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太上皇的葬禮, 中規中矩的, 算不上無比隆重,但也不至于寒碜。
半夜裏,內務府把靈堂布置好,徒明瑾就帶幾個兄弟和子侄到前邊守靈。
顧沁媛也把永昊叫起來,披上麻布, 穿上孝衣, 拾掇好才讓福順送到前邊去, 好在如今這天氣, 夜裏不涼也不熱,只需要注意別太累着,孩子不會生病。
但不累着人也是難, 永昊這位置, 就好比當年的義忠親王,人人都瞪大一雙眼睛瞧着,好似要從一個剛滿七歲的孩子身上揪出錯來。
可他兄弟又還小, 這會子在襁褓裏睡得呼呼的,奶嬷嬷抱着在前邊給太上皇磕個響頭,就可以回去,也不能給永昊分擔。
獨木難成林, 這皇家, 只他們兩個兄弟也不成,不過太上皇的孝期,徒明瑾是定好要守二十七個月的, 所以孩子的事倒也不急。
親兄弟少,把堂兄弟加上就是,那些個皇孫到宮裏進學,住在東五所,與永昊的交集也多了起來,小孩子嘛,一同玩幾天也就熟悉了。
當然,這些個孩子年紀雖小,但各自卻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和永昊相處時,不免捧着些。
堂兄這般,小堂弟自然也是看永昊的眼色行事。
如此,顧沁媛難免擔心永昊被人架得高高的,以後下不來,再要跟忠義親王似的,和他父皇起了嫌隙,天長日久的,說不上是不是又是一個“太子”。
偏偏這話顧沁媛又不能和徒明瑾說,自己憋在心裏,臉上多少帶點出來。
徒明瑾好像察覺到什麽,第二天帶着幾個王爺到尚書房去,回來時又把永昊提溜到書房,父子兩說了好半天的話。
過後永昊就來和顧沁媛說:“母後別挂心兒子,兒子與二叔他們不一樣的。”
到底怎麽個不一樣,永昊也不說清楚,反而徒明瑾晚上回來,沉着個臉,伸手點點顧沁媛,“杞人憂天!”
可把顧沁媛怄的,直道:“行,以後再不管你們父子兩的事。”
徒明瑾卻笑,“女人家就愛胡思亂想,媛媛要無事,抱着曦兒玩便是。”
被父子兩小瞧,顧沁媛惱了一整天,晚上被哄回來,心裏卻想着,總得讓他們知道女人家能做的事多了去,不只是家裏的一畝三分地。
把永昊送去前邊,顧沁媛和太後便帶着太上皇的妃嫔,以及宗室王妃們在後面的內殿哭喪。
半夜被叫起來的禮部老大人,按照禮儀流程,什麽時候該哭,什麽時候得停,都會提醒一句。
金銀紙元寶放進火盆裏燒着,縷縷青煙萦繞,所有人才有了真實感,太上皇真的駕崩了。
後邊的妃嫔低低啜泣,很是凄涼。
太上皇還在,她們心裏怎麽都有念想,可太上皇一死,無兒無女的,她們以後可怎麽過。
前邊有子有女的妃嫔,不至于像她們一般悲傷,但心裏也并不好受,以後真的只能看小輩的臉色過日子。
太後跪在最前頭,看着眼前大大的“奠”字,神情有些恍惚,這個人真的死了?她有點不相信。
幾十年的夫妻,要說一點情誼都無,怎可能?
回想起新婚那一日,太後只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不清,手一摸,竟是濕的。
“母後。”顧沁媛低聲道:“甄貴太妃那兒……”
甄貴太妃和五皇子一樣,認定是徒明瑾害死太上皇的,喪鐘一響,整個人就跟瘋了似的,尖叫着沖出來要和徒明瑾對峙。
顧沁媛早就防着她,指派好些太監、嬷嬷守住宮門,不讓她出宮。
只是這麽多人都在,總不能單少一個甄氏,顧沁媛有些拿不準,便想向太後讨主意。
太後擦掉眼淚,一瞬間什麽悲傷都沒了,擰着眉道:“先關她一晚上,明兒再說。”
顧沁媛點點頭,“兒臣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京城裏的大臣齊齊入宮,有诰命的夫人也要入宮為太上皇哭靈。
方首輔硬着頭皮,拱手問道:“不知聖上因何而故?”主要是太上皇那身子瞧着還能再多活些日子,哪知不聲不響的,人就沒了。
徒明瑾沒說話,旁邊的徒明琅把昨兒那套說辭給大臣們說了一遍。
送來的大夫有問題,甄家自然扯不清關系,底下的朝臣互相看看對方,心裏都清楚,甄家完了。
因着是國喪,賈代善也帶着家中的兒子入宮,聽到這裏,心下一驚,目光轉向賈代化。他在府中守孝,消息滞後,如今還搞不懂情況。
賈代化只搖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着甄家入京自辯。”徒明瑾淡淡吩咐一句。
聖谕一下,徐懷生便帶上聖旨前往金陵,同行的還有幾百名禁軍。
六皇子和禮部官員領着百官為太上皇守靈,徒明瑾和其他幾個王爺聚集在禦書房。
甄氏和五皇子的事都得處理。
“老五,你怎麽成這副樣子?”甄貴太妃撲在五皇子身上,哭嚎道:“聖上,您看看啦,您才剛走,就有人容不下我們母子兩。”
徒明琅翻了個白眼,“甄娘娘這是說誰呢?他自個昨天出門摔下馬,可不是誰害他。”
甄貴太妃陰測測地掃視着眼前這幾個,冷哼一聲,“人在做天在看,也不知弑父的不孝子,如何做得大齊的皇帝。”
這話一出,屋裏伺候的趕緊跪下,四皇子幾個也跪在地上。
五皇子趴在墊子上,瞪大眼睛,瞧着甄貴太妃的眼神充滿不可思議,他娘的膽子啥時候這麽大?
徒明瑾面無表情,“朕是不是不孝子,只父皇和母後說了算,貴太妃身為庶母,還沒有資格說這句。至于弑父……”徒明瑾冷笑,“甄家送來的道士,本領如何,你們可有鑒定過?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的病症,只憑丹藥就能讓父皇好起來,那皇家養着那麽多太醫作甚?”
甄貴太妃一下子站起身,手指着徒明瑾,咬牙切齒道:“聖上明明就因為丹藥好了起來,要不是你,聖上指不定現在都能上朝了,哪還有你在這裏逞威風的時候。”
四皇子眼皮狂跳,他還真小瞧了這女人的膽子。
八皇子都快給吓死,不就是想來看看老五怎麽倒黴,哪知甄氏這般作死啊,聽到這些話,七哥不會削他?
“甄氏,你放肆!”徒明琅厲聲道。
五皇子扯扯甄貴太妃的衣擺,想讓她不要再開口,再說兩句,老七真要殺他們,父皇已經不在,真沒人再護着他們。
如果說昨晚上,五皇子一腔憤怒湧上頭頂,還有膽量沖到徒明瑾面前,可經過一晚上的冷靜,再有小順子幾個奴才不停的洗腦,他這會兒還清醒一些。
被五皇子妃差人擡進皇宮,五皇子還在思索怎麽撺掇四皇子幾個,可甄貴太妃一上來就直言徒明瑾弑父,說他不配做皇帝。
五皇子頓時就傻眼,也忘記捂住甄貴太妃的嘴,等恍過神來,她已經把話說出來。
徒明瑾擺擺手,讓人把甄氏帶下去,這母子兩還真不值得他再費什麽心思。
被兩個小太監制住,甄貴太妃使勁掙紮,連發髻都亂了,“徒明瑾,你......唔......”
嘴給堵得嚴嚴實實,一句話都不能再說。
甄氏被拖出去,五皇子這才惶恐起來,“陛,陛下……”
沒等他求情,徒明瑾冷冷道:“父皇駕崩,睿王悲痛過度,加之昨夜落馬,已起不了身,朕心有凄然,特允睿王在府中為先帝守孝,待先帝葬入皇陵,再為先帝扶靈。”
甄氏被打入冷宮,五皇子幽禁在府,沒人敢說什麽,也沒人想說什麽,單從這一點,就可知母子兩的人緣有多差。
五皇子妃在院門口聽見裏邊噼裏啪啦的響,就知道肯定是五皇子又在摔東西。
“小順子去和王爺說一聲,如今不比以前,府裏的東西經不住這麽耗費。”五皇子妃淡淡道。
小順子彎着身子,很是恭敬道:“是,王妃。”如今王府裏全靠王妃撐着,還真沒人敢不聽女主子的話。
王爺被幽禁,可王妃卻經常被皇後娘娘請進宮,京城上下都知道他們王妃得娘娘的青眼,且陛下也不介意。
王府裏有女兒的側妃、侍妾,天天帶着縣主到正院去請安,那些沒女兒的妾侍很是安分守己,更別提他們這些個下人。
想着那晚上王爺為何落馬,小順子身子不由一抖,這位王妃他可從沒看清過。
不過也是因此,滿府上下才能活的好好的,沒被陛下降罪,不然真讓王爺當晚沖進宮,滿府上下現在指不定在哪兒呢。
一直到入夏,徒明瑾扶棺到皇陵,地宮的石門封好,先帝的葬禮才正式完成。
打馬回京時,徒明瑾看了眼跪在一邊的大皇子,滄桑的面容,駝着的背脊,哪還是當年意氣風發的忠勇王爺。
徒明瑾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總之,是不好受的,回到宮裏,免不了嘆息兩聲。
顧沁媛拍拍他的手,不忍他再想起那些事,便道:“母後昨兒提起,說先帝去了,後宮那些太妃們不該再占着那麽寬的地兒,就讓我收拾幾個宮殿出來,讓太妃們住在一塊兒。”
“這些事媛媛和母後做主便是。”徒明瑾只道。
顧沁媛看着他,“九弟說想把麗太妃接出宮去,你看呢?”
“老九?”徒明瑾哼笑,“也就他能想出來的事。”
見他興致起來,顧沁媛就笑着道:“老九說他已經出宮建府,手裏頭也有産業,太妃和家眷還是養得起的,總不好勞累哥哥嫂嫂替他養母親。”
“這老九。”徒明瑾搖頭笑道:“難不成我當這皇帝連太妃都養不起?”
“老九哪是這麽想的。”顧沁媛嗔道:“他和麗妃母以前天天見面,這一出宮肯定是想的,接回去孝順着,不管是當母親,還是當兒子的,心裏頭總是高興的。”
徒明瑾沉吟半響,才道:“幾個兄弟把太妃接出宮,倒也不錯。”
先帝的女人待在宮裏,她們不自在,媛媛要忙的事也多,還不如把人送出走。
“不過還得再等等,國孝結束後,讓老九呈上奏折來。”徒明瑾又道。
顧沁媛點點頭,“好,等明兒我就讓永昊跟他九叔說。”
徒明瑾看她,“你們把永昊當信使不成,有什麽話,老九怎麽不自己來和我提。”
“你這幾天心情不好,老九躲着你呢。”顧沁媛就道。
徒明瑾拉長着臉,佯裝怒道:“明兒就給他找事做。”
顧沁媛只捂着嘴笑,辛苦老九一回,也算幸福全京城。
要知道因着徒明瑾心情不好,京城上下多少人提心吊膽着。
不說與五皇子一派有牽連的大臣,就說先帝的心腹老臣,都怕徒明瑾要處置他們呢。
徒明瑾才說要給徒明琅找點差事做,那邊往江南去的徐懷生總算把甄家人都帶回京城。
去江南這一趟,徐懷生可算見識到什麽是富貴人家。
“那屋裏,連雁魚燈燈罩上都有一顆東珠。”徐懷生這般感慨。
徒明瑾氣憤道:“也不知甄家父子貪了多少。”
徒明瑾倒沒怎麽生氣,甄家貪污,是早有預料的事,聽徐懷生說完,便問道:“賬本可有找到?”
徐懷生點點頭,從袖口中摸出個小匣子。
蘇啓泰接過,放在禦案上,打開蓋子,小心檢查一遍,才把賬本拿出來遞給徒明瑾。
徒明瑾翻開賬本,一頁都沒看完,臉就沉了下來。
徒明琅伸長脖子像是要湊上去瞧,“皇兄,怎麽樣?”
徒明瑾卻沒理他,眼睛一直看着賬本,心裏估算着大概的數量,越往後看,臉就越黑。
等把一本看完,那臉就跟黑炭似的,可匣子裏還有好幾本呢。
徒明琅趕緊勸道:“皇兄,別生氣,氣不來的。”大齊那麽多官員,貪官污吏的,可不止甄家一家。
這是勸人嗎?徐懷生看向徒明琅,這不是火上澆油嘛!
徒明瑾冷哼一聲,“朕還是低估了他們。”原以為最多不過一千萬兩,可光是這一本就有六、七百萬,加上裏邊牽扯進去的官員、商人,徒明瑾都恨不得親手剮了那些人的皮。
“老爺子當初那般信任甄家,也是養大了他們的野心。”徒明琅低嘆一聲。
好比如今冷宮裏半瘋的甄氏,被父皇寵的太久,野心越來越大,分寸卻半點都無。
七哥還真不是刻薄寡恩的人,只要他們老老實實認錯,安安分分待着,總不會把他們怎樣,最多不過是看管起來,可現在呢?
徒明琅搖搖頭,做人啊,還是得認命。
“父皇信任甄家,把鹽政和織造交給甄家父子,這是聖恩。可甄家枉顧聖恩,不僅給父皇送來兩個邪道,害父皇喪命,更是貪髒枉法。如此大罪,就算甄家是父皇的老臣,朕也絕不姑息。”徒明瑾道。
徒明琅和徐懷生面色肅然,靜待吩咐。
甄家現在還在京城的府邸住着,畢竟徒明瑾說是讓他們進京自辯,所以這會兒還沒把他們怎樣。
可甄家上下,所有人都明白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只要陛下一提審他們,甄家肯定是要完的。
“父親,咱們不能就這麽等着啊。”甄應嘉低喊道。
早在先帝的死訊傳到江南,甄應嘉心一橫,便想造反,可甄家除了庫房裏的銀子,就只有百多個護衛,真要靠這些人,還真是笑話。
後來又想逃到海外,可連金陵都出不去,林如海帶着兵士在渡口等着的,沒等再想出別的法子,徐懷生已經帶人趕到金陵。
甄家的老爺子無奈搖頭,“你妹妹在宮裏生死不知,睿王自顧不暇,也顧不上我們。”
“若是早前倩兒被陛下看上,咱們哪還用這般如履薄冰。”甄應嘉懊惱道。
“這個陛下不是先帝。”甄老爺子只說這麽一句。
父子兩一同嘆氣。
甄家父子後來還是沒老實在府裏待着,京裏好多人家都被他們拜訪過。
作者有話要說: 初二快樂~
謝謝雲一、小鱷魚、祖123、水墨山河的地雷~
謝謝“雲一”,“zjzq123”,“安”,“潇湘葉兒”,“夏天”,“仙子很正”的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