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
一
屈瑾今年方十二歲。
他是屈家這一輩裏,天資最高的少年,十歲開始,就跟随前輩,在大千世界歷練。
然而,回屈家的路上,他本命劍突的發狂失控,被迫掉隊,為了控制本命劍,他受傷了,還耗光靈力,這才掉在荒郊野嶺。
只是沒想到,這種靈力枯竭的荒山,還有人住。
還是個會打劫別人衣裳的小賊。
屈瑾只着白色裏衣,少年臂膀薄,腰細,少了靈力和法衣的庇護,在寒風之中,被凍得發抖。
他是天驕,從沒被誰這麽對過,心裏窩火又無奈。
想破門而入,可自己手腳梆硬,只怕到時候木門沒事,自己敲壞凍硬的指頭。
屈瑾不想在外頭挨罪,他深呼吸幾口,壓下怒火,在門外道:“姑娘行行好,外頭太冷了,我會活活凍死的。”
說完,見裏頭沒反應,他咬了下舌尖,繼續低聲下氣:“拜托姑娘了。”
屈瑾的法衣珍貴,萬雪青披在身上,手腳回暖,僵硬的大腦也動起來。
她獨自住在這,母親吩咐過她,就算見到旁人,也不準和他們說話,這麽多年,她卻幾乎從未見過除了随侍、老妪、母親和弟弟之外的人。
平時是老妪照顧她的起居,老妪半聾半瞎,幾乎不和她說話。
這是除了母親和弟弟外,會和自己說話的第一個人。
萬雪青難以自控地好奇。
而且,第一次有人求她,求得這麽認真。
萬雪青打開一條門縫,露出一只眼睛盯着他。
她是初初離開母親的小獸,接觸過的世界很窄,對陌生人有點警惕,但不多。
于是,盯着屈瑾姿容俊美,身形發顫,嘴唇凍得青紫,她放松下來,打開門。
還沒等她說話,屈瑾雙眸一凝,朝她的手臂抓過去,顯然是要搶回法衣,萬雪青怎會讓他得逞,立刻推他。
争執之中,二人倒在雪地,滾做一團。
萬雪青打人只有本能,屈瑾卻是練家子,縱然沒法用靈力,功底本事在。
雖則他的目的是奪回法衣,并沒想傷害萬雪青,但一個肘子撞下去,也叫萬雪青疼得龇牙咧嘴。
她怒火中燒,一口咬在屈瑾肩上。
那利利的牙齒,嵌在少年清瘦的皮肉裏。
萬雪青牙疼,屈瑾骨頭疼。
正好這時候,一陣幹燥刺骨的冷風,呼呼刮來,把兩人凍了個七竅升天,他們齊齊打了個噴嚏:“阿嚏!”
別說屈瑾,萬雪青裹着他的法衣,都冷得夠嗆。
這一刻,兩人對視一眼,無言之中,産生這輩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默契。
他們選擇休戰,一起躲進小木屋裏。
頂着狂風,屈瑾用肩膀頂着,關上門,擋住所有冷風。
乍然進入稍微溫暖的地方,他好不容易回魂,就看眼前這邋裏邋遢的姑娘,揩了下被他打破的嘴角,随手把血沫抹在他法衣上。
屈瑾:“……”
他試圖講個道理:“姑娘,這是我的衣服。”
萬雪青坐在床上,縮成一團:“你的?現在是我的了。”
屈瑾額角一跳,控制住想跟她打架的沖動。
其實,他教養極好,剛剛若不是凍狠了氣急了,他不至于對她出手。
他環視木屋,撿了點邊邊角角的木材,盤腿打坐,終于從丹田裏,擠出一絲絲靈力,在指尖化成火苗,點燃木材。
屋裏亮起微弱的光,帶來一股股暖意。
雖然還是冷,但沒有那麽令人難耐。
萬雪青“哇”了聲,連忙從床上跳下去,趿拉着鞋子,湊到火苗身邊取暖,一邊用一雙鹿兒眼瞅屈瑾:“你是修士嗎?”
屈瑾:“是。”
萬雪青:“那你會飛咯?”
屈瑾:“會吧。”禦劍也是飛。
母親和弟弟是修士,他也是修士,萬雪青一改先前的防備,瞬間對他充滿好感。
她敞開他的法衣,面色不改:“你是好人,我們一起取暖吧!”
屈瑾一愣,有點哭笑不得,道:“不必了,我沒那麽冷了。”
雖說修真界男女大防,不算嚴格,他卻不是那種會趁機占人便宜的登徒子。
尤其她的眼瞳,格外的清澈。
他對她也有好奇,問:“你為什麽自己一人住在這山上?”
萬雪青:“我不是自己一個人啊,還有一個嬷嬷,她住在半山腰,早上會上來照顧我。”
屈瑾“哦”了聲,還想問什麽,舔了下自己嘴唇,發覺幹裂流血,不由看向桌上的杯盞。
相比萬雪青的無賴,他挺客氣的:“我能喝點水嗎?”
她示意他自己去倒水,叮囑了一句:“你別碰阿圓,用小方。”
屈瑾:“?”
見他實在不懂,她拿起一個方口的杯子,遞給屈瑾:“這是小方。”
然後,她把圓口的杯子,揣到自己懷裏:“這是我的杯子,阿圓。”
屈瑾無言片刻,她對它們……還挺有感情。
他手焐在提梁水壺上,用僅剩的靈力,将裏頭的冰融化,并溫到能入口,這才倒進方口杯中。
只有一杯水。
萬雪青用力咽咽喉嚨,水被凍成冰,這裏也沒有竈臺能燒水,她渴了一天了。
她眼巴巴地盯着屈瑾。
屈瑾:“……”
過了會兒,他從自己杯子裏,倒了一半的水給萬雪青。
兩人捧着阿圓和小方,咕咚咕咚地喝水,同時松一口氣。
肯給自己溫水喝,萬雪青更肯定,屈瑾也是好人。
她指着桌上的壺,像介紹朋友那樣,介紹給他:“這是阿長,你看它壺嘴長長的,”指着他們坐的凳子,“這個叫大壯。”
不等屈瑾反應,她側着身,指着自己銀色耳環:“左邊是大銀,右邊是小銀。”
耳環挂在女孩嬌嫩的耳垂上,甚是可愛。
“這是小荷,那是小包,還有柳柳……”
她身邊,每一樣東西,小到一只耳環,大到整間屋子,都被她親昵地賦予名字。
屈瑾猶豫了一下,問:“你每天在這裏,是不是很……孤獨?”
萬雪青卻搖頭:“我不孤獨,我每天都和它們說話,能說話,怎麽會孤獨呢。”
屈瑾再一次認真地打量她。
他自己長得不錯,卻也得承認,她底子很好。
臉頰被凍得通紅,也能從她額頭脖子,看出皮膚白皙,她下颌尖尖的,雙眼黝黑,睫毛卷翹,小巧的鼻子,殷紅嘴唇,就像一個精致的娃娃。
自己一人住在這裏,确實會很無趣。
他放下剛剛她搶衣服的心結,說:“我可以帶你下山。”
萬雪青:“不行,我要等母親和弟弟。”
提到他們,她很高興,眼睛燃起一簇火光:“他們會給我帶小木劍,還有梅花糕,你知道梅花糕嗎?”
“它有六個花瓣,聽說梅花就長這樣。滋味甜甜的,有梅花的香氣,可好吃了!”
梅花糕是最普通的甜點了,屈瑾自然知道。
他撐着下巴,看她小嘴嘚吧嘚吧,聽她聲音如黃鹂啾啾,說得這麽開心,他便沒有出聲阻止。
萬雪青說了許多話,才想起,自己沒問過屈瑾的名字。
她眨眨眼:“那你呢,你叫什麽?”
屈瑾脫口而出:“屈……”
只是很快,他住了嘴,自己是屈家下一代家主,身份特殊,在外單獨行動時,最好不要随便報上名號,尤其自己還受了傷。
屈家也有下一代家主被綁架的先例。
他只說了個姓,萬雪青卻一喜:“原來你叫蛐蛐!”
“我知道蛐蛐,夏天時,我捉了只蛐蛐來玩,可是沒到秋天,它就死了。”
那可是她在這山上,為數不多的樂趣。
就像他。
她垂着眼睫,有點傷心,很快自己調節好,盯着屈瑾:“你是那只蛐蛐嗎?”
她說越多,屈瑾越發現她的純然無垢,他沒有否認,竟也說:“姑且……算是。”
萬雪青忽的湊近,打量他。
她動作太快,屈瑾一下望進她漆黑清澈的眼底。
他看到錯愕的自己。
還沒等屈瑾反應過來,她收回身子,有點生氣地盯着他:“你肯定不是蛐蛐變的,你耍我,我又不是傻子!”
屈瑾:“……”
他摸了摸鼻尖,揚起嘴角。
屈瑾從小好看到大,但男孩長得好看,不算大好事,以前有堂兄拿這點攻擊他,說他将來定花心多情,道心不靜。
于是,他下意識控制自己的表情,總是板着臉,很少笑。
在她面前,卻是忍不住。
果然,他一笑,萬雪青也不氣了,她愣住,呆呆地看着他,道:“你真好看。”
屈瑾不讨厭她這種誇贊,他清清嗓子,問:“那你呢,你叫什麽?”
這回,萬雪青沒有開口。
母親從不讓她和別人往來,如果她從別人那,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就露餡了。
可是,屈瑾都告訴她他的名字了,萬雪青咬咬嘴唇:“你叫我阿青就行。”
屈瑾默念:“阿青。”
萬雪青很用力地點頭:“嗯!”
屈瑾又笑了。
這一夜,萬雪青說了很多很多話。
從來沒有人,會這麽認真地聽她說話。
待得天色一亮,風雪消融,屈瑾內傷恢複,見萬雪青要把他的法衣還給他,他心下微動,說:“不若你留着。”
萬雪青:“不行,我不能要。”
母親和弟弟快來了,她怕這東西被看到。
屈瑾接過這衣裳。
臨離去前,他對萬雪青說:“阿青,我以後會來找你玩的。”
萬雪青很高興:“好呀好呀!你要快點來找我玩哦,到時候我再跟你講,我是怎麽和綠丫遇到的,很好玩呢!”
綠丫是她撿回來的一根樹枝,長得很像一個“丫”字。
屈瑾:“好。”
他走出好幾步,回頭一看,阿青站在屋子裏,跳起來朝他揮手,她身後火光明滅閃爍。
他又勾起唇角。
真是古古怪怪的姑娘。
只是,兩人約定好後,屈瑾爽約了。
那一天,回到屈家,屈瑾舉目眺望,泥土是紅的,濕的,那是五百七十二口人的血,空氣中還有燒焦的味道。
盛極一時的屈家,被不明勢力屠族,只餘屈瑾一人。
少年抱着親人的屍體,口中不聽地嘔出鮮血。
而萬雪青也一樣。
她沒等到屈瑾來找她玩,只等來了弟弟的屍體,和崩潰的母親。
萬雪青的母親秦姬長得很美,但在萬家地位很尴尬,她只是萬家家主的一個外室,連侍妾都算不上。
而萬雪青的弟弟萬元華,雖天賦不低,但萬家不缺天賦高的小輩,秦姬因為出身問題,一直被排斥在邊緣,唯有萬元華,能讓她有一争的本事。
秦姬指着萬元華的屍體,對萬雪青道:“你看看,你弟弟是不是被那群人弄死了?”
萬元華是出去歷練時,中毒受傷,不治而亡的。
萬雪青握着他的手,呆呆地看着他。
他好冰,嘴唇是烏紫的,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龐,顯得十分陌生。
以後,他不會再給她帶小木劍玩了麽?
那她開始有點難過了。
秦姬并不是找萬雪青當仵作,她只是需要一個發洩的口子。
她咬牙切齒,形若癫狂:“一定是那些賤人害死他的,他們不想讓我們拿到萬家的內功心法!憑什麽,我都運籌這麽多年了,憑什麽!”
萬雪青有點害怕這樣的秦姬。
秦姬突的抱住她:“雪青,雪青!”
她的眼淚流進萬雪青的衣襟,是熱的,懷抱也是熱的,萬雪青從沒有被她抱過,有點束手無策。
她猶豫了一下,試着回抱她,秦姬突然推開她:“你一定要替你娘複仇!只要拿到萬家的內功心法就好了!”
“娘只有你了!”
過去,秦姬來瞧她,都是站得遠遠的,很少讓她碰到自己,也很少和自己說話。
她能感覺到秦姬對自己的疏離,但她是母親,是她十二年來,最大的倚靠。
現在,她抱住她,還說只有她了。
好溫暖啊,萬雪青回想着,原來懷抱,是這麽溫暖的。
秦姬說:“你是我的好女兒,我需要你。”
她的雙眸,逐漸堅定:“母親,我該怎麽做?”
萬雪青十二歲這一年,萬雪青死了。
她在“萬雪青”的墳頭,放下一朵白色的小花。
從這一日開始,她就是萬元華。
她要忘記萬雪青的一切,忘記她的阿圓,小方,綠丫,大銀,小銀,忘記……蛐蛐。
一切為了母親。
秦姬說:“你知道,你弟弟性子冷漠,話很少,所以,你要閉上嘴巴,能不說話就別說話,非要說話,不要超過五個字。知道了嗎?”
萬雪青輕點頭。
她其實有點傷心,她還是很喜歡說話的。
此時,她穿着萬元華的衣服,因着才十二歲,他們都沒長開,身形相仿,衣服也合身。
但還有一點,就是修為。
十二歲的萬元華,已經有三層天境的修為,而萬雪青還是一個凡人,什麽都不會。
秦姬找出了一本功法,以養病為由,讓萬雪青閉關,先順着這本功法,把修為提到三層天境。
這門功法,十分詭異和霸道,修習起來很痛苦,但修為如有天助,節節高升。
按說正常人,見到這種功法,都會産生質疑。
可萬雪青對秦姬十分信任,何況前面十二年,她從未接觸過外界,連“既然有這功法,為什麽不給弟弟用”這種想法,都沒出現。
她只想為了她唯一的親人,提高修為,得到萬家的認可,拿到萬家的內功心法《承天訣》。
只要拿到它,母親高興了,她就不用假扮弟弟,也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只要拿到它。
憑着一股韌勁,她用一年時間,把自己提高到弟弟本來的修為,這期間,秦姬會親自教她劍術,教她如何戰鬥,還讓她背下所有弟弟有關的事。
大到萬元華在修真大宗雲鶴書院的老師是誰,小到他十歲那年,和兄長聊過什麽。
秦姬說:“書院那邊,除了認人外,倒是無妨,我不讓他跟書院的人往來。”
萬雪青突然羨慕萬元華。
他原來有老師,還有哥哥。
在她的刻苦之下,等她十四歲時,她“出關”了,而這時候,所有見過她的人,都以為她是萬元華。
她在雲鶴書院的同輩、老師,也都沒看出她的異常。
又或者,應感謝萬元華就是個交際極少的人,萬雪青只要不開口,和真的萬元華,毫無區別。
光是三層天境的修為,還不夠,依萬元華的天賦,萬家族老認為,他在十八歲那年,得達到五層天境。
天境越往上越艱難,修真界百歲之人,有五層天境,便是不錯。
可他們對她說,她要十八歲,就達到五層天境。
為了能追上這個修為,萬雪青沒日沒夜地練秦姬給內功心法,煞費苦心,終于,在她十八歲這年,到五層天境。
她是一根被人拔起的苗,旁的不提,至少此時此刻,在一片秧禾裏,鶴立雞群。
這年,修真大宗雲鶴書院,開啓六年一度的書院大比。
雲鶴書院是修真界資質最強大的宗門,修士遍地,能人輩出,光是教師們,就都是混境以上修為。
上一個拿到萬家《承天訣》的修士,也就是如今萬家家主,就是在雲鶴書院大比裏奪得第一,得到族老們的認可。
如今,拿到《承天訣》的機會,就在眼前。
萬雪青一手握劍,沉着臉,踏上比試臺。
她甫一露面,周遭觀戰的女修,和一些男修,便盯着她。
修真界容貌漂亮的人不少,可萬雪青着實不一般。
她濃眉下,一對鹿眼明亮,挺鼻紅唇,上唇一點唇珠,勾出柔軟,身姿更是瘦而不弱,翩翩如仙,每一道線條,如女娲精心捏造,美得雌雄莫辯。
這便罷了,她從未有過旁的表情,對旁人也絕不多說一句,當真是如冰似玉,高嶺之花。
這場對決,與她對戰的,是浩瀚劍系的同期劍修。
她板着臉,稍稍拱手,比試一開始,她驅動游水劍,倏地沖上去,對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便一敗塗地。
她僅以一招制勝,眉頭都沒有動,只朝那同期再一拱手,便走下比試臺。
頓時,全場嘩然:
“不愧是亭湖劍系第一劍修游水劍,這就打敗了浩瀚劍系的!”
“有誰看清他動作了嗎?”
“真俊啊……”
萬雪青到比試臺上,落座之後,她四周的議論聲,轉換成竊竊私語,仿佛怕聲音稍微大一點,就會打擾到她。
她的表情,也讓人看不透她的心情。
自然,也不會有人發現,她偷偷支着耳朵。
接下來的大比,沒什麽可圈可點的,只有輪到萬雪青時,場上才會熱鬧一些。
眼看自己離第一名,越來越近,萬雪青克制不住,指頭微微一跳。
卻在這時,人群傳來一陣碎語,讨論道:“那個人是誰?”
萬雪青頭沒動,眼睛偷偷看去。
主考官老師的高臺,雲鶴書院的首席老師,帶着一個男子,與主考官說着什麽。
男子一身黛青廣袖道袍,頭發簡單地束在頭頂,随意的穿着,卻難掩他身形颀長,寬肩蜂腰。
他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面色沉肅,遠遠一眼,就能察覺他從骨子裏溢出的淡漠與冷冽。
最重要的是,萬雪青看不透他的修為。
他的修為,比五層天境,只高不低。
不知道首席老師和主考官說了什麽,考官點頭,随後揚聲:“亭湖劍系,屈瑾,閉關結束,将加入書院大比。”
“若有不服者,即刻可申請與之一戰!”
屈瑾!
頓時,四周修士學生爆發劇烈的議論:
“真的是屈瑾!”
“屈家不是……沒想到他竟然回來了!”
實則一開始,就有人懷疑他是屈瑾,可是七年未見,他的模樣變化不小,少了少年的女相,氣質更是南轅北轍。
但一說他是屈瑾,衆人也了然。
少年屈瑾是雲鶴書院的傳奇,他天賦之高,修為精進的速度,叫很多人望塵莫及。
他們知道,屈瑾總歸有一日會回來的。
萬雪青臉色更沉了。
她就算是半道入書院,和旁人甚少溝通往來,也聽說過屈瑾的名號,屬于是人不在書院,傳說卻一直都在。
她暗地調查一下,七年前,屈家五百口人遭屠,屈瑾悲痛欲絕,險些掉了修為。
自那之後,他閉關不出,再沒有來過書院。
書院的老師也都感慨,只怕他這一神傷,讓修真界少了一顆新星。
卻沒想到,如今少年變成青年,甫一回歸,就帶着叫人看不穿的修為。
按說多年不來書院,書院早該剔除他,但還有一個機會,讓他能回歸書院——在宗門大比奪得第一。
萬雪青眼皮猛地一跳。
她祈禱,屈瑾一定要折在半路,因為她實在沒有把握,能打贏屈瑾。
只是造化弄人,亦或者說,屈瑾一旦回來,就一定會有這麽一幕。
所以,他們狹路相逢。
亭湖劍系兩大劍修對戰,比試場熱鬧無比。
萬雪青站在比試臺上,攥着劍柄,她保持冷臉,屈瑾盯着她,忽的,他擡了下濃眉。
不要和她說話,她不會回的。
只是,他開口了,問:“道友,我們是否見過?”
萬雪青:“……”煩死了,最讨厭和她說話的了。
真正的萬元華,或許和屈瑾見過,但那得是他十二歲之前,如今他就算“忘了”,也是尋常。
于是,萬雪青果斷搖頭。
卻在這時,主考官一聲令下,比試開始。
萬雪青發動游水劍,猛地沖上去。
她劍法淩厲,來勢洶洶,一如她緊繃的面容,屈瑾反應很快,後退幾步,也拔劍與她鬥起來。
一時之間,比試臺上劍光起,靈力湧動,別說看臺上的學生,就是老師們,也忍不住站起來,仔細觀摩。
而臺上,從第一招開始,萬雪青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輸。
她從沒見過這麽渾厚的靈力,屈瑾就像深不可測的深淵,他的強大,不止是修為,還有他那詭谲的劍法。
可萬雪青不甘心。
她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好不容易忍到今天,她一定要拿到《承天訣》。
于是,本來比試是點到為止,不該用殺招,萬雪青卻違反規定,偷偷旋了手中劍,蕩開一道劍氣。
那是直奔屈瑾命脈去的!
旁的修士未必清楚,看臺上的老師們,卻皺起眉頭,主考官想叫停比試,首席老師卻攔下。
他摸了摸花白的長須,頗為自信,道:“且看屈瑾如何化解。”
用出殺招,萬雪青發覺,屈瑾退了好幾步。
她一喜,只要把他逼下.臺,就能贏了!
然而下一刻,方才節節後退的男子,卻一個旋身,長劍一揮,僅用一道劍法,一轉攻勢!
衆人嘩然。
剛剛萬雪青出招時,他已經摸清她的路數,場上一下變成他的主場,萬雪青被迫轉攻為守。
她想了想,主動迎上他的劍鋒。
屈瑾能摸透她的招式,她也能發覺他的問題——他要回書院,這場比鬥不能見血腥,不然會失去這個機會。
只要能贏這場比賽,她不在乎自己招式有多髒。
果然,在她要用身體接屈瑾的劍招時,他來不及收劍,直接将劍丢了出去。
趁着這個空隙,萬雪青一劍抵在他脖子上。
滿場嘩然。
她以為自己贏了。
下一刻,卻聽主考官揚聲:“萬元華,敗!”
萬雪青忽的張大眼眸,她回過頭,看着屈瑾的劍,懸浮半空,指着自己的脖子。
原來,在屈瑾丢劍,她自以為得勝,欺近他時,他的劍在空中旋了一圈,緊緊跟在她身後,貼着她的後頸。
那時候她就輸了。
而她什麽也不知道。
不怪萬雪青沒料到這一幕,只有技藝極其高超的修士,才可以憑空馭劍,整個雲鶴書院會這招的,寥寥無幾。
總之,萬雪青敗了。
她為這場戰鬥,苦了六年,忍了六年,敗了。
她雙眼直直地盯着屈瑾,向來沒什麽情緒的臉上,顯出一種呆滞。
屈瑾正要拱手道聲承讓,卻看面前的人,漂亮的眼睛裏,突的蓄滿淚珠。
屈瑾蹙起眉頭。
他剛出關時,就聽說,亭湖劍系的萬元華,無欲無求,無悲無喜,目中只有大道修煉。
但眼前這人,因為一場比試,哭了?
他還沒來得及再瞧一眼,萬雪青一張俏臉冷冰冰的,仿佛他剛剛所見,都是錯覺。
他無意探查,垂眼道:“承讓。”
萬雪青心裏怄死了,誰想讓他!
她咬着後槽牙,實在沒忍住,在屈瑾身形剛越過自己,準備走下臺時,伸出了腳。
屈瑾是從未想過,自己會有被人絆倒的一天,何況是在雲鶴書院。
在身體失重,頭即将着地之時,他猛地抱住頭,向前翻了個滾,動作利落幹脆,連衣服都沒顯出亂來。
看臺上,衆修士發出善意的笑聲和起哄聲,主要是屈瑾處理得很好,反而顯出俊逸,否則,剛奪魁就摔了個狗啃屎,就有點尴尬了。
屈瑾回頭,看了眼萬雪青,她依然是面無表情,目光平靜,一派俊俏冰冷的模樣。
好像剛剛那一絆,也是他的臆想。
首席老師走上前來,也笑着說:“要回書院,太激動了?你也會有沒走穩的時候。”
他短促地笑了聲,回到:“嗯。”
萬雪青:看什麽看就是我搞的不服來打我啊!
屈瑾:行。
今天有了很多新面孔,讓我們再次複誦宗旨:土狗在手,酸爽我有!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