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應許冠冕07

第105章 應許冠冕07

“稍等。”安戈涅保持書房燈不滅, 裹上厚實的外套,輕輕帶上門, 蹑手蹑腳地往樓下走。艾蘭因作息健康,這個點已經入睡。

向身後看了一眼,她打開側門,想了想,踩着便鞋走出去。

提溫應當是應酬結束直接過來的,身着全套剪裁得體的米色正裝,只是襯衣最上兩顆紐扣解開, 領結也松松搭在頸間,一副參加餘興派對的懶散姿态。

“外面的守衛沒有攔你進來?”話出口她就想起來, 之前提溫偶然提起,她就給了他自由出入住宅外圈圍牆的通行許可,方便他在有急事時直接進來找她。

他沒答話,好像根本沒聽進她問的什麽,只直勾勾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顯得尤其亮,像從側門照明的燈火借來一點光。

“喝醉了?”她納罕地端詳他。

“嗯,有一點, ”他深吸氣, 從夜風中汲取涼意驅散醺醺的酒意, “在首都星的最後一場,難免多喝些。”

這話挑不出錯, 但安戈涅總覺得他的腔調說不出的古怪:“發生什麽事了?”

提溫盯着她反問:“只有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我才能這麽突然跑來找你?”

他說的十句話裏可能有一半是追問和反問,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說話方式, 能自如地忽略過去,但不是現在。她較真地和他分辯:“不是不能, 是如果沒有緣由,你就不會這麽做。”

提溫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打在牆上的影子看了好幾秒,才垂下眼睫輕笑:“我沒法否認。”

安戈涅的口氣也軟和下去:“所以……?戶濑砂那邊有什麽動作?還是我這次聯盟之行會遇到阻礙?”

他巧妙地回避了問題,只評價道:“你對此行不太樂觀。”

“最近太平靜了。”

說出這句話時,她不受控地深深感受到言辭本身的荒謬。聽上去就好像她期待有事發生。可這确實是她這幾天的感受。

“路伽就像是從來沒冒出來過,我登基竟然幾乎沒遇到阻力。我不相信易耘他們真的就轉性聽話了,也不相信反抗軍中的激進一派那麽好籠絡。”

就連西格和艾蘭因都不再爆發沖突。

“很奇怪,”她喃喃地重複,“太奇怪了。簡直像在為猝不及防的爆發蓄力一樣,我不喜歡這樣的平靜。”

她随即朝提溫走近半步。

“你知道什麽?”

“我同意首都星的氣氛很不對勁。但那和我在意的并不是同一件事。保險起見,我不能具體回答,只能用非常籠統的說法指代,你能接受嗎?”

安戈涅怔了怔,随即點頭。

金發青年牽了一下唇角。

“雖然我覺得不必要,但還是說明一下。我不能告訴你詳情,并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或是我認為你會拖累我,而是你不知情是必要的條件。這件事我完全無法預料結果,也沒能力保證它不會牽引出更大的後果。”

話說到一半,提溫陷入沉默,表情變得有些空洞,眼睫機械地眨動着,目光像是穿過她定在遙遠的某個點。而後他的瞳孔再次緩慢聚焦,看清她,認真地只看着她。

“我能說的只有這些。但我想你明白我在說什麽,所以就容我再沒頭沒腦地問一次……”他豎起手指貼在嘴唇上,唇線和嘴角都微微地上揚,眼睛裏卻有激烈掙紮的光在攢聚,好像再動一動,就會化作別的東西落下來。

他的聲音不再清亮,宛如一口氣吐出之前就有部分被喉嚨裏的什麽悶悶地堵住了:“你需不需要我留下?”

安戈涅下意識抱住雙臂。瞬息間的了悟讓她手腳發冷。太快了——這是她腦海裏冒出的首個念頭。

“什麽時候?”她下意識追問。

提溫喑啞地回答:“我不能說。”

“我……”她艱難地抽了口氣,即便早就有答案,卻沒能說下去。

金發青年面帶難解的微笑注視着她,她猶豫得越久,他就顯得愈發滿足;而這滿足中又有一些驚異,他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那麽容易打發。

嘗試了幾次後,安戈涅終于一個詞一個詞地說完整了:“我還是希望你成功。”

提溫完全不意外,優雅地欠身行禮,像表演結束之後謝幕:“遵命。”他随後向她伸手,那是個演變為擁抱也很自然的動作。

然而最後他只是摸了一下她的臉,指腹摩挲的動作輕柔。

在安戈涅反應過來之前,他已經背過身去,走進庭院路燈照不到的陰影裏。

一身淺色明明應該很難隐匿,但他轉眼之間就看不到了。

提溫通過崗哨,向站崗的守衛颔首致意。他來時駕駛的單人飛行器停在附近,但他沒立刻過去,反而朝着這條安靜街道的另一端走。

深色的飛行器停在拐角,幾乎融進夜色裏。剛才他來的時候還不在那裏。

前玻璃和窗戶都有防窺夾層,提溫手插衣袋在路邊站了有那麽一會兒,窗戶的能見度才猛地提升,露出裏面乘客的臉。

“西格閣下,真巧。”提溫做了個脫帽致意的複古動作。他确定自己的話對方聽得到。

黑發深眸的alpha沒有降下車窗,也沒有出來對話的意思。

于是兩個人便隔着車窗對望,互不相讓的數秒分外漫長。

毫無征兆地,車窗下落,西格平淡無波的語聲響起:“訪問有什麽緊急需要處理的事?”

和安戈涅剛才的第一反應完全相同。提溫就笑:“沒什麽要緊的,一點私事。”

西格面色更冷,沒搭腔,反而唐突地提起舊事:“之前共和國還有聯盟滞留時,多謝你照顧她,我一直忘了為此道謝。”

對這宣誓主權般的姿态,提溫只是聳了聳肩。

就在這個時候,崗亭的一個守衛小跑着過來,兩個人本來都還有話在嘴邊,都立刻陷入沉默。這個beta面帶歉色,客客氣氣地說:“二位都是重要的人物,安保起見,如果需要談話,不妨去王宅側邊溫室小屋,在那裏不會打擾到陛下休息。”

提溫訝然擡眉:“這是你自作主張?”

“不,怎麽敢,是艾蘭因閣下剛剛吩咐的。”

兩人都沒接話,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守衛艱難地撐着笑面等待。

“我只是來問候幾句,現在就離開。”提溫淡淡回絕了。

“恰好路過。”西格只看了對方一眼,守衛便識趣地回到了崗亭。

“那位侯爵閣下可真是……”提溫低低笑。

西格顯然不想和他談論艾蘭因,眼神隐含警告:“明天這趟行程,不要再讓她有任何意外。”

“當然,”金發青年彎唇,轉身往自己的座駕走去,抛下意味不明的一句,“也希望您不會再讓她失望。”

與此同時,圍牆與綠蔭後方的小樓側門外。

安戈涅在原地呆站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她打了個噴嚏,這才急忙忙地開門回到室內。她搓着手往臺階走,腳步驀地頓住。

二樓書房的門敞開着,她留着沒關的燈光便傾瀉而下,将半透明質地的臺階照徹大半。階梯頂端,艾蘭因逆光站着,看不清表情,但視線無疑鎖定在她臉上。

“我——”安戈涅張了張口,忽然懶得再編織誰都不信的謊話敷衍,“你沒睡?”

“已經很晚了,你始終沒來睡覺,就起來看看。”

“這樣。”她慢吞吞地爬上臺階,艾蘭因攬住她往卧室去,她看他一眼:“明天要早起,我今天也有點累,沒興致。”

性是一種權力表達,而艾蘭因是真正的權力動物,在自身權威受到挑戰的時候,他就會變得尤為主動且具有侵略性。

“我沒說要做什麽。”

她給他一個懷疑的眼神,但最後還是沒趕艾蘭因去睡客房。對待吃軟不吃硬的家夥,就要保持足夠柔軟的原則。

泡了個澡出來,安戈涅驚訝地發現艾蘭因還沒睡。

他敞着睡袍領口站在露臺門口,仰頭看着伴随夜深逐漸沉向陸地的兩彎月亮。

她很難将艾蘭因與傷感這個詞聯系在一起。但他遙望月面的神色平靜而陌生,像是勾起了久遠的回憶,一時被困在了不變的月光中。

拂動的紗簾撒嬌似地與他的衣袍纏在一處,像小片輕薄的雲,開開阖阖,時不時地阻住他的視線,也帶得灑落他身上的月光明滅搖曳。這光與風中顫抖的燭火相近,似乎再吹口氣,就會消散在沒有露水的夜裏。

他也一樣。

“艾蘭因?”這個夜晚充滿了令人不安的味道,安戈涅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回眸看她的時候,他又是她熟悉的艾蘭因了。

他關上露臺門,從她手裏接過毛巾,自然而然地走到她身後:“頭發又沒完全弄幹。”

即便是擦頭發這樣的小事,他也能把她服侍得舒舒服服。安戈涅忍住哈欠,閉着眼睛問:“如果我有了正式的伴侶,你還會在這裏嗎?”

她沒有直接提任何人的名字。

艾蘭因手上頓了頓,聲音平和、沒有猶豫,如同解答簡單的算術題:“不會。”

“可你說過你不在乎形式。”

他沒有說話。

“因為你終究是個alpha?”她的聲音裏染上嘲意。

艾蘭因沒有起伏地反诘:“這和我是什麽性別沒有關系。你願意和其他人分享我嗎?”

安戈涅一噎。

艾蘭因慢條斯理地把用完的毛巾疊好,繞到她面前和她對視:“可以分享的東西,一種是不那麽重要的,另一種是暫時無法獨占的。安戈涅,總有一天,你會面臨抉擇。”

他看着她的表情一笑,以道晚安的口氣補充:“但不是今天。”

不是今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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