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暧昧
暧昧
來大人的生辰宴辦的很是風光。
長明燈的燈光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浮光躍金,水中的倒影被船掀起的碧波擾亂,蕩漾出一圈接一圈的波紋。
晚間的薄霧又起,一切像是籠罩在仙境之中,山間明月的銀輝灑落,與金光交相輝映。
桌上擺滿了佳肴,卻很少人動筷。他們大多三三兩兩圍成團,要麽就是在行飛花令,要麽便是對着此般花鳥餘情,吟詩作對。
更有甚者身旁盡是娈童或歌姬,飲酒作樂,好不快活。
殿下用膝蓋撐着手,坐姿潇灑又豪放不羁,謝奕、傅階則坐在她身側。
傅階倒是樂呵呵的,和旁邊一群人喝酒劃拳,好不快活。
倒是謝奕,一臉的不耐。
放眼望去,身邊盡是京城的纨绔子弟和王公貴族。
來大人笑臉相陪,這幅場景,看上去好像這并不是他的生辰宴,倒是公主回京的接風宴。
絲竹聲悅耳,明明只是剛斟起了酒,晚間清風就要将人醉倒。
私人宴會,自然不像開朝會那般正經。
很快,來大人便拍了拍手,讓人陪酒助興。
進來的人不分男女,大都衣着清涼。在場大多數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你們幾個。去公主身旁伺候着”
來大人指了其中幾個長得極為白嫩俊俏的小倌。
殿下懶得擡眸,她懂,這個環節,不就是玩“暧昧”兩個字嗎?宴會之餘,放松一下,大庭廣衆之下,玩一玩,滿足一下心理陰暗面,确實是人能夠幹出來的事,而且大家都在玩,她不給這個面子顯然過不去,所以也沒拒絕。
只是,她若有若無地瞥了一眼滿桌的食物,不合時宜地想到若是這些....給那些人.....
尊卑在這個時代并不那麽顯著,可為什麽有的人生來便在天堂,有的人卻只配在地獄?有人貧窮交迫,有人高歌作樂,人之間的苦樂并不相通。
她想着想着便有些想岔了,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男侍将酒杯叼在嘴中,直愣愣地便往她嘴邊湊過來。
直到眼簾裏的一角青衣閃過,她失焦的瞳孔才再次聚集,而她,已然咽下了那口酒。
那些個不嫌事大的纨绔子弟見狀紛紛起哄,将宴會的氣氛推到了最高潮。
錯覺麽?
她斂下眉,面上并無多餘的神色,只是擡手将發飾取了下來,随手扔給了那位男侍。
應盡的禮節罷了,內心談不上有什麽悸動,只是從小到大的經歷告訴她,在這樣的場合,她就該這麽做。
三千青絲散落,雍容與尊貴此時都化作了不羁與随意,讓那些個見慣國色天香的王公貴族們看直了眼。男侍亦是羞紅了臉,羞答答地靠在了太平身上,十分嬌柔扭捏地低聲叫喚了一句:“公主殿下”
不是錯覺,那位本不該在此的人,此刻便站在她的面前,她瞧不出婉兒眼中有些什麽情緒,只是那雙眼在明滅的燭火裏暗沉的很。
那人一來,場間便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像是一群課間打鬧的學生,見到窗戶旁的老夫子那般安靜。
她思及此,被自己逗樂,笑了笑。
她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的,盡管來俊臣惺惺作态,也會派人去邀請上官大人。但那人通常和清流一同出入,不與這些個被家裏長輩怒斥,整天只會吃喝玩樂的人厮混。
她的出現,好比一個正人君子出現在青樓某位女子的床上那樣,令人震驚。
在場的人識相的人,紛紛若有若無地拉開距離,妄圖肅清自己身旁所有想要引誘自己堕落之物。
畢竟上官大人可是各位父輩交口稱贊,有口皆碑的人物。
對着自家不争氣的小輩,開口便是“你瞧瞧人家上官”,搞的那些個人在上官大人面前擡不起頭來。
自然也有的人不嫌事大,開口笑問:
“上官大人怎麽來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婉兒沒回答,只是靜靜地瞧着那個放蕩不羁的人。
殿下起身,玉足踩着昂貴的貂皮,三千青絲柔滑地垂到腰後,一步步走到那人的面前,牽起手後,走出兩步,像是忘掉什麽,又轉身輕笑:
“失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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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嗎?”
婉兒低頭看那雙玉足,有些許氣惱委屈。
殿下這才反應了過來,無奈扶額,笑:
“太過急切了些,一時給忘了”
“怎麽過來了?”
她不經意地提起這個問題。
婉兒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過來看看”
還不待公主殿下繼續追問,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亂。
“傳太醫!傳太醫!傅将軍暈過去了!”
所有人聞言,都步履匆匆地趕了過去。
太平沒有動,只是輕撫了婉兒耳邊的首飾。
婉兒擡頭看着她,那人赤誠而清澈的眼眸微動,眼尾的豔紅為其平添了一股莫名的,危險的魅力,那是一種近乎讓人心悸的,野蠻的美。
公主殿下放下手,有些不知所謂。
明明現在一大群人急得團團轉,可眼前這個人還是這麽鎮定。
“回去吧,好好睡覺。”
“本來是你,對麽?”
婉兒抓住了她快要放下的手。
她眉頭輕蹙,把聲音壓得有些低,這讓她聽上去有些急切。
“你再不快些走,我如何将戲演全了?”
“啧!那你便先去忙好了,我的公主殿下!”
婉兒有些氣惱地便松開了太平的手
見那人明明浮現驚詫的眼神,卻又轉身投入混亂的場面,她又記起方才刺眼的一幕。
真是.....啧!
她有些氣惱,又不知現在得将氣撒在何處,何人身上,只能幹脆一甩袖子,眼不見心不煩地回了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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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殿下急急忙忙地趕到現場,二話不說先給了來大人一個大嘴巴子,扇的來大人兩眼直冒金星,懵的找不着北。
“混賬!傅老的兒子,你也敢動!”
公主殿下接着又是一腳踹過去,直接将人踹翻在地。
謝奕抱着昏過去的傅階,聲嘶力竭:
“太醫!太醫!”
一陣人仰馬翻後,傅将軍總算及時得到了醫治,只是蘇醒過來一次後,又暈了過去。賦閑在家的傅老将軍聽到這事後,差點鼻子都沒給氣歪。
赴個宴會,還把兒子差點赴沒了,那個王八羔子都欺負到面前來了,再忍,再忍就不是人了!
傅老将軍親自到大殿前,聲淚俱下,控訴自己早已年老,卻還是有那麽些小人看不慣他,要加害他的兒子,讓他老了都不安生,跪求陛下請求徹查此事。
武帝也大為惱火,她本來就不贊成來俊臣搞那個什麽玩意的生辰宴,畢竟多事之秋,而且這陣子她還迫于壓力在處理着這群還算聽話的狗呢?
所以這次她也沒去,就是希望狗能安生、識相、聽話一點。哪知來大人的腦子不知是不是真的不正常,一意孤行!
看,出事了吧!
偏偏出事的還是傅老将軍的兒子,前陣子還立了功的将軍,連糊弄都糊弄不過去!
偏偏出事的還在來俊臣的生辰宴上,就算這藥不是他下的,他也得背個連帶責任!
怎麽就這麽蠢!
武帝先好生安慰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傅老将軍,然後一紙诏書把來俊臣貶到同州。也算是給了個交代。
同時責令朝廷衆臣不許再提此事!
至此,總算是先告了一段落。
朝廷總算清淨了許多,大家夥兒紛紛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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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內當晚鬧的是雞飛狗跳,公主殿下卻來到了婉兒在宮中的居住地,本想好好解釋一番。不曾想宮人卻告訴她上官才人早早便睡下了,讓她過些天再來。
太平吃了閉門羹,着實有些喪氣,婉兒莫不是生氣了?
她來不及多想,但誤會還是要早點解除才好,呵,到明天?那黃花菜都涼了。
好在她對這種事情也是經驗豐富,不就是朝婉兒認錯嘛,她熟練的很。于是她揮揮手示意宮人退下。公主人剛從酒宴上下來,整個人還是有些迷迷糊糊的。
醉酒的人孤身站在房門前,不斷輕輕拍打房門,認錯态度十分良好:
“好婉兒,我真的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哦...沒有下次!”
她忽地記起皇嫂聽到她二哥這句話後,怒吼她二哥,說“你還有下次?!”的可怖模樣,于是她從善如流地改了口。
見房內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太平又可憐兮兮地嘟哝着:“真的真的沒有下次,我真的知錯了”。
見婉兒還是不開門,她也起了些小孩子性子,委委屈屈地有一下沒一下地踢着房門,這與其說是踢,不如說是用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蹭着房門。
“不如我吹簫與婉兒聽,婉兒便原諒我,好不好?”
醉眼朦胧的人自顧自地,一本正經地與房門商量,還邊說邊從腰側處取下玉簫。雖是醉的不輕,可随簫聲漸起,坐在房中不發一言的婉兒忽地一愣。
那簫聲本是輕快明亮,可能是主人有意為之,想讨心上人歡心。
可不知為何,爾後簫聲攜起邊疆的遍地黃沙,蒼風卷蘆葦,飄向暗紫長天,枯木與漫天鴉鳴,孤涼而悲怆,像是蘊有萬般無奈,千種愁緒。
夢裏踏雪了無痕,苦苦盤旋再難撐,原萬期是扶光初現,怎料原是命降天譴?爾後,盡是空明。
是否是庸庸碌碌不知何為,不然怎地此身歷盡炎涼,卻仍是諸事無成?
簫聲繞梁寰宇,缭缭未絕,轉瞬之間,過往風骨,已成碑土。
見證過滿堂喧嚣,無關痛癢。明明未能嘗盡世間冷暖,便已覺滿紙荒唐。
只留,滿肩風雪,獨自流浪。
太平欲放下手中玉簫,眼角的淚仍未失守,只是神情茫然。不曾想房內忽地傳來一陣琴聲,接下了将要斷絕的餘音缭缭。
是山間清風浩蕩明月朗朗,獨擁所有美好風光。是寰宇群星閃耀踏雪迎浪,伴星芒直至天光。
是慨然有聲,鐵骨铮铮,是歷盡打磨,仍萬千光明磊落。
慷慨激昂的琴聲漸低,爾後,那人打開房門,再一次擁住了她,低聲說:
“不知道去哪的話,就先出發吧”
太平仍在愣神,言不知所謂
“婉兒不生氣了嗎?”
“生氣”
真是言簡意赅的回答。
“那婉兒要如何才能不生氣?”公主殿下認真誠懇地發問,明明已經醉了酒,腦子裏也是一片嗡嗡作響,可人仍是十分乖巧地任由婉兒将她拉至床沿邊。
“躺下,睡吧”
公主殿下聞言并沒有絲毫猶豫,轉身便已經乖乖躺好在床上。在太平看來這是十分理所應當的,畢竟小時候她睡不着的時候,也是常由婉兒陪伴在身邊。至少目前在醉酒的公主看來。這是十分合理的。
還好醉酒的人躺下後就乖乖睡着了,不然婉兒真不知道如今該講些什麽睡前故事來哄面前人入睡才好。
她長松了口氣,靜靜地隔空描摹那人熟睡的倦容。她不知道這四年裏眼前這個人又經歷了些什麽。
她是有些生氣的,先是從眼線那得了消息,知道眼前人要以身試險,可哪知後來趕到,卻又撞見了那一幕。真是......啧!
呵,吃味什麽的低級趣味的事,她才沒有!
還好那位男寵生得沒她好看......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啧!啧!啧!還要用嘴叼着酒杯送酒?這人是自己沒手嘛?!
啧!還“公主殿下~”,她呸.......啧!
婉兒用被子羞愧地蓋住面龐,啊,真是越想越亂,自己冷靜了一會兒後,又偷偷露出一雙明眸,細細地瞧着身側人。
嗯,鼻梁高挺,眉型契合周正大氣的方額,薄唇.....嗯.....薄唇....薄....
到最後她腦子裏便只剩下了那唇,看起來口感很好,水潤水潤的,嗯...看起來...唇...呃..
心中藏着不明心思的人暗自紅了臉,目光也開始躲閃,飄忽不定,看向天花板時....呃..唇....唇...用被子再次蓋住眼睛.....呃....薄.....嗯...唇...
靠!一向擅長罵人的上官大人此時此刻也只能冒出這個字,來唾棄自己。
十幾年的聖賢書怕是白讀了!自己怎麽能這麽想!上官大人實在是很羞愧,羞愧到轉身背對公主殿下。
可面前又浮現了今晚那刺眼的一幕,上官大人又怒從中來,生氣地掀開遮在眼睛上的被子。
生氣.....生氣....上官大人眸中又帶了些許委屈和不甘。
就親一下....就親一下....就一下...上官大人緩緩地說服着自己,嗯...自己就親一下。小貓緩緩靠近它的目标,可忽然又頓住了,暗自思考了一下這應該不是很過分的事吧?又想到今晚那人的表現,頓時又覺得理直氣壯了起來,于是又緩緩靠近。
溫暖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臉上,她心如擂鼓,即使每分每秒都想要逃跑,可她仍堅定不移地接近,爾後到達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瞬,頭腦中像是炸開了煙花,仿佛天地颠倒,而她頭昏腦脹,明明未曾沾酒,卻是酩酊大醉了一般。
窗外忽地傳來一聲鳥鳴,吓得小貓炸毛,縮回到被窩中去,過了好久,小貓才探出頭來,後知後覺的記起那輕柔雲朵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