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蠻荒之境沒有夜晚，葉雪青很不習慣。

謝翊随手使用月之力，時辰一到，包裹龍骨這一片，教四周恍若月夜，群星璀璨，靜谧而舒适。

在他制造的夜裏，葉雪青躺在精致華美的軟床上，一翻身，就能看到在不遠處打坐的謝翊。

他合起眼睛，面容俊美無俦，月華如光點，萦繞在他周身。

葉雪青手掌搭在柔軟的被上，卻幻覺到一陣陣強勁的心跳聲，在擊打她的掌心。

她恍惚了一下。

原來，龍和人一樣，也有心跳。

不多時，謝翊眼睫微動，又到七個時辰的分界。

這段時間下來，葉雪青弄清楚，謝翊每參悟龍骨意志七個時辰，就需要停下七個時辰，歇息的七個時辰裏，謝翊會帶她離開龍骨的庇護，殺妖魔。

他需要打發時間，她則需要鍛煉。

見狀，葉雪青爬起來，拿起一旁的發帶。

謝翊睜眼時，月之力逐漸褪去，天光倏然灑下，金色的瞳孔裏，映出人族側對着他的身影。

她低頭，齒間咬着發帶，雙手攏住烏黑柔順的頭發。

鬓角，偶有一兩縷頭發掉下來，她別到耳後，待所有頭發都束在頭頂，露出一截蒼白的、脆弱的脖頸。

謝翊眼睑微微一動。

下意識的，葉雪青有種獵物被獵人盯上的直覺。

她回頭，見謝翊盯着自己脖頸，她後背微寒，忍住按住脖頸的沖動，低聲問：“龍君？”

謝翊悠哉走了過來，他擡手，捏捏葉雪青頭頂盤成的丸子。

葉雪青：“？”

他俯身，直直望進她眼裏：“為何要綁頭發？放下來漂亮。”

葉雪青一愣，被誇漂亮可不是好事。

這麽久了，她也能推斷謝翊在想什麽，無非就是，好看的都是他的，很有可能，他就想絞了自己一頭頭發。

這狗龍。

她頭皮發麻，解釋說：“要出去打架，頭發亂飄，會影響我的視野。”

謝翊披着頭發卻無所謂，他沒有會讓頭發擋住眼睛的動作，何況他的視野是神識，不單單靠兩只眼睛。

說完，葉雪青怪自己多嘴，解釋那麽多做什麽，龍君會不會打着讓自己打架方便的名號，真絞了她一頭頭發？

畢竟，比起眼睛之類的器官，頭發比較好儲存。

可她不想做光頭。

她有點緊張，卻看謝翊坐下，他手指點了點她的手背：“那你幫我束發。”

葉雪青有點意外，呆了呆。

就看謝翊從戒指裏，翻出幾百條發帶，這些發帶最低等的，也是人族口中的“上品”，剩下的都得往“極品”走。

甚至，還有被人族稱為“混天绫”的極品，七尺之長的法器，縮為七寸，但被謝翊歸類為發帶。

葉雪青沉默了。

謝翊以為她不知道要挑哪條，便說：“還有幾千條，還有玉冠簪子，要一一看？”

葉雪青咽下酸氣：“不，不用了。”

不過龍的審美真爛，法器都被他煉制成金燦燦亮晶晶的顏色，快亮瞎她的眼睛，該不會在他眼裏，她的眼睛雙足之類的，也是這樣發着金光吧？

葉雪青心裏犯嘀咕，一邊從中挑一條白玉的發帶。

她以手指為梳，捋順謝翊的銀發，他的頭發冰涼又柔滑，要說漂亮，他的頭發才漂亮，又好看又好摸。

可要比她自己頭發難規整，葉雪青拾起一縷，就落下另一縷。

忽的，謝翊伸手抵住她的手背。

他的手掌比她寬大許多，手指微涼，手心卻暖熱，完全攏住她的手，五指嵌入她的五指，帶着令人難以忽視的侵略感。

葉雪青心頭猛地一跳，想要抽回手，卻被謝翊更用力摁住，他疑惑，問：“行了？”

葉雪青：“……”

原是她想多了，謝翊只是要阻止他長發從她指縫溜下來。

她迅速幫他束發，小聲：“可以了。”

葉雪青沒技巧，只将頭發固定頭頂，可抵不住謝翊外形條件好，他束起長發，平白多了幾分文雅。

雖然他與文雅二字從不搭邊。

對于形象的轉變，謝翊挺滿意，于是，他捏捏自己的發包，又捏了捏葉雪青的，道：“你頭發沒我多。”

葉雪青：“……”

要他提醒？臭美龍。

她立刻轉移話題，說：“龍君，那我們現在出去？”

謝翊：“行。”

往常出行，謝翊都是提着葉雪青的後衣襟走，葉雪青也習慣了，總比一開始被他掐脖子，或者拽自己腿好。

她閉上眼，就等衣領勒住自己脖子的感覺。

只是這次她的手突然被拽住。

她不由睜開，謝翊捏着她的手，掌心貼掌心，五指卡在她的指間。

她的尾指不禁輕輕一抽。

趕路過程，系統又連上雪青：“總感覺你們氛圍怪怪的。”

雪青：“怪就對了，有這種跨種族溝通的前提在，我必須先和他做個朋友，總比一開始被碾壓好吧。”

在這絕境裏，有這麽強大的存在願意保護自己，是個人都會有所意動，何況葉雪青又不鐵石心腸。

雪青：“好了你放心吧，我不會玩脫……咳咳，搞砸了的。”

系統：“你剛剛最好沒說‘玩脫’兩個字。”

雪青：“哼哼。”

被龍君這般捉着五指，她到底是不習慣的。

待到了地方，葉雪青迫不及待收回手，謝翊本來不覺得這動作如何，也只是方便點。

可是，當葉雪青自己抽走手的那一瞬，他不由皺了皺眉。

他們在蠻荒之境待得越久，妖魔們越知道謝翊不好惹，不如一開始那般上趕着送死，反而還會跑。

葉雪青驚呼：“龍君，它們要跑了！”

謝翊擡手，張開結界，這個結界裏的妖魔，都跑不掉，他這才慢條斯理，一個個處理。

葉雪青挑中一頭垂着八條手足，看着沒那麽可怖的妖魔。

她手上的劍是謝翊給的，極為鋒利，她腳尖點地躲開妖魔的攻擊，她一個突刺，一劍劈開妖魔的手足。

下一刻，咕叽咕叽，妖魔的手長了回去。

對付蠻荒的妖魔，如果不一擊斃命，它們擁有無限生長的能力，就算如肉球花那般最低等級的妖魔，也能活活把人耗死。

對陣許久，葉雪青喘着氣。

謝翊殺完結界裏幾個大的，便饒有興致地觀察着她。

眼見她又被追殺，謝翊：“頭首，三尺往下。”

葉雪青立刻踩着手足往上奔跑，雙手運用靈力，一劍刺穿謝翊說的地方。

“刺啦”一聲，妖魔仰天倒下，她順勢朝前滾了兩圈，拄着劍站起來，回頭看了一眼，這頭妖魔死了。

她本有點得意，眼睛含笑，下一刻，卻默默收起劍，不言不語。

謝翊問：“你怎麽不笑了？”

這龍管得真寬，連她笑不笑都要管，葉雪青心裏嘀咕，随便提起唇角，敷衍一下。

謝翊：“不好看。”

葉雪青：“……”

她幹脆不迎合他了，道：“我找不到它們的弱點，我笑不出來。”

謝翊挑眉：“就為這？”又問，“你會用靈力，看不到它們身上靈力的游走？”

葉雪青：“……”破龍，真當所有種族天生擁有戰鬥本領的？所以她一開始才沒打算說的。

她撇過頭，不理謝翊。

下一刻，謝翊拽着她的手腕，腳尖點地，兩三裏外，結界裏一頭正在吃肉球花的妖魔。

謝翊擡手，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畫出一個圈：“你看，靈力流轉，越是濃郁的地方，越是它要保護的地方。”

葉雪青靜下心，感受靈力。

他指尖真有一點白茫茫的光，她看得越入神，那點光芒就越來越濃，她肉眼确實瞧不見，但她感知到了靈力在妖魔身上，凝聚最多的地方——

“離他嘴巴五丈，不，六丈的地方！”

葉雪青倍感興奮，尋求謝翊的認可：“龍君，我看的對嗎？”

謝翊鼻腔裏輕笑了聲：“嗯。”

下一刻，葉雪青拔劍去刺弱點，可妖魔為自保，團成一團，弱點也被包裹進肉裏，她腳下失控，被一股強大的吸力，險些拖拽進那團肉球！

剎那，怪物化成灰燼。

是謝翊出手了。

葉雪青仰面躺着，瘋狂喘息，身體輕輕戰栗着，差一點，她就死了。

見她渾身驚懼乃至脫力，他不解：“你這麽怕，為何非要殺妖魔。”

沒想到他會問這種話，葉雪青大腦空了一會兒，才張了張嘴：“因為，我要活下去。”

謝翊：“待在我身邊，不也可以活下去？”

葉雪青眨眨眼：“龍君要我的眼睛……”

謝翊：“你不願意給？”

她心想廢話，誰願意叫人挖眼砍腿砍手。謝翊從沒考慮過她的想法。

只看這位高傲的龍君思索片刻，又說：“難以儲存，我不一定非要取出來。”

尤其是血，源源不斷的，新生産的才好吃。

葉雪青怔了怔，忽的問：“龍君還記得殺了多少人類嗎？”

謝翊：“不記得。”

他覺得她問得好生奇怪，他又怎麽會去記得自己踩過多少石子？

葉雪青笑了。

龍不會明白，不被老天厚愛的人族，到底需要多少付出，才能活下去，可她卻無時無刻不敢忘了，人族的生存有多艱難。

這也是她想被人記住的緣故，她不想臣服于自己的弱小，那樣的死，毫無意義。

她的目光，越過謝翊，看向天空。

謝翊歪了歪腦袋。

他不喜歡她之前的假笑，也不喜歡這種漫不經心，似乎什麽也留不住的眼神。

他朝她伸出手。

葉雪青遞出自己手裏的劍，下一瞬，謝翊拂開那柄劍，他直接抓着她的手，将她拉起來。

她吓一跳，連忙抱住謝翊的手臂，維持平衡，而龍君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箍着她的手腕，他聲音沉沉：“我不殺你。”

葉雪青：“啊？”

謝翊：“這般你會放心？”

葉雪青：“唔，多謝……龍君。”

她眼神飄移了一下。

但她還想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