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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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提別的嗎?
“沒有了。”祝靈胭輕聲道,“多謝熙嫔娘娘關照,也謝謝元宵姑娘跑這一趟。”
人家一片好意,她不能真的一點兒不客氣。
元宵看着身前,眼裏不免失望。這樣軟弱的性子,真的能重獲榮寵嗎?怕是不僅獲得不了榮寵,連性命也——
“好。”她說,“既如此,祝美人好好休息。”
站起身,就要走了。
“元宵姑娘慢走。”屋裏的美人們開口相送。
“元宵姐姐,我送你。”小宮女們慌忙上前,簇擁着元宵離開。
祝靈胭後知後覺,她仿佛應該接着索要才是。
這會兒再說還來得及嗎?
“……元宵姑娘慢走。”
元宵可能聽見了,也可能沒聽見,總之沒回頭。
兩位美人落在後面,即将邁出門檻時,回頭沖祝靈胭不屑一聲,才擡腳出去了。
“好了好了,看到你們圓潤的鼻孔了。”祝靈胭心說。
慢慢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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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個小宮女進來,一手撈起一盞燈,哼了一聲,擡腳就走。
祝靈胭:“……啊。”
有點小氣了。
少了兩盞燈,屋子裏重新昏暗下來。
祝靈胭覺得有點冷,想再出門賞景,又有點懶,慢吞吞起身,爬上了床。
約莫過了兩刻鐘,兩個小宮女抱着兩床被子,進了屋子:“元宵姐姐讓我們送來的。”
将被子往床上一放,就走了。
怎麽說呢?祝靈胭太沒出息了。元宵都不想借娘娘的名頭施恩,免得這寒酸堕了娘娘的名頭。
因此,小宮女送被子時,用的是元宵的名義。
祝靈胭絲毫不介意,謝過一聲後,就扒拉過一床被子,鋪在最上層。
餘下那一床,給可憐孩子小豆子留着。
有了被子,就暖和起來了。祝靈胭沒事做,躺在床上數羊。
一只羊,兩只羊,三只羊……
亮着燈的幾間屋子。
“瞧她那沒出息的樣兒。”孫美人坐在窗邊,白皙脂潤的手掌拍在桌上,氣呼呼地道。
“兩床被子,她怎麽說得出口?”于美人坐在榻上,一張圓臉兒滿是不可思議。
“暴殄天物,簡直暴殄天物!”胡美人氣得在屋裏走來走去,腳步咚咚響。
“我聽在耳朵裏都覺丢人。”陳美人跟胡美人在一處說話,此刻揉着耳朵抱怨。
幾位美人的想法是一致的,那就是祝靈胭生着那麽漂亮的一張臉,白瞎了!
皇上是個不好女色的,每個月進後宮的次數屈指可數,她們這些人見都見不到皇上,更別提搏前程了。
可祝靈胭呢?皇上見過她三次!
這是多麽無上的榮耀,多叫人羨慕嫉妒的榮寵?但凡她有點腦子,必然前途無量!
可她呢?扶不上牆的玩意兒,活該落得這下場!
若她一路高升,大家會羨慕,會嫉妒。但她混成這樣,又讓人恨她不争氣。
祝靈胭不知道別人這麽想她。
有了元宵姑娘贊助的棉被,她暖和多了,漸漸困意襲來。
“祝美人在何處?”
庭院裏響起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又是誰啊?祝靈胭從困意中睜眼,慢慢坐起來。
聽着外面有人驚呼:“呀,是無傷姐姐!”
無傷?是皇後身邊的大宮女。
祝靈胭一個骨碌坐直了,激動的心肝砰砰跳,是盈盈讓她來的嗎?是不是盈盈也穿來了?
“祝美人住哪間屋子?”只聽年輕柔和的口吻說道。
“這邊,這邊。”
細碎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夜裏響起。
腳步聲越來越近,逼近門口,很快一道沉靜秀麗的身影映入視野。
“下去吧。”無傷姑娘側臉,對身旁道。
那小宮女往屋裏看了看,有些不甘心地退下了。
今兒刮的什麽風啊?一個兩個的,都來找祝美人。
祝靈胭坐在床上,身體繃直,兩手揪着被單,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站在屋裏的,皇後身邊的大宮女。
心髒撲通撲通。
血管裏唰唰唰,都是激蕩的沖刷聲。
如果盈盈也穿來了,那她就不怕了啊!
“祝美人。”只聽沉靜的女聲響起,“娘娘讓我問您,‘有朋自遠方來’,下一句是什麽?”
啊?祝靈胭神情一呆。
讀過書的人都知道,下一句是“不亦樂乎”。
這個朝代是有《論語》的,或者說大部分小說的架空世界都不會少了《論語》這種聖人着作。
“雖遠必誅?”她想了想,試探道。
無傷沉靜的臉龐上,微微扭曲一下,點點頭,又問道:“少小離家老大回。下一句是什麽?”
“……安能辨我是雄雌?”
下一句的正确詩句是“鄉音無改鬓毛衰”。
但,皇後沒必要考她這個。能進宮的女子,都是腹有詩書的,不會答不出來。
那麽讓人來問她的用意……
無傷的嘴角抽了抽,眼神有一瞬間的無語,但她還記得主子的吩咐,繼續問道:“危樓高百尺。”
這次祝靈胭很熟了,甚至有些激動,答道:“一跳解千愁!”
是盈盈!
不會錯了,一定是盈盈也穿來了!
面對她堪稱灼灼的目光,無傷快要克制不住面部抽動,視線偏移少許:“祝美人歇息吧。”
說完,轉身走了。
“無傷姑娘慢走。”祝靈胭坐在床上,伸長脖子,目送她離去,“替我向娘娘問好!”
嗚嗚嗚。
哇哇哇。
盈盈也穿來了!
祝靈胭忍不住咧嘴,開心傻笑起來。
她跟閨蜜是大學室友,當初閨蜜缺個拎包的,而她缺個老大,兩人一拍即合。
後來畢業了,閨蜜不放心她一個人,還特意跑到她工作的城市,陪了她好一陣子。
再後來,她攢了點錢,就辭職開網店了。盈盈見她天天宅家裏,皮膚像吸血鬼一樣蒼白,就把她拉出去旅游。
嗯,然後她們一起穿了。
“幸好。”祝靈胭松了口氣。
盈盈穿的是皇後,而不是倒黴的小妃嫔、小宮女之類的角色,否則祝靈胭要內疚死。
至于她自己,無所謂了。
怎麽活不是活。
“主子。”這時,一道身影進了屋子,是小豆子回來了。
祝靈胭問他:“怎麽樣?換到東西沒有?”
“換到了。”小豆子回答,聲音平穩含笑,“主子喝不喝水?奴才帶了一壺熱水回來。”
說着,将手裏提着的水壺放在桌上。
祝靈胭轉着脖子看他,說道:“你把臉轉過來。”
小豆子倒水的動作一頓,然後慢慢将身體轉過來些。
“再轉過來。”
小豆子沒聽話,反而把臉垂下去了:“奴才剛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礙事。”
屋裏光線昏暗。
十六七歲的男孩子,生得單薄瘦削,一張秀麗白淨的臉龐低垂着,大半埋在陰影裏。
祝靈胭不覺攥緊了被面。
這是個活人,不是紙片人。
她有點緊張:“是摔的嗎?”她盡量讓自己聽起來很平靜,“不是被人欺負了?”
小豆子低着頭,搖了搖:“是奴才自己摔的。”
祝靈胭看着他,紗帽和昏暗吞噬了他大半的臉容,只露出小半邊白淨的側臉,安靜恭順地立着。
“好吧。”祝靈胭道。
她現在是個被貶的美人,給他出不了頭。
盈盈那邊怎樣,還不明朗。
“我給主子倒水。”見她不追問了,小豆子便彎腰倒水。
祝靈胭接過茶杯時,才發現他指背上也有傷痕,不像是摔傷,倒像是……
像有人用腳踩在他的手上,狠狠碾過。
祝靈胭一只手仿佛觸電般,不自覺痙攣起來。她低下頭,換了只手拿杯子,小口喝起來。
“元宵姑娘送來兩床被子。”她示意床角,“我留了一床,另一床你拿去吧。”
小豆子立時看去,驚訝說道:“元宵姐姐來了?是熙嫔娘娘讓她來看主子嗎?”
他有些高興。如果主子能被熙嫔娘娘照拂,日子就會好過多了。
“嗯。”祝靈胭沒多解釋,熙嫔可能看不上她。
熙嫔如果瞧得上她,不會只讓人送來兩床被子。
但她這裏,也沒什麽讓人瞧得上的就是了。熙嫔能讓人給她送兩床被子,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已經很好心了。
“熙嫔娘娘是好人。”小豆子感激道,随即搖搖頭,“主子留着吧,奴才那裏有被子。”
他跟流雲宮裏的其他小太監們一起住,跟他的主子一樣,是硬生生插進來的,會被其他人歡迎嗎?
“拿去吧。”祝靈胭說,“別讓我說第二遍。”
小豆子微怔,視線在她臉上停留,随即低下頭:“是,奴才多謝主子體貼。”
抱了被子,出去了。
吃完喝完,祝靈胭這裏就不用伺候了。
她畢竟是個女子,小豆子就算是小太監,也不合适。
接待了兩撥來客後,時間已是晚了。祝靈胭躺在床上,沒數幾只羊,就睡着了。
星光隐去,銀月西沉。
乳光一般的明亮取代了昏昏夜色,沉寂的皇宮開始醒來。
宮人們匆匆又安靜的腳步聲,踩碎了最後的屬于夜的氣息。
終于,天光大亮。
皇後娘娘穿戴完畢,金玉滿身,珠翠滿冠,邁着莊重華貴的步子,扶着宮女的手,款款走出來。
面上帶着如常的微笑,又似乎這微笑有哪裏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