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潮熱雨季11
第27章 潮熱雨季11
兩個alpha無言相對, 氣氛一瞬間緊繃到極點。
就在這時,安戈涅動了動。
熱意還在皮膚下燃燒, 灼痛和潮氣沿着血管蔓延,阻礙她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剛才還很近的alpha信息素遠離了,于是追着那氣息,她本能地望向數步外的西格。
視野還是模糊的,安戈涅其實看不太清楚,但她依稀記得,就是他快要讓她從這潮熱的酷刑中解脫。
于是她扭動着身體, 試圖掙紮下地,同時直勾勾地盯着西格的方向, 像在求援,又似乎只是聚精會神,想要辨認出他是誰。
西格向前踏出半步,下意識要奪回安戈涅。
“站住。”艾蘭因冷然喝止。
“一樓右手邊消防警報器下方,拉開櫃門就看得到急救箱。”銀發alpha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就好像在吩咐仆役。
西格愣了一下,尚未露出怒意, 對方已經徑自說下去:“急救箱裏有應急抑制劑。把它拿過來。”
抑制劑這個詞語喚回了一些理智, 西格克制住撲向艾蘭因的沖動, 咬牙切齒地回道:“把她給我,我抱她過去注射。”
“我不會允許瀕臨失控的alpha靠近她。”說話間, 艾蘭因的微笑裏多了一絲冷意。
“多耽擱一分鐘,她就多受一分鐘的折磨。真的為她着想的話,請動作快一點。”
語畢, 他沒再給西格一個眼神,轉身就往池塘對側的小樓走去, 腳步比平時更快。
西格雙手緊握成拳,深呼吸兩下,僵硬地轉身去取抑制劑。
兩人之間的對話安戈涅也不知道聽懂了多少。但是察覺到西格的信息素遠去,她掙紮的動作立刻加劇。
“別動。”
安戈涅擡頭,艾蘭因線條優美的臉孔映入眼簾,她茫然地盯着他散開的銀白長發,半晌後低低問:“老師……?”
艾蘭因彎了彎眼角:“是我。”
他略微調整抱着她的姿勢,讓她更好地倚靠在他胸口,語聲低柔:“很快就沒事了。”
安戈涅聞言怔怔看着他,好像覺得他們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随艾蘭因前進的步伐,垂落的銀發微微晃動,拂過她的臉頰。典雅而略帶苦意的香氣若有似無,勾起某些模糊的回憶,讓她暫時遺忘身體內燃燒的那團火。
“事情由我處理,你先睡一會兒。”向她低語的聲音平和悅耳,像清涼的泉水,有驅散炎熱的魔力。
以前似乎有過這樣的事,這樣的話語也不是第一次聽。
“嗯。”安戈涅放棄尋找違和感的源頭,将臉埋進散發着淡雅香氣的衣襟,閉上了眼睛。
西格闖進小樓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光景:
安戈涅仰卧在長沙發上,面色依舊泛紅,身上蓋了薄毯。艾蘭因坐在她旁邊,一手被她抓着,另一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一下又一下,充滿安撫的意味。
艾蘭因的表情稱得上溫柔。但他擡頭看向西格時,那份溫文平和就又成了副虛假的面具,透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敵意。
他俯身和安戈涅低低說了兩句,朝門邊走來。他從西格手中接過試劑盒,淡然道:“為了避免您再度失控,請您盡快離開。”
西格一動不動:“我不放心留她和你獨處。我看着你給她注射。”
艾蘭因聞言輕笑,并不做回應。他走到長沙發邊消毒雙手,而後拆開內包裝,将安戈涅的右臂從毯子下拉出來,熟練地為她注射抑制劑,在針孔處貼上修複膠。
而後他回轉身,看着西格笑了笑:“您多心了。”
西格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并無離去的意思。
于是一個在安戈涅身側,一個在門口,兩個alpha默默無言地僵持着,聽着安戈涅的呼吸從急促逐漸放慢,變得輕松舒緩。
“抑制劑裏有鎮靜成分,她會小睡一會兒,”艾蘭因率先下逐客令,“之後的事我會處理好,今天就請您先回。”
“我等她醒來。”
“發熱期時殿下情緒容易不太穩定,您還是暫時不要再刺激她為好。”
艾蘭因字裏行間透出的熟稔讓西格神色更冷。他尖銳地說:“那你把她交給醫護團隊。比起我,見到你更容易讓她情緒失控。”
艾蘭因有片刻沒說話。他的靜默難以解讀,無從判斷他是否被這話激怒了。
“我自然會安排專業人士照料殿下,他們已經在趕來途中。”再開口時,他顯得心平氣和。
“好,我等到他們接手再走。”
艾蘭因皺眉,放棄和西格假客氣:“不必,您現在就可以離開了。相信您不需要我為您帶路。”
這主人翁的态度讓西格額角一跳。
見西格沒有任何去意,艾蘭因注視他的眼神變得幽冷,措辭也愈加直接:“如果我是您,會利落地轉身離開,改日帶着禮物前來道歉。還是說,您已經忘了剛才自己險些失控,對殿下做出什麽事?”
西格冷冷回道:“你也是alpha,同樣随時可能失控。你這麽執意趕我走,只會讓我覺得你另有圖謀。”
艾蘭因笑出聲來。他鮮少這樣,仿佛真的覺得西格的話有趣極了。
他搖了搖頭,緩聲說:“殿下的信息素對您極有吸引力。這一點,從您說了那麽多還是不敢再靠近半步就看得出來。”
銀發侯爵的神色幾乎是寬容的,也因此讓西格分外惱火。
艾蘭因輕輕嘆息,吐出的下一句話和挑釁無異:“但我不會因為這點事就失控。”
他的笑弧加深,語氣卻是無可奈何的,好像是西格反複進逼,才讓他不得不說出原本想隐瞞的事:
“殿下第一個發熱期是我陪她度過的。”
迎着西格驟縮的瞳仁,艾蘭因不緊不慢地補上:
“那之後的每一個都是。”
※
安戈涅啓眸,立刻以餘光瞥見窗側的淡色身影。
不需要半秒她就做出決定:閉上眼繼續裝睡。
她渾身乏力,但能從室內香氛的味道判斷出自己在行宮的套間。
松軟保暖的被褥如雲朵般籠罩她,安戈涅依然想蜷縮起來。這生理反應她很熟悉——注射抑制劑後,omega對外界溫度的感知可能會紊亂失常。
不僅如此,再昂貴的抑制劑也無法徹底消除發熱期的影響。
此時此刻,安戈涅小腹下方也隐約悶燒着費洛蒙的火焰,與發涼的手腳對比強烈,好像她的身體同時置身于兩個季節。
直至發熱期結束,這異樣感都不會消退,安戈涅只能盡可能将注意力轉開。
她開始回憶剛才的事。
記憶定格在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室外,西格跟上來。那之後出現大片的空白,間雜期間的只有零碎的、剪影般的圖像。
但足以讓她拼湊出一個接近事實的猜想。
幸好艾蘭因介入了,否則……
但是她又一次依賴艾蘭因善後,這留下了糟糕的餘味。安戈涅眼睫微微顫動,感覺更冷了。
而後她想起剛才昏昏沉沉之間做的夢。興許是敲窗的雨聲作祟,她回到三年多前那個細雨連綿的午後,那是她的第一個發熱期。
由于日常教育中對于性別勝利知識的普及十分到位,安戈涅在自身異樣初露端倪時,立刻就意識到那是什麽。
她的第一反應是恐懼,而後是羞恥與厭惡。
大概因為她從來沒能真正接受自己的第二性別。
發熱期的降臨讓她無法繼續挪開視線,迫使她正視自己身為omega的事實。
發熱期意味着成熟,代表着身體做好了被标記的準備。那之後她順理成章地将會作為王室珍貴的“資産”登上首都星社交舞臺。
對此她只有抗拒。
不滿十七歲的安戈涅鎖上卧室門,躲進浴室,放滿一缸的冷水,穿着衣服泡在裏面,想要讓那可惡的熱度退卻。
理性上她知道那是白用功,是瞎折騰,但她必須做些什麽,才能壓住心頭的煩躁。
王宮藏不住秘密,沒過多久,随侍官就聚在浴室門外焦急地呼喚安戈涅。
安戈涅堅稱自己沒事,冷聲命令他們離開。但越來越濃的信息素從門縫逃逸并出賣她,很快所有人就明白了事情原委。
然後艾蘭因也到了。
安戈涅隔着門聽到他命令所有人退出去。世界随之突然安靜下來。
“殿下。”
艾蘭因說話的聲調與往常別無二致,柔和又克制,卻又隐含壓力。
安戈涅咬住嘴唇不答話,将膝蓋往胸口靠,浴缸裏滿溢的水随這一動作潑到地面,嘩啦聲清晰作響。
“安戈涅,開門。”他直接叫她的名字。
這是他們之間身份切換的訊號。當他是宰相、是她的“老師”時,艾蘭因使用無可挑剔的敬語,稱呼她為“殿下”。
只有非常罕見的情境下,他會直呼她名字——那代表着他只是艾蘭因。
安戈涅蜷縮得更緊:“我沒事。你走吧。”
卸掉君臣身份差那套表面功夫,艾蘭因對她反而不怎麽客氣:“我數到十,如果你不打開門鎖,我就只能直接闖進來。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別管我!”她尖利的聲音在浴室內回蕩,安戈涅感覺頭更疼了。
艾蘭因繼續說道:“冷水無法緩解發熱,只會讓你生病,最嚴重的情況下你甚至會失溫。倒數到十,我破門進來。十,九,……”
安戈涅有點慌亂:“既然你知道我現在發生了什麽,你就更不應該在這。你——”
之後的話她說不出口。艾蘭因是alpha,他不應該在這種時候靠近她。
艾蘭因平靜地答:“不用擔心,我不會失控。五,四……”
倒計時暫停,沉默須臾,他輕聲承諾:“你害怕的事不會發生。我不會失控。絕對不會。”
發熱期的omega信息素對于alpha有超出尋常的誘惑力。明明艾蘭因所說的每句話都違背常理,卻莫名有說服力。
最後掙紮了一番,安戈涅認命了。如他所言,就算要徒手拆門鎖,艾蘭因也會闖進來。
她的手指在冷水裏泡得僵硬,誤操作了好幾下才解除門鎖。
只是眨了一下眼睛,艾蘭因就出現在她的視野裏。
安戈涅想自己站起來,然而浸透了水的衣服出乎意料沉重,她還沒站直,眼前一黑便險些滑倒。
艾蘭因眼疾手快扶住她,她渾身淌着水,與他撞了滿懷。他淺灰色的襯衣前襟立刻濡濕了一大片,那深色的印跡隐約是她的身形輪廓。
濺濕的衣料後透出對方的體溫,安戈涅被燙得輕輕顫栗。也許是她體溫太低了。只是一怔忡,纏繞着低調紫羅蘭的焚香氣息已然四面環合,将她緊密包裹。
“沒事了。之後交給我處理。”
艾蘭因抱起她的時候,安戈涅有些慌亂。她聞言擡頭看他,那雙淺灰色眼睛一如往常波瀾不驚,并沒有因為她身體發生的劇變而有絲毫異樣。
之後她第一次注射抑制劑,忍受抑制劑的副作用,他都在她身側,額外的體貼一如往常地寫在不動聲色的細節裏,不讓精神分外敏感的她受到任何刺激。
艾蘭因直到發熱期結束,都表現得好像那只是個小感冒。
——就好像安戈涅真正成為一個omega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在他眼裏,omega也好,beta乃至alpha也罷,都沒有太大區別,他永遠不會用她厭惡又恐懼的眼神看她。
或許安戈涅就是在那天的某個瞬間,完全地相信了艾蘭因。
他們也确實有過非常親近,非常純粹的一段時光。
發熱期讓安戈涅變得脆弱,卻也因此索性放棄逞強,能更加坦然地面對那些難以釋懷的情緒。
淡淡的悵惘如霧氣般擴散,幾乎同時,與紫羅蘭纏繞的焚香氣息到了她身旁。安戈涅佯作不覺,依然閉着眼,輕輕地問自己:
是什麽時候開始變了?
艾蘭因不再對她用“你”,無時不刻嚴密地恪守禮節,在她面前無懈可擊。是她藏不住對他的那點迷戀開始嗎?還是他也步入了新的階段,扼殺了不必要的溫情,逐漸變成另一個人?
可即便所有其他的都改變,他在她受渾噩的熱度折磨時,吐出的那句“沒事了”卻還是擁有魔力,以致于縱然燒得只剩本能,她還是會相信他。
屈辱,憤怒,不甘,困惑,情緒的洪流幾近決堤,安戈涅咬着嘴唇顫抖起來,倏地睜開眼睛。
她直接直接對上艾蘭因淺灰色的眼睛。
他坐在床沿俯身注視她,沒完全紮好的銀色長發滑下一縷,發梢幾乎垂落到她臉頰上。
只是一個對視,安戈涅就知道他早發現了她已經醒了,只是因為不願意面對他而持續裝睡。
該死的發熱期,不止是汗水,流淚也比平時要容易。安戈涅不想讓艾蘭因看見,繃着臉轉頭看牆壁。
投在她枕頭上的人影因為湊近而縮小了一點。
艾蘭因輕聲說:“安戈涅,我和你需要談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