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小豆子哪敢,主子還不曾吃飯,哪有他先填飽肚子的道理。
躬着身子,在一旁候着。
祝靈胭道:“去吧,這兒用不着你。”
“是,奴才謝主子。”小豆子應聲。
然而,轉過身,卻從角落裏取過掃帚,打掃起地面來。
剛才來送東西的人多,把屋子裏帶進了些泥土,雖然不很起眼,可耐不住小豆子眼尖。
月圓瞄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
“主子,奴婢回來了。”不多時,月缺帶着兩名小太監走進庭院裏。
兩個小太監各提着一只食盒,瞧着份量就不輕,視線低垂着,躬身邁進門。
月缺月圓是皇後身邊的二等宮女。雖是二等,卻從小就在跟前服侍了,跟着住過皇子府,又從皇子府進了宮裏。
雖然不及無傷那麽體面,卻也有些本事和派頭。
小豆子瞧見兩個太監,不禁瞪大了眼睛。這,這不是……
兩個小太監沒看見小豆子。将手裏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把裏面的飯菜一一取出,整齊擺好。
葷的素的,湯品、菜肴、點心。
品類豐富,色香味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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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美人慢用。”說完,收起空食盒,畢恭畢敬地退出去了。
“主子,用膳吧。”月缺站在桌邊,請示道。
月圓端來水盆,祝靈胭心不在焉地洗着手,看着滿桌的菜肴,直咽口水。
這份例,遠遠超出一個美人的待遇了啊!
閨蜜萬歲!
擦淨水珠,勉強維持着淑女的儀态,在桌邊坐下。
拿起筷子,享用起來。
飯後。
祝靈胭被月圓扶着,在庭院裏走動消食。
有幾道不怎麽友好的視線,從門口、窗子等地方投過來。
祝靈胭只當沒看見。
流雲宮修建得精巧別致,就是琉璃瓦片有些褪色了,牆皮也有幾處剝落的地方。
到底是給低位妃嫔住的地方,不會花太多銀子修繕,她心想。
“陳太醫,這邊請。”不多時,月缺出現在門口,身後跟着一位年輕太醫。
祝靈胭病了些日子,瞧着就單薄,皇後早就吩咐過,要給她請太醫瞧瞧,因此吃過飯,月缺就出去了。
“主子,進屋吧。”月圓則扶着她,往屋裏走。
祝靈胭被扶着,進了屋。
“有些風寒,脾胃虛弱,稍加調理就好。”年輕的太醫為她診了脈相,然後收回手指,開始寫藥方。
不是多麻煩的病症,吃幾服藥就能好。
寫完藥方,小豆子恭敬地雙手接過,正要去抓藥,月缺道:“給我吧。”
小豆子一下懂了,感激地道:“那就勞煩姐姐了。”将藥方遞出去。
月缺畢竟是皇後身邊出來的,餘威尚在,她去拿藥,必然不會被糊弄。
收起藥方,送太醫出門。
月圓則道:“主子該歇息了。”
祝靈胭喜歡這句話,立刻起身:“好。”
脫掉繡鞋,整個人躺進絲滑柔軟的錦緞中,差點就舒服得哼哼起來。
妙啊,妙啊。鋪了多層褥子的床鋪,與昨晚真是天差地別。
她病了多日,身體虛弱,很快就沉睡過去。
月圓看了看她,輕手輕腳地取了針線筐,坐在一旁改動衣裙。
日頭緩慢西移。
祝靈胭睡了一個多時辰,才轉醒過來。
“外面什麽聲音?”她坐起來,聽到外面有些動靜,便問桌邊做針線的月圓。
月圓見她醒了,放下手裏的物什兒,走到床邊,一邊服侍她起床,一邊回答:“之前有兩個小太監,仗勢欺人,奴婢叫他們來給小豆子賠罪。”
祝靈胭眼睛睜大。
想到什麽,立刻穿好鞋子,快步走出去。
月圓跟在後頭。
庭院中。
已經圍了不少人,美人們都出來了,站在檐下看熱鬧。宮女們則站在外頭,沖着一方指指點點。
小豆子站在庭院中,他身前跪着兩個胖太監。
此時,兩個胖太監的紗帽歪斜,白胖胖的臉上紅腫着,眼歪嘴斜地求饒:“是小的不對,小的不該仗勢欺人,小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小的……”
一邊求饒,一邊往臉上掌掴。
他們踩了小豆子的手,還欺壞了他的臉,賠罪自然不能只是兩句“對不住”。
小豆子低垂着眼皮,側臉看不出什麽表情,只看見他的嘴角輕輕抿着。
祝靈胭走過去。
“主子。”小豆子見她過來,立刻躬下了腰。
“就是他們弄傷你?”祝靈胭問。
小豆子餘光瞥向地上,回答:“是。”
祝靈胭看向兩個胖太監,目光從他們的手上掃過,只見肥豬蹄一樣白淨。
又掃過小豆子的手,被他攏進垂袖中,但她還記得那只瘦削的手上,猙獰的青紫傷痕。
“踩他們的手。”她道。
小豆子驀然擡起頭,神情愣住。
兩個胖太監也呆住了,打巴掌的動作都停下來,很快結結巴巴道:“祝美人恕罪,恕罪啊。”
祝靈胭蒼白的臉上,猶如覆着一層薄霜,輕聲道:“踩。”
小豆子激靈了一下,忙道:“是。”
他抿了抿唇,清秀的臉龐變得冷硬,然而腳剛擡起,就頓在了半空。
看向身旁,輕聲說道:“主子避一避吧,莫污了主子的眼。”
祝靈胭點點頭,擡腳走了。
身後,很快響起兩道凄慘的痛呼聲,交織着沖向上空。
“祝美人,你這樣不太好吧?”不遠處,一個聲音傳來。
“李公公和王公公已經知道錯了,也自己罰自己了,何必這樣咄咄逼人?”
“說得是,何不得饒人處且饒人?”
不僅是流雲宮的美人們在圍觀,隔壁飛羽宮也來人了。
該說不說,有人收到過兩位公公的孝敬,加上看不慣祝靈胭起複,就主持起“公道”來。
祝靈胭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走。
少女姿容傾城,冷冷清麗的臉龐,疏離又傲慢。
說話的兩位美人:“……”
姣好的臉龐頓時綠了。
“什麽樣子!”
“就是,誰不知道皇上厭棄了她,如今不過是——”
“輕狂什麽!”
月缺冷着臉:“咳。”
她在皇後身邊伺候久了,養成一身的氣度,只是這麽清了清嗓子,庭院中的氣氛頓時不同。
一位美人還要說什麽,被身後的宮女扯了扯衣角,擡頭一看,正對上月缺面無表情的臉。
讪讪一笑,又繃起臉,轉身走了。
不就是個宮女?嚣張什麽!等她得寵了,別說是一個小小宮女,就是皇後娘娘都得讓步三分!
另外幾位美人也走了。
流雲宮清靜下來。
“豆公公,饒了咱們吧,咱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仗勢欺人了。”
兩個胖太監的求饒聲,已經沙啞起來。
小豆子垂眸,看着自己的靴子,退後半步:“這回就饒了你們,下不為例。”
“多謝豆公公!多謝豆公公!”
兩個胖太監面露感激,忙不疊地爬起來,揣着傷手,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
祝美人被皇後格外關照,身邊的小太監都得勢的消息,不到半日工夫已經傳開了。
好些人悄悄嘀咕,這祝美人究竟做了什麽,為何忽然得了皇後娘娘的看重?
也有人坐不住,主動登門。
“妹妹可在?”一個優雅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月缺和月圓行禮:“見過于美人。”
“不敢當。”來人纖腰一擰,避開兩人的禮。雖然她們如今跟了祝靈胭,但到底是皇後身邊出來的。
“妹妹在做什麽?”視線往裏探去,落在窗邊坐着的人影身上。
祝靈胭随意坐着,正拈一塊點心吃,明明沒有刻意,卻展現出弱柳扶風,細腰盈盈一握。
老天爺真不公平啊!
于美人咬了咬牙,臉上挂起一絲關切,走近窗邊:“妹妹身子好些沒有?”
祝靈胭扭頭,看過去道:“沒有。”
“……”于美人臉上僵住。
很快,她恢複如常,又問:“怎會如此?是太醫開的藥不對症嗎?”
太醫今天才給她診脈,她都還沒吃啊。祝靈胭的臉上并沒有笑意,反問道:“有事嗎?”
冷淡的模樣落在于美人眼裏,心潮翻湧,再也裝不出來,嘴角彎起嘲諷。
“妹妹如今不同了,得了皇後娘娘的垂青,這就瞧不起同住的姐妹了。”
“你們也沒瞧得起我啊。”祝靈胭看過去,并沒有化幹戈的意思。
于美人臉上徹底挂不住,陰沉下來。
她身後的小宮女說道:“祝美人這話怎麽說的?我們主子來探望,怎麽就成瞧不起了?”
祝靈胭理也沒理,低頭吃點心。
窗外的屋檐上,一株發芽的石榴樹,伸出紅通通的枝丫,蓋過灰瓦白牆,沒入晴空。
她吃點心,看景色,旁若無人極了。
“……”于美人吸了口氣,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們走。”
祝靈胭連句“不送”都沒有。
當初“祝靈胭”失寵,好多人都來奚落,于美人也在其中。
連句道歉都沒有,和好不了。
轉眼到了次日。
“給皇後娘娘請安。”一片雲霞錦繡,鵝黃、湖綠、桃粉、煙紫、杏白等色彩,儀态萬千地拜下。
一張張青春靓麗的面孔,氣質冷豔、嬌俏、清純、書卷氣、活潑、文靜等,各有特色。
不得不說,當皇上真幸福。
“平身吧。”皇後面含笑意,擡手。
“謝皇後娘娘。”
衆人起身,各自歸位。
貴妃、四嫔入座。
婕妤、美人們則分站在兩側。
至于祝靈胭,她徑直走到皇後身邊,提起裙擺,在繡墩上坐下。
偎着閨蜜的腿,一副沒骨頭的模樣。
衆人都看着這一幕,心情複雜。
不是,就這麽沒骨氣嗎?失了皇上的寵,就巴結皇後娘娘?
她這腦子,也不知怎麽長的,竟尋出這樣一條出路。
也有人盯着祝靈胭的穿戴。
昨兒,她身上還素淨得不得了,頭上只一根銀簪子,連宮女都不如。
再瞧今日,她身上的煙霞緞子,頭上的寶石首飾,還有鞋面上綴着的指肚大小的南珠。
“祝美人這打扮,僭越了吧?”有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