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寒翠宮也迎來了一波搜查。
沒有鳳儀宮的客氣，各婕妤、宮女、太監們的屋子，被翻個底朝天。
瓷器、箱子、屏風等，倒地的倒地，碎裂的碎裂。
“太氣人了！”小豆子掃着瓷器碎片，俊秀的臉上一片鐵青，恨不得叫回那幾個侍衛，把他們狠狠教訓一頓。
祝靈胭也有些心疼，但是有什麽辦法，誰讓雲洛朝被刺傷、昏迷了呢？
就當是聽個響兒、慶祝慶祝吧。
“收拾完，就歇着吧。”她說。
小豆子掃地，月缺和月圓就收拾箱子櫃子等。
“祝婕妤！祝婕妤！”正在這時，一個急匆匆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擡眼，就見一張眼熟的面孔跑進屋裏，臉上跑得發紅，眼眶含着淚：“祝婕妤，求您去看看我們主子吧？”
是常微檸身邊的宮女。
祝靈胭想到什麽，心裏一沉，問道：“你家主子怎麽了？”
宮女搖頭，眼眶裏的淚珠差點甩出來，哽咽道：“求求祝婕妤，去看看我們主子吧。”
說着，就要跪下來。
祝靈胭抿着唇，止住她的動作，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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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祝婕妤。”宮女忙感激道，轉身就往外走去。
路上，祝靈胭問她詳情，宮女含淚搖頭：“祝婕妤到了就知道了。”
她不說，祝靈胭心裏也有猜測。
到了寶華殿，進了常微檸住的那間屋子，才一進去，就聽到哀求的聲音：“主子，您清醒一點，主子！”
定睛一看，常微檸衣發散亂，雙眼泛紅，坐在床邊拼命咬自己的手臂。
在她旁邊，是竭力制止的宮女。只是，收效甚微，常微檸的力氣大得可怖。
“讓開。”祝靈胭走過去，拉開小宮女，揚手“啪”甩了常微檸一個巴掌。
“啊！”宮女驚呼。
祝靈胭攥了攥打疼的手，看着被打得臉一歪，順勢松口了的常微檸，聲音低沉：“冷靜點嗎？”
她也不想打人。
但她力氣還不如宮女大。宮女都扒不開，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常微檸偏着頭，亂發遮住她的面龐，她就這麽垂首坐在床邊，一動也不動。
“你們出去。”祝靈胭扭頭道。
兩個宮女一臉擔心害怕，但還是屈了屈膝，出去了。
吱呀一聲，屋門被關上。
房間裏只剩下她們兩個。祝靈胭沒動，只是盯着坐在床沿的常微檸。
常微檸也沒動。她保持着被打的姿勢，低着頭，只有微微的呼吸聲，氣流将遮面的亂發輕輕拂動。
“啪嗒”，忽然一滴眼淚掉下來，緊接着越來越多，很快将常微檸膝上的衣服打濕。
她仍是沒說話，但呼吸開始不穩，隐隐有抽咽的趨勢。
祝靈胭嘆了一聲，走過去，将她抱住：“打疼沒有？”
常微檸回抱住她，臉埋在她小腹上，眼淚流得更洶湧了：“你不該來的。”
祝靈胭道：“我不來，你是不是要被怪獸吃了？”
哪來的怪獸？從始至終，都是她自己。常微檸知道，祝靈胭也知道。
明明很難過，明明恨不得咬死自己，可此刻常微檸仍是“噗嗤”一聲。
“我看看。”祝靈胭放開她，拉起她的手。
常微檸掙了一下，沒用，就随她看了。
只見少女圓潤白皙的手臂，此刻幾乎沒有一塊好皮，全是青紫腫脹的痕跡，還有深深的牙印，更有的地方已經被咬破了，肉都爛了。
“你！”祝靈胭氣得不知道說什麽，表情冷怒，向外大聲喊道：“來人！”
立刻，房門被推開，兩個宮女都進來：“祝婕妤，有何吩咐？”
“有沒有藥？”祝靈胭氣怒交加地問。
“有，有！”
之前從太醫那裏要了些金瘡藥，沒有用完，兩個宮女忙打水、取藥。
祝靈胭想親手來，但她不如兩個宮女熟練，便讓到一邊，只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常微檸。
常微檸沒動。只在清理傷口，上藥時，眼淚流得更兇了些。
“行了，出去吧。”包紮好，祝靈胭讓兩個宮女再次出去。
常微檸低着頭，一動也不動。這會兒已經不哭了，只是仍渾身散發着陰郁厭世的氣息。
“那是你情郎？”祝靈胭問。
她沒有說是誰，但是兩人都知道，她問的是誰。
“不是。”常微檸的聲音嘶啞，她低着頭，小臉兒上沒有一絲表情，看起來不像個甜妹，愈發像黑心小白兔了。
祝靈胭盯着她：“實話嗎？”
常微檸頓了頓，手指在袖子下絞動，低聲道：“我當他是情郎。但，他當我是妹妹。”
“……”祝靈胭。
好了，破案了。
難怪常家看起來很疼她，卻沒有如她的願。原來不是不想成全她，是男方不願意。
現在想想，那男的竟敢行刺皇上，這份深仇大恨和魯莽，誰敢跟他沾上邊啊？
兩人沒成，倒要感謝那男的高擡貴手了。
“那男的是誰？”祝靈胭想問，又沒問。知道得多了，未必是好事。
她只問：“你當時往前沖，是想做什麽？”
常微檸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不能讓他殺了皇上。”
祝靈胭還以為她也是忠君之心，沒想到她說：“皇上若……他必定會被捉住。到時候，我們家也脫不開牽連。”
那人父母雙亡，是早幾年雲洛朝還是皇子時，有次辦差，無意間造成的一場冤案。他阖府上下都死光了，自己命大，逃過一劫。常家與他父母有舊，收養了他。
常微檸也是因為這個，跟他認得的。只是，那人一心複仇，從小就沉悶得緊，永遠在練武，就連她表白，也毫不動容地拒絕了她，還從此離開了常家。
“你以為他被捉住，還能活着？”祝靈胭問。
常微檸慢慢擡起頭，眼眶裏不知何時又蓄滿了淚：“所以，我想讓他活着啊。”
她打斷他們，讓他失去機會，他就只能離開了，以他的身手，離開皇宮不難。
“……唉。”祝靈胭不知道說什麽好，拿出帕子，給她擦眼淚。
“別惦記他了。”一邊擦淚，一邊說道。
那人明擺着心裏沒她。她還這樣，一次次為了他傷害自己，很不值得。
手帕下，常微檸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道：“嗯。”
“怎麽？”祝靈胭察覺到了她的停頓，問道。
常微檸搖搖頭：“沒什麽。”
祝靈胭便沒問，以為她需要時間再想一想。想通了，就好了。
沒想到，常微檸的眼淚越擦越多，很快半條手帕都打濕了。
“又怎麽了？”祝靈胭驚道。
常微檸忽然一把抱住她，撲進她懷裏，嗚嗚直哭，哭得比剛才還兇。
“究竟怎麽了？”祝靈胭猜不着她的心思，聽她哭得哇哇的，只覺心肝兒亂顫，“有什麽事你就說，有委屈就告訴我，別哭了，好不好？”
常微檸哭得稀裏嘩啦的，把祝靈胭的衣服都哭濕了一片，良久，哭不出來了，才抱緊她哽咽道：“我後悔了。姐姐，我後悔。”
“後悔什麽？”祝靈胭問。
以為她的後悔，是白天魯莽地撲上去。
沒想到，她卻說：“我後悔沒聽爹娘大伯的話。姐姐，我好後悔。”
她一邊說着，一邊眼淚又湧出來了，手指塞進嘴裏，使勁咬着：“當初他們給我說親，我一個都看不上，一個也不想嫁……”
祝靈胭見她那狠命的架勢，手指頭都要被咬斷了，忙給她掏出來。
“我後悔啊！”常微檸拿頭撞她，“嗚嗚嗚，我後悔死了……”
她後悔了。後悔當初任性，這個也不嫁，那個也不嫁。爹娘以為她還惦記着那人，于是把她送進了宮。
如果她當初嫁了，該有多好？
就算夫君不喜歡，就算院子裏侍妾通房一堆，可她是正房，是主母，旁的人都要被她拿捏在手心裏，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她要什麽就有什麽。
不像現在。這皇宮，進來就出不去了。每日困在一方院子裏，沒有任何自由，還要跟不喜歡的人合住。
“行了行了。”祝靈胭受不住她的力道，“如今機會不是來了嗎？”
常微檸撞她的動作一頓。
祝靈胭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的好‘情郎’，幹了件好事。若是那位順利沒了，咱們都成了太妃。以後就都自由了。想幹什麽，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常家人疼她。如果真的成了太妃，移出皇宮，到皇家別院裏居住。随便報個病故，改頭換面，奔向新生活，還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說完，祝靈胭直起身，對她揚了揚眉。
常微檸：“……”
眼淚忽然流不出來了。
微張着嘴，臉上的表情漸漸一言難盡。
“姐姐……”她忍不住道，“你，你……”
為什麽她總有這些石破天驚的話？
“好了，別哭了。”祝靈胭重新給她擦臉上的水痕，“想開點。你還年輕。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好日子會來的。”
是嗎？常微檸忍不住依着她的想法，漸漸暢想起來，似乎生活是很有奔頭。
好像從前那樣陰沉沉的，暗無天日的，壓抑憋悶的絕望，都被一掃而空。
她甚至覺得，之前總是偷偷自殘的自己，好像很傻，很蠢，很笨。
“姐姐，你真是大智若愚。”她不禁佩服地道。她之前很喜歡祝靈胭，但現在，除了喜歡之外，她還很敬佩她。
她真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女子，擁有別樣的智慧。
“怎麽？我看起來很‘愚’嗎？”祝靈胭瞥她一眼道。
常微檸抿嘴，瞧她一眼，又別開去：“姐姐自己知道。”
這後宮裏，誰不說她傻？
哪怕她讨好了皇後，也為自己謀福利，可還是很多人覺得她傻——她明明可以獲得更多、更舒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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