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支書(下)

第16章 第八章 新支書(下)

得知翠兒的父母在這節骨眼上竟然又把翠兒拉去嫁了,三美真是想不通,即使是要頂風作案,那也得悄悄的,他們怎麽可能想不通這個道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翠兒非急着這幾天嫁過去不可?

不止三美想不通,劉德成和陳開富也想不通,看着手機上三美的名字蹦啊蹦,劉德成根本沒心思接電話,和陳開富一起在衛生院來回踱步。

翠兒娘在衛生院褪色的塑膠板凳上踢着腿止不住地哭,一邊哭一邊捶打身邊的翠兒爸,口裏反覆埋怨着:“我就說不行不行,你非要答應人家,現在好啦,人也沒了,錢也沒了。我怎麽會嫁給你啊,天啊,我怎麽會配給你這麽個人啊......”

翠兒爸老實巴交的樣子,幹瘦的身子吃力地托着黑黢黢的大頭,沉着臉站在一邊,像筷子頂端插了一粒黴壞的牛肉丸。看翠兒爸不作聲,翠兒媽撲到陳開富身上來,“支書,你答應的會去羅豆村和他們支書商量,商量到哪兒去了?陳支書啊,我就這一個女兒,你要我怎麽辦,你來說說看......”

翠兒爸過來扶住翠兒娘,“支支支......”支了半天也沒說清楚一個句子,劉德成看着陳開富,一方面覺得他實在該死,一方面自己也脫不了幹系,上前幫着扶住翠兒娘,“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的,你先別急,坐着等一等。”

翠兒娘揪着陳開富的衣服,轉身用另一只手捶在劉德成身上,“你還說,你還說,這事就是你起的頭,你去找別人鬥冤枉

雲南話,意為“找麻煩”

就是了嘛,咋個非要咬着我家翠兒不放,要不是你逼我們,也不可能發生這種事嗚嗚嗚......”

劉德成都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了,任由翠兒媽撕他的襯衣。這時陳欣和鎮政府的幾個人一起進來了,想必是路上剛好遇見的,陳開富急忙甩脫翠兒媽,低着頭迎上去,“各位領導,孩子沒事,孩子沒事”。

幾個人後面的一個矮個子男人壓着聲音裏的煩躁:“倪主任,你先去問問醫生怎麽說。”

衆人急忙讓開一條道,把男人圍在中間。原來是鎮書記王明祥來了,個頭幾乎只有劉德成一半高,音色倒是很有渾厚,“先把孩子救過來,別的事,回會議室開會讨論。”

上一回進村的兩個人,一個是秘書周東,一個是辦公室主任倪遠航,現在都站在王明祥身旁。

翠兒媽看是領導來了,坐在地上打算開始哭,王明祥本想上前說幾句場面話,正好周東轉身接了個電話,突然神色緊張,捏着手機湊在王明祥旁邊耳語了幾句,王明祥原本已經挂上格式化親民表情的臉“刷”地一下就變青了,他終于壓抑不住煩躁,音量也提高了一點:“怎麽會傳得這麽快?”

“不知道,說是匿名電話提供的線索。”

“你通知中心校的人過來開會,我現在給縣裏去電話。這事好不容易壓住了,不能再鬧起來。倪主任,你帶着幾位同志在這裏,主持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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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王明祥和周東就先走了,走之前,王明祥盯着劉德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這一眼,看得劉德成心裏發怵——這回通知記者的真不是他啊!他想要的主任已經當上了,何必多此一舉呢?現在看來,上次的舉報信,大家早就知道是他寫的了。

也是,鎮上鋼筆字寫得好的就那麽幾個人,找中心校的幾個老領導來對着檔案認一認就知道了。劉德成猶如小貓抓心,這時候解釋顯得心虛,可要是不解釋,書記剛才那個眼神......他揪住頭頂的頭發抓了幾下,頭皮緊得都發麻了!

“怎麽樣了?翠兒怎麽樣了?”

王明祥走了沒一會兒,三美急急忙忙地跑進來,這下劉德成心裏的感覺更複雜了,他覺得自己的某一部分在三美面前崩塌了,心裏空落落的。陳欣帶着哭腔迎上去拉住三美,“在裏面先處理着,醫生還沒出來呢,說情況實在不好的話要送去省二院。”

三美拍着她的手小聲地安慰着,陳欣擦了一下眼角,淚眼婆娑中看到陳開富和倪遠航幾人低頭哈腰說話的樣子,轉頭又看到劉德成還在對着翠兒媽摳頭皮,陳欣臉上的尴尬和別扭越來越盛,她拉着三美走到衛生院門口,坐在路邊的石坎上,頭頂的路燈上一只鳥兒在拉屎正好掉在倆人面前,濺起幾點白色的液體。

“三美,我這次真的闖大禍了,我真的太日膿了。”

三美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對三美來說,陳欣的所有煩惱都是她沒有機會體會的煩惱,真要叫她說的話,她只會說“其實陳開富不當書記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家的生活也夠好s的了”,可她當然不能這麽說,只有蹲下來伸直胳膊歪着頭默默地看着陳欣擰在一起的眉頭。

沉默了一會兒,三美覺得可以換個話題,問道:“你快別哭了,你咋個會日膿,你是我認識的最有學識的人了。要不你幹脆想想別的事,就當幫幫我了:鳳麗非要我自考,你說我能參加嗎?”

陳欣抹了抹眼淚,詫異地看着三美,村裏讀完初中的女娃已經算不錯的了,三美竟然還想自考,這她倒是沒想到,她是高考之後統招進學校的,不了解自考相關的事情,只是偶爾聽同學提過一嘴,于是不确定地問:“你要考自考,還是成人高考?”

“有......有啥區別嗎?我不知道,就是鳳麗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陳欣看她一臉迷糊,也不哭了,看着路燈邊回憶邊講解:“你是初中學歷,好像是考不了成人高考......那鳳麗讓你考的應該是自考。這樣吧,等我爸這事兒有個結論了,我就回學校給你好好打聽打聽,到時候我整理好資料再聯系你。”

三美本來就只是想轉移陳欣的注意力,沒想到她這麽熱心,連聲答“好”,餘光瞥到屋裏劉德成在不知道在和他們說什麽,手裏一直在比劃,她不自覺地把身子朝屋裏邊偏了一偏。

陳欣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麽,她單刀直入地問:“你喜歡劉德成?”

三美回過神,“沒有的事。你倆不是處對象呢嘛,我咋可能還喜歡他。”

陳欣可比三美見過更多男人,也見過更多戀人,她知道自己的感覺一定不會出錯,站起來掰着三美的肩膀:“你倆是不是好過了?村裏人都這樣說。”

三美經不住她這麽詐,“不是的,他們亂講哩,我倆沒好過。就是......就是有時候一起說說話的關系,真沒好過。”

陳欣看看三美,又看看劉德成,回到石坎上坐下了,摳着自己的鞋跟,“對不起啊三美,我原先不知道你喜歡劉德成。”

三美還想狡辯,陳欣的眼神卻讓她無從開口,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倆配着哩,你倆才是郎才女貌。”

陳欣癟癟嘴,眼睛盯着劉德成的身影,像是自言自語地說:“他也沒有我想像中那麽好。”

“他好的,他好的,他是會對你好的。”

“他是會對我好,可他更想自己好勒。”

鎮長盯劉德成那一眼,陳欣也看在眼裏,也不知怎的,這一眼突然就讓她的智商重回高地了,劉德成的襯衣看起來不再那麽潔白,人似乎也矮了一截,其實他根本就不能算帥,不知道前段時間自己為什麽會覺得他特別靠得住,特別有男人味......

陳欣拿出手機,快速地按鍵給學姐發送了一條消息,可等了半天,反反覆覆确認了幾遍,也沒有收到回信,這時翠兒被醫護推出來了,胳膊和臉上好幾處外傷,右腳打上了木板和繃帶,由鎮裏出車,送去了省醫院。

壞事傳千裏,新的輿情在少水鎮和世平縣炸開了鍋,王明祥一趟又一趟地往縣裏跑,跑得人都瘦了。

從上至下的人都搞不明白,到底是誰這麽快就把消息告訴記者了呢?陳欣是不可能的,陳開富更不可能,翠兒爹娘壓根兒沒這頭腦,三美是後來才知情的......想來想去,大家都覺得最有可能的就是劉德成。

劉德成心裏那個冤枉啊,可他又能說啥呢,只能夾着尾巴做人,躲在學校少出來走動。直到鎮上的通知下來,陳開富不再擔任向羊村的支書,新的支書,是一個從州上空降下來的人,叫傅國平。

新支書傅國平到任那一天,向羊村久違地拉起了小彩旗,從進村的路口開始放鞭炮,一直炸到村委會門口,村裏好久沒這麽熱鬧了,小孩子們高興得不得了,拿着擦炮一路跑一路炸;男人們圍在一起吹牛誰誰誰昨個打牌贏了一千塊、誰誰誰又為了女人把那誰誰給打了;婦女們則邊繡花邊議論陳開富病在床上起不來的事兒,猜測陳欣到底會不會和劉德成結婚。

傅國平一來,簡單地和鄉親們打了照面,馬上就組織開村民代表大會了,要求每戶至少出一個人來參加大會,要讨修路、集體土地、經濟發展等等重大問題。

村裏從來沒有開過這樣的大會,村委會的桌椅板凳根本就不夠,幾個男人自發地開着三輪摩托到村完小問劉德成借桌椅,劉德成這才知道新支書已經在今天到任了。

他不能再等了,跟着來借桌椅的隊伍,藉着幫忙的由頭,一起回到了向羊村。

他意識到了陳欣對他态度上的轉變,他得去找陳欣,在她沒有直截了當說明白之前,就要想辦法争取一下。

劉德成到陳欣家門口時,陳欣和她娘正好送村醫出院子,劉德成一閃身子,躲在梨樹背後沒出聲,直到村醫走遠了,他才摸出手機,“欣欣,是我,我就在你家門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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