城,供銷社裏有很多他們從沒吃過的零食,小姑每次來走親戚,都會給他們帶好多好吃的。
但陳秋白這會兒正在罰站,哪有心情想零食的事,被弟弟這麽一鬧,羞得臉上一陣燒。
果果年紀小,看不出姐姐神色窘迫,把零食一股腦堆在她的課桌上,又剝了塊奶糖讓她吃。
教室裏頓時哄堂大笑,老師也覺得好笑,而且又認識果果,所以也沒過去攆他。
陳秋白紅着臉,把零食丢進課桌,低聲呵斥了弟弟幾句,把他趕走了。
這節課最後十分鐘,陳秋白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一下課就抓起書包跑了。她想着弟弟剛剛讓她當衆出醜的事,氣憤地把零食扔進了花壇裏。然而丢了之後又有些後悔。他們鎮上的零食只有無花果絲、方便面、鈣奶餅幹和軟袋汽水之類的,她還從沒吃過巧克力呢。
她在花壇邊上站了會兒,趁着沒人注意,又把零食撿了起來。
到了大院,她剝了顆酒心巧克力嘗了嘗,果然很好吃。巧克力有股特別的香味,又軟又滑,中間還有甜酒的味道,比她吃過的所有零食都好吃。陳秋白接連吃了兩顆,來到樓下時已經不生氣了。
看在那個小猴子分她零食的份上,再原諒他一次吧,她心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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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爸爸的生日宴一直持續到下午兩點才結束。親戚們陸續走了,幾個下屬留下來陪領導打撲克。這幫人中午都喝了不少酒,一個個臉紅得像豬肝,一邊打着牌,一邊扯着嗓門聊天,客廳裏吵得跟菜市場一樣。
陳秋白在卧室裏根本做不下去作業,也去客廳湊熱鬧。陳衛東這會兒還有些醉意,看見女兒來了,招呼她說:“露露,過來替我打着牌,我上趟廁所。”
陳秋白接過爸爸的牌,憑着直覺打了會兒,沒想到居然贏了。
陳衛東從衛生間出來,聽說女兒贏了牌,高興得眉開眼笑:“噢喲,我閨女贏了?真厲害,連你這些叔都贏了。”
幾個下屬對着陳秋白一頓狠誇,遞了幾張一塊錢的零票給她。
陳秋白扭捏着不肯接,看向爸爸。
陳衛東眉一揚,說:“收着!你自己贏的,有什麽不好意思?”
陳秋白于是接過零錢,謝了一圈,喜滋滋地回了卧室。
陳衛東又跟下屬打了一圈牌,一邊打一邊誇女兒:“我閨女就是聰明,比兒子強。去年送果果去幼兒園,什麽都不學,成天在教室裏睡大覺,待了幾天就回了家。以前露露上學前班,一天拿十朵小紅花。上了小學成績也很好,考試從來都沒跌出過前三名。”
夏宇的父親夏傳志接過話頭說:“那可不,咱大院裏就屬露露最優秀了。”
“你家小宇學習不也挺好。”陳衛東說。
“那還是不如露露聰明。”夏傳志說。
“說聰明也不是特別聰明,就是學習努力,這才上四年級,考試前背書都能背到晚上十一二點。”
“有這學習勁頭,什麽大學考不上?以後人家露露絕對是要上清華北大的,畢了業好單位搶着要。”夏傳志又恭維了一句。
陳衛東喜形于色:“那我以後就指望閨女了。”
夏傳志也笑說:“小時候小宇他媽跟嫂子開玩笑,說給露露和小宇定娃娃親,嫂子可是答應了。親家公,嫂子說話還算數嗎?”
陳衛東哈哈笑着:“我閨女是我的心肝寶貝,将來要八擡大轎來擡的,她公公要是給買大別墅,可以考慮一下。”
客廳裏一陣嘈雜的笑聲,不知道夏傳志又說了什麽。
陳秋白也沒在意,躺着床上回味着父親誇她的話,開心得無以複加。過去四年盤踞在她心頭的沉重感全都消失了,眼前雲消霧散,山明水清,讓她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原來,只要她一直優秀,爸媽就會把她放在第一位。
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了意義,弟弟一看就是個不成器的,爸媽可不是要指望她嗎?她才是讓爸媽驕傲的家族之光。
想通了這件事之後,陳秋白使命感爆棚,從此學習越發刻苦,回回考試都是第一。
四年級升五年級的期末,她超常發揮,考了全鎮第一。那是她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暑假回老家時,父親帶她見了所有的親戚,逢人就炫耀說,我女兒是全鎮第一。親戚們也順着父親的話誇獎她。
陳秋白被誇得飄飄然,恍惚間公主的光環好像又回來了。
當然,她也不是全然沒有危機感。考全鎮第一只是偶然事件,運氣的成分很大。別說在整個鎮上,就是在學校,她也沒有絕對的優勢,年級前五名之間成績不相上下,并沒有太大的差距。稍不留神,第一的位置可能就要拱手讓人了。
更何況,還有淩雲這個潛在的勁敵。
不知為什麽,陳秋白總覺得,淩雲才是自己最大的威脅。這男孩的腦子實在太好使了,初中的題目都會做,奧數題也難不倒他。自打轉學過來之後,他的數學只有一次沒考滿分,還是因為一道選擇題忘了答。
不過他有一點偏科,歷史地理這些文科科目的成績并不突出,不是記不住知識點,只是懶得去記。但即便如此,他的成績也能排進年級前十。
每次考試之後,陳秋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淩雲跟她的成績差距是不是又縮小了。要是哪道數學題淩雲做對了她沒做對,她都要因此焦慮上好幾天。
到了五年級,危機感更強烈了。她每次都要很努力,數學才能考到 95 分以上,而淩雲卻還是輕輕松松地考滿分。
期中考試過後,學校選拔五年級的學生去縣城參加小學奧數競賽,陳秋白、淩雲和夏宇都入選了。嘴碎的同學嚼舌根說,估計只有淩雲能拿獎,其他人不過是去混臉熟。
這些話到了陳秋白耳中,又引得她一陣心塞。為了不落下風,她天天悶頭刷題。然而每次見到淩雲,他卻總是坐在教室後面看雜書,一副沒事可幹的樣子。陳秋白知道,即便如此,他的成績也會比她好。
其實淩雲就是典型的天才,但陳秋白一直不想承認這事。因為承認了這件事,就等于承認了自己的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