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應許冠冕05
第103章 應許冠冕05
安戈涅望着他笑:“好啊。”
說完她就若無其事地操作面板, 往浴缸裏放水,而後背朝艾蘭因, 左邊肩膀聳了一下,示意他幫忙解開拉鏈。
她鎮定得好像他只是個貼身服侍的傭人。
艾蘭因一言不發,撩起她後頸的頭發固定住,拇指指腹恰好按在腺體的位置。安戈涅身體不受控地僵硬。
拉鏈的響動像有破空的利刃劃過,他微涼的指尖挪開,她的發絲随之垂落——原來他只是體貼地預防她的頭發被拉鏈夾住。
暖風系統在運作,肌膚觸碰到空氣時第一反應還是覺得冷。安戈涅短促地吸了口氣, 沒有回頭看艾蘭因的表情。
比拼誰先沉不住氣的競賽開始了。
艾蘭因猛地把她抱起來的時候,安戈涅以為這次會是她贏。可他再次讓她的心理準備落空。
他維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 在石質矮凳上落座,而她在他膝上。貝母質地的襯衣扣子與她的後背若即若離,熏香缭繞的紫羅蘭氣息讓她有些暈眩,體溫升高,這排紐扣先是侵染上熱度,而後被淋浴水柱打濕,又沾上細碎的泡沫。
聽起來肯定極為荒謬, 但艾蘭因真的在認真幫她洗澡。
平日裏在重要的實體文件上簽字、侍弄珍貴蘭花的手替她勻開洗浴泡沫, 沒有多餘的小動作, 不做回避,像看不到她皮膚上還新鮮的顏色, 只是一絲不茍地确保每個角落、每存皮膚都接受到同等細致的待遇。
他的手指甚至還穿入她的發絲,輕柔地給她做頭皮按摩。
就仿佛她是個害怕眼睛進水因而需要幫助的孩童,又或是可以心平靜氣清掃污垢的擺件, 怎麽接觸也不會喚起任何多餘的念頭。
然而他的姿态越是正經坦蕩,在她腹腔內攢動的那團火苗就愈旺。
安戈涅可以肯定, 艾蘭因百分之二百就是故意的。她甩掉眼睫毛上的水,仰頭看他:“爽快一點,我還餓着沒吃晚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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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情沒什麽變化:“你想吃什麽?”
她愣了一下:“廚房不是已經做好就等着——”她忽然閉嘴,隔着衣袖摳他的手臂,指甲陷進他手臂內側蒼白的皮膚裏,牙關咬緊。
又是那枚該死的黑色寶石戒指。
“如果你想吃別的,也随時可以換。”艾蘭因親了親她的耳朵。
Alpha信息素更濃了,安戈涅快要喘不過氣,但又實在喜歡他的氣味,恨不得咬他一口,像任何生物對待好聞的食物會做的那樣,也是發洩惱意。
水蒸氣暖烘烘地合圍過來,她本來就有些疲倦,激烈的潮湧退卻,舒展的困意延伸到腳趾,她昏昏欲睡,索性閉上眼往後靠。
艾蘭因身上也都是水,這麽渾身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衣服緊貼着皮膚肯定不舒服,但他向來能忍,又要用忍耐證明他才是掌控局勢的那方,她就根本不想管他是不是難受了。
他卻還想着趁她困倦套話。
“你這麽回來,是故意試探我的底線?”
“不是,”她眼皮都沒擡,“有些事沒法避免只能接受。”
艾蘭因沉默了一拍:“看來你完全不在乎我會是什麽心情。”
安戈涅一扯嘴角,用松弛的口吻抛出殘酷的問題:“什麽心情?”
“你雇傭的司法顧問下班前把文件整理好發送到這裏,我于是知道你那邊今天比預計更早結束,但你遲遲不回來,”他銜着她的耳垂咬了一下,不輕不重,“等待你的時候,我是什麽心情?”
“我不想失約,而且也算不上失約,今天我比之前都回來得要早,”她振振有詞,說着說着就笑出聲了,“我也不是故意讓你不高興。而且我只是有樣學樣,你總是有別的優先項要處理,那種時候你……不也沒顧及我的心情。”
她蹙着眉深吸了好幾口氣。
“好了,我知道了,之後我會盡可能照顧你的感受——?!”
艾蘭因突然箍着她起身,蒙着水汽的瓷磚牆面快速靠近,她下意識伸手撐了一下,否則額頭大概會直接撞上去。
“盡可能。”他慢吞吞地念,笑了一聲。這種施舍剩飯般的态度顯然羞辱到了他。
他文雅溫和的嗓音終于有不穩的征兆:“換而言之,你現在的優先項是西格?”
這麽說着,他突然低頭,在她頸間來來回回地深嗅,帶有自虐的意味,濡濕的發絲一縷縷地掃過她的肩膀,與她的糾纏在一起。
後背貼前胸,她能清晰感覺到他無法完全用意志掩蓋的僵硬。
西格向她描述過,alpha在異性身上感知到其他同性的信息素時,會體驗到生理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
上一次相似的情況,艾蘭因表露出來的更多是所有物被侵占般的憤怒。因為自覺有理有據,才能夠義正詞嚴地表達怒火。可現在他已經沒有同等的自信。
他們的關系确實已經回不到從前了。
瞬息間的了悟化作戲谑的話語脫口而出:“誰讓你現在對我來說沒那麽有用了呢?”
安戈涅知道這是誇大,艾蘭因的谏言和輔佐依然是寶貴的。他也清楚這點,但這顆話語的爆彈威力太大,足以轟地粉碎他維持到此刻的自持。
從她與他踏入同一個空間那刻開始就嚣叫不止的兇惡欲望終于掙脫理性的束縛,遵從着本能猛沖到底。
“不要挑釁我,這對你沒有好處。”他吐出的每個音節都充滿了危險的意味,同時從後握住她的咽喉,像在用虎口丈量她的脖子粗細,向上撫摸,讓她不得不順着這個動作把頭昂起來。
“不要說得好像在此之前,你只是為了我能給你的好處而忍耐我。并不是那樣,你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或許吧,舊情分……确實是很麻煩的東西,”她喘着氣笑,費洛蒙暴走的亢奮中又有陳年傷口撕裂般的痛苦,表情和語氣都有些失常,“但你背棄我、讓我失望,總是……有那麽多我沒有資格知道的秘密,這些也都是沒法否認的事實。”
“你還在我身邊我還是有點高興的。我知道你也改變了一些,可能是為了我。那是多不容易的事啊。但是……”
瓷磚上的水汽融化為水珠,濕漉漉的撐不住,她的手掌也不再努力,順着瓷面往下,語聲也越來越低。
“那不夠,也來不及了。因為我改變得更多。”
在她的手掌即将垂落的前一刻,艾蘭因阻住她,指縫交錯,從上方壓緊。
“安戈涅。”她從沒聽過他這樣的聲音,與姿态的強硬截然相反,潮濕、脆弱,好像吸飽了水,下一秒就會滴落。
“并不是說我要和你絕交,只是已經不能和以前一樣了。我可以聽你的建議,但我依然會做我想做的事。比如西格,我很大概率會和他聯姻。再比如現在這樣,對我來說也不是特殊的,并不是因為是你才可以。能不能接受是你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安戈涅閉了閉眼。
“老師,我大概終于要從你畢業了。”
“不。”艾蘭因手指扣得更緊。
他幾乎是機械地低語:“不可以。我不允許。”
安戈涅笑了笑:“不允許?你要強行永久标記我嗎?”
艾蘭因身體震了一下,他咬牙切齒地念她的名字:“安戈涅……”
思考變得斷斷續續,安戈涅逐漸看不到牆上的花紋,只有明晃晃的白色霧氣。極樂與瘋狂僅有一線之隔,依戀和無情也一樣。艾蘭因的信息素本來就是她喜歡的類型,現在有發熱期加成,更是讓她反複瀕臨崩潰。
艾蘭因有機會永久标記她。Alpha的生理構造讓他們有充裕的時間,在能夠自如抽身之前印下永久的信息素烙印。他也确實不止一次咬在她後頸,力道很輕,沒有制造傷口。
優柔寡斷并非他的天性,但情緒與本能齊齊襲來,他也有舉棋不定的時候。
這是一個豪賭,安戈涅也說不清為什麽要下注。
最後是她贏了。
還有機會,但艾蘭因并沒有繼續,就那麽抱着她走出去,在走廊上留下一串濕腳印。
“艾蘭因……艾蘭因,老師,艾蘭因……”她喃喃地念。
并不是真的在呼喚他,也并非為了表達任何感情,只是應激般的反應,習慣性地繼續回答他剛才反複逼問她的問題。
※
再醒過來已經是晚間接近十一點。安戈涅有吃過東西的記憶,但具體吃了什麽很模糊。為了防止失控,艾蘭因很自覺地睡在客房。她這近半個月第一次有了獨處的夜晚。
沒應答的通訊有三個,其中兩個來自西格。她發了個消息過去,直說回到家就睡着了,忘記給他報平安,然後拍了一張床頭的夜宵零食給他看。西格沒有立刻回複,她頓時有種頭痛的預感。
剩下的那通聯絡來自戶濑砂。此前在化樂星城應酬時,安戈涅和她互換了聯系方式,但這是戶濑砂第一次主動聯絡她。
提溫不希望她們單獨接觸。安戈涅正思索着要不要假裝漏看未接記錄,通訊請求窗口便再次彈出來,還是戶濑砂。
安戈涅确認房門上鎖,走到卧室的小盥洗室內,拉出阿夾給提溫報信。
——戶濑砂突然聯絡我,我不确定要不要接。
——可以接,不過能讓我臨時獲得監聽權限嗎?
——好。
光腦終端視窗閃爍了兩下,恢複原狀。
——可以了。
她選擇接受通訊:“戶濑砂博士,晚上好。”
“殿下,很抱歉在首都星這種時段聯絡您,您方便說話嗎?”
“請說。”
“提溫轉告我,您想知道我具體需要什麽東西。”
安戈涅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在鎖骨附近揉了揉,心裏想着她等下得塗一點化瘀的膏藥,嘴裏應道:“對。不過我必須事先聲明,我只是想知道你們要求具體的難度,并不代表着我接受了和陶朱雙蛇交易。”
戶濑砂悅耳的笑聲響起來:“您不用那麽緊張,簽訂合同總要看明白條款才能簽名,謹慎是好事。”
“簡單直接來說,希望您趁着艾蘭因閣下還在醫院,想辦法從他身上或是他的随身物品裏拿到他的毛發。當然,任何可以用來分析基因序列的身體組織也可以。”
安戈涅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提溫那裏啪地來了一長串建議:“追問她為什麽要這種東西,就說這種東西涉及個人隐私,她不能擅自交出去。可以适當表現出敵意,懷疑她要對艾蘭因不利。”
她冷下聲音:“博士,這種東西我不可能輕易交給別人。艾蘭因對我來說很重要,他的個人健康信息洩露會是極大的風險。”
“我能理解您的抗拒,但還請您先看一看我這裏準備好的材料。”
語畢戶濑砂就共享了一個文件夾。
安戈涅不确定這樣看上去無害的禮物裏是否會有病毒,決定拖時間等待提溫的建議。她警惕地追問:“這是什麽?”
戶濑砂了然地回應:“一些資料圖片,請您放心,并沒有搭載惡意程序。”
提溫那裏這時也來了消息:沒關系,我監控着。
于是安戈涅點擊加載,面前頓時出現了不到十個圖像文件,文件名都是數字,似乎是年份日月。
安戈涅打開了第一個文件,立刻認出這是一張在聖心王宮正殿拍攝的照片。只是內部裝飾風格、宮殿結構都與她記憶中有所不同。一群明顯是權貴的人物在裝模作樣地欣賞藝術品,他們的衣着發型完全來自另一個時代,她只在一些時代影視劇裏見過這樣的打扮。
再看标題,距今相當久遠,有近四百年的時間。
怪不得畫質很糟糕,有明顯的修複痕跡。
她調動歷史知識回想了一下,這正是人類在本星系結束開拓期,進入第一個王朝的時期。那個時候聖心王宮還不叫聖心王宮。
“請您仔細看标注出來的部分。”
一個紅圈幾乎壓在圖像邊緣,圈出了一個經過的人影。他顯然只是偶然入鏡,像是警惕地回頭,又像是在防衛性地背對鏡頭,總之只有一個側影。
但安戈涅呼吸一滞。如果不是發型和着裝完全不同,她幾乎要以為那是艾蘭因。
“圈出來的人是……?”
“初代的銀發侯爵盧緘,也就是您熟知的艾蘭因閣下的祖先,是不是和他很像?”
“他們的遺傳基因真是強大。”口中吐出的是調侃的詞句,安戈涅卻絲毫放松不下來。一股奇異的緊張感攀上安戈涅的脊背。她猶豫了好幾秒,終于還是切換到下一張圖片。
大約七十年後的新聞圖片,是某場舞會的報道配圖,同樣是在不起眼的角落有個被圈出的人影,看上去像是過路,戴着禮貌,儀态很好,快步走過的樣子看起來格外熟悉。
“這是第三代銀發侯爵,盧緘的孫子。他看起來和祖父年輕時幾乎一樣,不是嗎?”戶濑砂感慨了一句。
下一張,這次直接是近一百年後,仍然是偶然拍到的人影,還是眼熟到不可思議的銀發男性。
再下一張、下下張同理。
一共八張照片,安戈涅很快看完了。每一張都有一個與艾蘭因極度相似的銀發男性。
每張照片拍攝的場合和設備都不同,顯然經過一番嚴密而龐大的圖像修複和識別工程後,挖掘了不知道多少廢棄和五花八門的信息堆,戶濑砂他們才終于一共找到了這麽一些擁有不可思議共性的圖像。
“您在暗示什麽?”
提溫那裏沒有新消息。安戈涅打開文件開始,他就變得異常安靜。
戶濑砂進入分享研究成果的學者模式,聲音裏沾染上一絲興奮:“即便是強大的顯性遺傳基因,您不覺得也太強大了一些?至少以我的專業經驗來說,要連着那麽多代都長得那麽相似,而且每次都幾乎是隔代,甚至隔兩代?我可以斷言,即便是在胚胎期進行精密的基因操作,也沒法做到這個地步。”
“實話說,如果不是在一個廢棄服務器裏發現了一篇對這次畫展賓客的着裝點評八卦,我們根本無法确定第一張照片裏的就是盧緘。那位匿名用戶詳細描述了顯貴們的配飾和衣着,包括盧緘的。您知道嗎,他的名字雖然位列貴族名錄和諸多歷史文件,卻沒有留下任何畫像。
“之後擁有同一個封地爵位的銀發侯爵們也一樣,即便在圖像和個人信息過剩的文明複蘇時期,居然也活得像是一個隐形人。您不覺得這非常不可思議嗎?簡直就像是在故意抹消自己的痕跡。”
戶濑砂興奮起來語速就不由自主加快,說到這裏,她終于适時停頓數秒,給安戈涅時間消化這些信息。
“所以你的推論是什麽?”安戈涅嗓音發緊。
“以我剛才所說的一切為已知的前提,大膽假設,如果并不是那麽多代侯爵都長得極度相似呢?”
她下意識吞咽了一記。
戶濑砂以輕柔而飄渺的聲音說:“或許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銀發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