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手青(下)
第2章 第一章 見手青(下)
第二天早上,鳳麗才慢悠悠地回家,她看到三美正在給奶奶擦臉,蹦蹦跳跳地進屋:“奶奶!我回來啦!”
奶奶摸索着拉住鳳麗的手,“回來了,回來了,回來就好了。壯了。”
鳳麗笑嘻嘻地從兜裏拿出來一疊錢,“奶奶,這是我掙的”,邊說邊把錢塞在奶奶手裏,昂起頭得意地看着三美:“奶奶,我現在掙得可比三美多多了,再過一陣子,我和波哥再攢一攢,把您接到縣城去,享福。”
沒等奶奶回話呢,三美瞅準位置,一把揪着鳳麗的馬尾辮兒就往外走,揪得她嗷嗷直叫,“你幹嘛呀,放開我,腦袋,腦袋疼着呢。”
三美才不管她叫喚,一直把她拖到院門口,還沒有松開的意思,“劉三美!放開我,你幹嘛呀!”鳳麗一邊叫喚一邊揮舞雙手想掙脫,誰知這三美就跟吃了神藥似的力大無比,她沒轍了,要真是比強,她心裏清楚,自己未必強得過姐姐,幹脆順從地彎着腰歪着頭,任由三美揪着她噌噌往外走。
過了村裏的大壩壩
一塊平坦的空地
、李子園,又過了一排烤煙房,一直走到梨樹坡,三美才把鳳麗放開。倆人站在坡上,三美指着坡下面的小院兒,一個半大的小孩正跑來跑去,還有兩個穿着開裆褲的,在地上趴着抓東西吃,也不知道抓的是土還是雞糞。
“你自己看吧。”
鳳麗不情願地撫了撫頭發,撇着嘴往下看,孩子們旁邊是一個豬圈,一個瘦瘦的女人正在鏟豬糞,女人個子也不高,拿着大鏟子很是費勁。因為還在哺乳期,也沒有穿胸罩,隔着薄薄的衣服能看出來一對胸好像耷拉到肚皮似的,随着鏟糞的動作晃來晃去。
她的頭發毛躁,皮膚也不大有光澤了,整個人就像被吸了精氣,眼神看起來傻愣愣的。
鳳麗不明白三美是什麽意思,疑惑地看向她。
“你認識她嗎?”
“這不是.....那誰家的老婆嘛。”
出去上了幾年學,她一時想不起來那男的叫啥了,只記得還是個遠房親戚了,好像輩分是合叫舅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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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雷舅舅的老婆。”
“哦。”
“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這我上哪兒知道去,又不是親舅舅,”鳳麗突然激動起來了,“再說咱那親舅舅咱都得繞着走呢,那黑心肝沒屁眼兒的狗男人,媽死了他不幫忙就算了還惦記着咱家那點兒地,他再敢來家裏偷東西我打斷他的狗爪子......”
“你別給我扯這沒用的,我再問你,你知道她幾歲嗎?”
“三......三十多?”
三美坐下來,手裏拿根小棍兒在地上來回來回地劃,語氣突然變得有點低沉,“她才二十一二歲呢。”
“什麽?”鳳麗大喊一聲。
三美急得把她揪着坐下來,“你小點兒聲!”
“不是,姐,她,她才二十?可她那娃娃都....”
“大的那個都七歲了。”
“歪日
雲南話,髒話,大家不要學。
!那男的都快四十了!意思說她才十四歲就......”
鳳麗說着說着就愣住了,本能地感到一陣不适,緊皺着眉頭看着豬圈裏的女孩機械且麻木地重複着手上的活計。
看着鳳麗臉上的表情,三美松了口氣,還算這趟沒白來。她扔了棍子,拍拍手,捏着鳳麗的臉轉朝自己這一邊兒:“所以,你,必須複讀,考大學,走出這座山。早嫁人的女人後頭都是苦日子,知道不?”
鳳麗扭過頭去,嘟哝道:“我和她又不一樣。”
鳳麗嘴上倔着,心裏其實已經在發涼了,面前的女孩兒頭發淩亂,衣服上沾滿孩子們弄的污漬,豬糞粘在她潔白的小腿上,就像剛出水的藕節挂着黑泥。看着看着,她仿佛看見自己和波哥結婚以後立刻生了三個小孩,背着娃兒在豬圈裏鏟糞的樣子,又想到要給小孩喂奶,她就回想起來有一次看到村裏有個嬸子,喂奶的時候,乳頭都被剛冒牙的小崽子咬破了,只覺得胸口一下子疼得慌,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
可她也在想呀,凡事那都有個萬一嘛,只要她和波哥一起攢點錢,就能在縣城開個店,說不準,不出兩年就能把奶奶接到縣城去,三美肩上也能輕松些,往外走走......
想到這兒,鳳麗好像又從豬圈裏搖擺回來了,“誰說我一定會混成這樣。”
話音剛落就看見三美開始努嘴了——她發火之前就會這樣努嘴,鳳麗趕緊拉住三美的手,“哎呀,姐,我和他還沒睡過呢,你着啥急,急早了。”
“啥?”
“真的!”
“那你倆在縣城的時候......”
“我可不傻”,鳳麗得意地捋一下頭發,“小孩生出來就塞不回去了,我又不是白癡。更何況,女人沒結婚就睡了,那就不值錢了。”
前半句還好好的,後半句三美又被勾起了火。這人又不是物件,有啥值不值錢的,再說了,要是沾了男人就不值錢了,說明男人得有多髒啊,這道理就跟雞吃了食要拉屎一樣簡單。才倆月不見,這死丫頭嘴裏怎麽竟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可她還沒來得及發作,鳳麗倒先丢了一句話過來一下就把她噎住了:“你呢?你和劉德成睡過了吧?”
“沒有。”
“我不信。”
“真的沒有,手都沒拉過......我們又不是那種關系。”三美支支吾吾。
“天狗老爺,你倆這窗戶紙還沒捅破吶?太磨叽了吧!姐,我和你說哦,劉德成鼻子大,一看就很行,到時候你可別......”
沒等她說完,三美一把掐在她大腿上,掐得鳳麗跳起來,“本來的事,劉德成相中你了,全村都知道,就算你倆沒睡過,大家都覺得你倆早就滾進一個被窩了!”
鳳麗故意放肆地逗着三美,邊笑邊喊,邊喊邊跑,她跑得飛快,一會兒就沒影了,三美追了幾步追不動了,彎腰杵着膝蓋大喘氣,指着小路罵:“狗咬的!”
三美追不上鳳麗,也實在是沒空追了,她得先回家,好把之前烤好的菌幹整理好,過幾天趕村集好拿去賣。
說起來,以前村裏人撿了菌子,都是拎去集上賣新鮮的,可采回家的菌子壓根兒保存不了幾天,有的等不到趕集就全壞了,糟蹋了。後來不知道是誰先想出來的,把菌子烤幹,複水以後再炖來吃,還是一樣的鮮美。慢慢地,菌商不但收購新鮮菌子,菌幹也要了。三美就喜歡賣菌幹,天剛擦亮就進山,九、十點鐘回來,用小刀把菌子片開、烤上,不耽擱照顧奶奶,也不影響下地幹活。
這會子,她先用電磁爐燒了點兒水,給奶奶沖了一碗澄江藕粉
雲南玉溪特産,好吃,買
,然後才生火燒水,把泡好的大米煮得能輕輕掐斷了,淘了水倒進甑子
蒸飯的木桶
。沒等蓋上蓋,三美先忍着燙,一邊哧啦哧啦吸氣,一邊快速捏了一個飯團放火炭上烤着,又在甑子下面丢了幾個洗幹淨的毛芋頭。
煮過的毛芋頭炒酸菜,能當菜也能當飯,鳳麗從小就愛吃,總是撲在碗上一口接一口塞到打嗝。想到鳳麗的吃相,三美笑了s一下,緊接着想起了剛才的事,嘴又聳拉下來。
她心事重重地走到耳房,手上幹着把菌幹收攏進布袋子的活,心卻一直靜不下來。
她盤算着鳳麗的事兒,不由自主想到劉德成。
劉德成昨晚直接來家裏,究竟是有什麽事呢?他們之間從來沒有談論過情愛的事情,又好像倆人心裏都知道,可如果雙方都沒說出口,能算是一對嗎?三美的心裏麻麻的,癢癢的,腦子裏傳來昨晚靠在劉德成後背上感受到的體溫,鼻腔裏充斥着他手上淡淡的粉筆味,手指尖還有他肩膀上皮膚的觸感......想着想着,三美的小腹裏像有個屁在竄來竄去,竄得她渾身難受。
她出神地望着自己的指尖,看到手裏的一朵菌腳有點蟲眼,幹脆地捏起來把菌腳掐掉扔出窗外,母雞看到掉下來的菌幹,以為是什麽好東西,咕嚕咕嚕地邊喚邊扒拉,小雞崽兒一窩地沖過來,直到這時她的腦子才從劉德成那兒轉到鳳麗身上。
到底該想什麽辦法,才能把鳳麗弄回學校去呢?
鳳麗又在外面混了幾天,一直沒再回家。直到趕村集的時候,搭了人家的三輪車直接去鎮上,把帶回來的錢都存進了信用社。從信用社出來,鳳麗坐在花臺上,打開存折看到上面的數字,眼裏露出一點笑意,她把存折小心地裝好,把兜裏剩的錢掏出來看了一眼,掰着手指頭盤算,姐姐和奶奶一人買一雙鞋、再給姐姐和自己買臺小靈通,以後聯系就方便了。想好以後,她忍不住又把存折掏出來看了一眼,看到上面寫着自己的名字,鳳麗緊緊憋住笑,再次把存折收好,朝市場走去。
“麗麗,麗麗!”
波哥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一輛白色桑塔納,“麗麗,上車!”
鳳麗有些驚喜,她拉開車門,不太熟練地坐進去。車裏有股子煙草味兒,不是卷煙的味道,而是刀煙味兒,仔細聞還有一陣旱煙味随着車子的抖動從座椅裏時不時地鑽出來。鳳麗有點難受,觀察了半天車門,才把玻璃搖下來。街上的味道緩緩飄進車內,炸洋芋的香味,烤餌塊上面抹的香菇辣醬味,涼米線的酸湯味......
“麗麗,你過來怎麽不先找我?”
“你說要忙,我找你幹嘛。我有我自己的事。”
波哥騰出右手捏了一下鳳麗的下巴,他手上不知道沾的什麽,黏黏的,鳳麗把他的手打掉了,一皺眉,頭上的傷口刺痛了一下。她輕輕摸了一下傷口,緊緊按住裝着存折的挎包。波哥又伸過來捏了她一下,嘿嘿嘿地笑了幾聲。
這一次鳳麗沒再打掉,只是直勾勾看着前面,一群鴨子正在慢悠悠地過街,波哥伸出頭去喊:“喂!老表,趕快點趕快點!”
趕鴨子的老頭揮了幾下棍子,鴨子們着急起來,一只擠着一只,反而走得更慢了。
波哥抖腿把車子抖得光光作響,嘴裏叽叽哩哩的聲音沒斷過,像只嘴碎的老鼠,不知道在罵什麽。罵着罵着他突然不罵了,從褲兜裏掏出來一部手機——一部純藍色的直板諾基亞,小小的顯示屏,透明按鍵上的※鍵有點兒磨損了。
“來,麗麗,給你整得
雲南話:搞到
一部手機,以後我一叫你,你就要随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