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北楓園就坐落在江畔,寸土寸金的地界。從造價高昂的落地窗眺望出去,剛好能将堰江大半的水景收入視野範圍。

臨近午夜,江上的喧鬧逐漸平息,游輪緩緩歸港。冰涼的月色流進屋內,落到依舊亮着的屏幕上。

咖啡杯已經見底了,傅沉延才合上電腦,按了按眉心。

手機提示音響起,他只掃了一眼發消息的人,也沒有回複,站起身走到窗邊吹風。

傅沉延感到些許煩悶。

四小時前。

傅競山做主,安排他和一位好友家的女兒吃頓飯。名為聯絡感情,實則就是撮合。

傅沉延想也沒想,直接推掉了。

誰知傅競山一通電話打來,勒令他改主意。父親塞來的,現在躲過也難保不會有下回,不如幹脆見個面,一次性把話說清楚。

這麽一會功夫,原本預定的餐廳就重新約出去了,傅沉延便讓于嘉在附近随便選了一家。

和他見面的姑娘二十出頭,大眼睛撲閃撲閃,明顯對他是有好感的。

傅沉延舉止紳士而體貼,拒絕的話委婉溫和,卻不留一絲餘地。

他心裏總有種不安的預感,整頓飯下來,餐具都沒動幾下。

離開時,傅沉延繞到了餐廳的另一側,見到這條無比眼熟的街道,驀地明白了那股預感的來源。

半個月前,他剛從這裏高價買下了一家咖啡店的經營所有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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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拒絕的信號後,那位姑娘的确提出了希望能和他沿街走一走,再去喝杯咖啡當做紀念的建議。

對方禮貌而坦蕩,若非暫時對咖啡店有點陰影,傅沉延恐怕不會拒絕。

是“劇情”加快進度了嗎?

傅沉延視線落到堰江對岸,盛華雙子塔就坐落在霓虹閃爍的CBD中央。

他接手公司近十年,習慣了把控一切方向,幾乎不曾有過這種面臨完全未知的感覺。

傅沉延不是會反複猶豫思慮的人,恰恰相反,他最慣常的做法就是第一時間清除隐患。

應該再聯系裴檸一次。

可一想起他上次把自己帶去醫院的神情,傅沉延又止不住的惱火。

他劃開手機,七八條消息都來自于同一人,一如既往的斥責加命令。

傅競山已經知道了今晚的事。

傅沉延沒理,從通訊簿裏調出了一串號碼。

就在他準備撥出時,屏幕卻倏地一變,這串數字出現在了來電顯示上。

“你好,傅先生嗎?”

青年的嗓音在響在夜色裏。

裴檸拿着那張協議,指尖微微用力,在紙頁邊緣捏出了些褶皺。

對面“嗯”了一聲。

饒是已經做足心裏建設,裴檸還是不免有點緊張:“我是裴檸,我們之前見過。”

傅沉延:“我記得自己說過什麽。”

裴檸:“抱歉這麽晚打擾,是這樣的,我重新考慮了一下您那天關于結婚的建議。”他抿了下唇,“我同意。”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

對面似乎很輕的嗤了聲:“要來陪我住院?”

裴檸臉頰微紅。

隔着夜色,傅沉延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你想好了?”

裴檸:“這份協議我打出來,您看什麽時間方便?”

傅沉延:“明天中午。”

裴檸:“可以。”

傅沉延報了個錦江大廈附近的地址,道:“合同我來準備,帶上材料,簽完領結婚證。”

他語氣平靜的像在說明天吃什麽。

裴檸愣了幾秒鐘,問:“一起嗎?”

傅沉延:“還要分兩次嗎?”

裴檸:“……”

怎麽忘了,和自己通話的可是能為了盡快解決,邊談邊手改協議的人。

他頓了一下:“不用,就明天吧。”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裴檸斟酌片刻,還是道:“不問我為什麽改主意嗎?”

傅沉延冷淡道:“因為什麽都無所謂,明天別反悔就好。”

怎麽說呢,很情理之中的傅總式回答。

裴檸:“不會的,您早點休息。”

挂斷電話,裴檸雙眸一時有些失神。

直到現在,他依舊很難形容前一晚淩晨醒來時的感受。

在那場夢裏,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痛苦仿佛能将他整個人淹沒,身上所有的細胞都在抗拒,有那麽幾個瞬間,他甚至能聽到自己腦中的悲鳴。

如果說當時是被劇烈的情緒沖擊到空白,在親眼見到關閉的咖啡店,意識到自己與傅沉延擦身而過時,絕望像海上浪潮迎面掀起,湮滅感兜頭而來,令裴檸難以呼吸。

難怪能讓傅沉延這樣的人都相信。

裴檸将合同夾回書裏,片刻後又翻出來,折好放到了玄關處。

傅沉延定的地點是盛華名下的酒店,裴檸報了名字後,立刻有人引着他上了VIP專屬樓層。

裴檸進房間的時候,傅沉延已經到了。

桌上放着一式兩份的協議,裴檸從頭看到尾,內容和自己包裏那張幾乎一字不差。

在此基礎上,還新增了幾條。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勾起紙張邊沿,裴檸忽然擡頭,看向坐在對面的男人:“傅總,我反悔,是因為也經歷了一遍這本書。”

傅沉延靠在椅背上,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

他其實能猜到裴檸忽然改變主意的原因。

他查過裴檸的背景,和自己結婚對裴家來說只有好處。

況且,如果他也經歷一遍那些“劇情”,那無需他多說就能感同身受。

這場劇情裏,受害最大的是“裴檸”,“傅沉延”也付出了代價,但不代表他對自己所有行為都能坦然接受。

傅沉延至今仍不想回憶,他像是被禁锢的靈魂,只能任自己像是一臺不受控制的機器,将他平日不屑的事情做了個遍。

眼睜睜看着自己變成一頭發狂的野獸,感受着裴檸滔天的恐懼與恨意,遠沒有結束的一天。

傅沉延向來不願受擺布,反抗的情緒自然格外強烈。

像是筆走龍蛇的字跡洇出了一滴墨,機械運行的程序停工了一只齒輪。

他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避免讓自己陷入無能為力的境地。

如果還是不行…傅沉延長指輕點桌面,眸色沉沉。

隔着一段距離,坐在對面的人并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裴檸最後檢查了一指元由口口裙:衣污兒二齊伍巴一 收集遍內容,這份協議對他幾乎沒有壞處,補償一欄甚至還添了好幾條。

“我們是合作關系。”筆尖從多出的款項上劃過,裴檸道,“不需要這些。”

傅沉延仿佛預料到他會問什麽,看都沒看:“婚後你要配合我出席社交場合,應付打探,面對媒體。這些都會占用個人時間,對你的生活甚至事業,不可能一點沒影響。”

他道,“簽吧。”

右下角甲方處,傅沉延三個字龍飛鳳舞。

裴檸索性不再猶豫,提筆寫下了名字。

其中一份推還給傅沉延,另一份裴檸收了起來。

裴檸推過去的時候手頓了下,還是主動提:“上次見面時我還不信,可能給您留下了不好的回憶,希望您別介意。”

傅沉延像是笑了一下:“不介意。就是第一次有人質疑我的精神狀況,很新奇。”

一聽就是還耿耿于懷。

裴檸也笑:“這有什麽,您現在出門找個不認識的人,把當初對我說的話再說一遍,馬上就有第二次了。”

傅沉延意味不明地看他,裴檸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片刻之後,他問:“東西都帶齊了嗎?”

最近的民政局只有兩公裏,開車的不是秘書于嘉,而是那天他在E&K步行街看到的中年司機。

到達時還在午休,等了大概二十分鐘,才有工作人員出來。

同性婚姻已經見怪不怪,但兩人形貌實在過于突出,惹得大廳裏的人頻頻側目。

登記員認出了傅沉延,帶着八卦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

裴檸垂眸沒說話,傅沉延則微笑着,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出來時,司機已經買好兩份午餐,分別遞給兩人。

裴檸連包裝都沒拆,在座位上發了一路的呆。

傅沉延其實還想提議同居,但看裴檸的接受度好像到極限了,便決定改日再說。

臨下車前,他難得溫聲叮囑了一句:“回去有事可以找我。”

直到坐進端悅辦公室裏,裴檸都有種做夢一樣的恍惚感。

自己結婚了,和一個見過兩次的人。

他從包裏取出紅色本本。

一周前,就在樓下,自己還想讓傅沉延去看精神科。

一周後,和他的結婚證已經到手了。

誇張得像一出鬧劇。

裴檸還在怔愣,敲門聲忽然響起。

下一秒,吳帆風風火火推開了門:“總監,您要的…”

隔了七八米,提着外賣袋的吳助理和拿着紅本本的裴總監對上視線,前者瞳孔地震,後者裝作若無其事,實則迅速将證件塞了回去。

“嗯,放下吧。”裴檸腰杆挺得筆直,整個人呈現出虛張聲勢的狀态。

吳帆同手同腳,恨不得每做一個動作,就朝裴檸的方向偷偷瞧一眼。

他來端悅後給裴檸當了兩年助理,深知這位上司雖然桃花源源不斷,但實際卻一直單身,感情生活極其匮乏。

沒想到人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吳帆有話憋不住,他絞盡腦汁的旁敲側擊:“裴總監,聽說在湯裏放胡椒粉,有利于婚姻幸福發展,以後午餐要帶一點嗎?”

裴檸白他一眼:“想問就問。”

裴檸沒什麽領導架子,吳帆也放得開:“您結婚了?什麽時候?”

裴檸:“就剛才。”

吳帆目瞪口呆,“嗐”了一聲:“我就是感覺太突然了。”

裴檸心說其實我也是。

他理智尚在,提醒道:“先別聲張。”

吳帆神情難掩激動:“放心吧總監,我有分寸。”

他很有眼色的沒打聽另一方身份,只小聲道:“那祝您和嫂子新婚快樂。”

這稱呼惹得裴檸張了張口,但他什麽也沒說,又閉上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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