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周末,林逾靜廚房裏正冒着煙,外邊的門突然被人敲得梆梆響,他關了火,“來了,誰啊?”

門打開一看,兩位頭發斑白老人家站在樓梯的扶手旁,他們穿着軍綠色的解放鞋,長長的褲腿紮起一截,有些怯怯地操着一口鄉音問道:“請問您是林逾靜嗎?”

……

“都怪我沒把老大教好,讓他幹出這種混賬事。”孫乾的父親邁着蹒跚的步子從角落裏開線的布袋裏掏出一個黃色牛皮紙的信封,林逾靜沒接,他看着老人,“這是……?”

老人揉了揉眼睛,“孫乾說他欠了你一萬塊錢,我們就是個種地的,這一時半會兒也湊不出多的,這五千你您拿着,等今年的油賣了我們再把剩下的給您。”

孫母從他手裏搶過信封硬塞到林逾靜懷裏:“我們問了好幾戶人家才問過來,這點錢雖然少,但剩下的我們一定還。”

孫母馱着背,說一句話得喘兩口粗氣,林逾靜無奈接下信封,他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孫父略顯窘迫的擰着手站在門邊:“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家孫乾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林逾靜打斷他,側身讓出一條道來,“要不您們進來坐會兒?”

孫母走到孫父身邊挽着他的手,夫妻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不了,回去的車要趕不上趟了……”

兩個年過花甲的老人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站在林逾靜面前,他心裏一痛,把那信封往桌上一放,從耿展鵬上次給林吱吱買的零食袋子裏翻出幾盒酸奶和面包遞給他們:“這邊不好坐車,我送您兩位去公交站吧?”

孫乾老家在離這兒幾十公裏外的農村,兩個不認路的老年人找到這裏來花了多少功夫可想而知。

孫父孫母有些無措,似乎是沒想到林逾靜會這樣好心,孫母眼眶氤氲着霧氣,她偏過頭用衣袖擦了擦,小聲道:“等孫乾從看守所裏出來了,我們一定叫他來向你道個歉。”

林逾靜搖了搖頭:“不說這個,我送你們上車。”

目送着兩位步履蹒跚的老人上了公交車,林逾靜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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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靜,今兒個怎麽這麽早來接吱吱了?”

耿展鵬偶爾會在學習門口值班,林逾靜朝他招招手:“嗯,今天不是周五嗎?答應了小丫頭帶她去吃快餐。”

“快餐多健康啊,我請你們去吃烤魚呗,正好我也快下班了。”

林逾靜淡淡一笑:“我說了可不管事,你得問小朋友意見。”

很明顯,剛放學的小朋友可沒什麽主見,一聽耿展鵬說可以坐在河邊吃烤魚摸狗狗就高興地放棄了父子倆的快餐計劃,轉而和他耿叔叔聊烤魚攤去了。

“最近忙嗎?”

林逾靜搖頭,“時間上自由了很多,不算特別忙吧。”

這邊是條臨江的夜市,江邊開了一長串的夜宵店,小姑娘在旁邊和店老板養的大金毛打招呼,耿展鵬靠在身後的木椅背上邊:“最近見過趙珏那小子沒?”

“沒有,他不是在忙夏令營的籌備事項?”

市裏的學校馬上放暑假了,KK無縫銜接搞了個暑期夏令營,是個游學活動,趙珏負責帶隊,領着小朋友們感受一下外邊的風土人情,說白了就是去外地玩一玩。

這事兒趙珏很久之前就跟林逾靜提過,他還給林吱吱報了名。

只見耿展鵬手一擺:“非也,非也……”

他替林逾靜倒了杯熱茶,“我就知道趙珏一定也拿這招糊弄你了,因為他也是這麽給我說的。”

林逾靜握杯的手一頓,耿展鵬嘴裏念念有詞:“還以為他多高尚呢,結果到頭來心裏還不是裝着別人,人家一回來他就馬不停蹄去機場接人了,至于什麽夏令營不夏令營的,多半是死要面子編出來的借口。”

“啊…..什麽?”

林逾靜瞳孔微微一縮,耿展鵬見他滿頭霧水的模樣恍然大悟道:“忘了!你還不知道趙珏以前喜歡于思源那事兒呢?”

林逾靜輕輕搖了搖頭,只是“于思源”三個字喚回了一些久遠的記憶,他不可避免回想起趙珏醉酒那個夜晚,他抱着自己,嘴裏叫出的人名不就是這個麽?

耿展鵬想到什麽,小聲問道:“小靜,你知道他喜歡男人吧?”

手裏的茶杯一晃,桌面上濺上幾滴茶水,林逾靜扣緊了手,他茫然地看着耿展鵬,他不知道趙珏喜歡男人的事,更不知道他還有什麽喜歡的人。

耿展鵬不愧是個八卦天才,他見林逾靜那迷茫的樣子還以為他是震驚過度了,笑了兩聲講道:“可不是麽,趙珏喜歡人家喜歡了好幾年,結果被人家抛棄了……”

他将趙珏和于思源之間那些過往細細道來,林逾靜一字不落聽在耳朵裏,末了緩緩道:“沒想到他在感情裏是這樣的人。”

耿展鵬噗嗤一笑,為了維護趙珏那點面子,他沒把對方當初在酒吧裏放過的豪言壯語講給林逾靜聽:“所以什麽不在乎啊,什麽放下啊,都是騙人的,他太愛面子了。”

林逾靜嗯了一聲,心髒卻被一根透明的線拉扯了一下,一種十分淺淡的疼痛滋味從心髒流向四肢百骸,大概許多人都會産生一種錯覺,當你喜歡的人待你好時,你總會妄想他也對你有點意思。

耿展鵬今晚的話打破了林逾靜為數不多的妄想,那是一種短暫的失落和遺憾。

林逾靜愣愣地看着耿展鵬,“他那麽愛面子的人,你怎麽知道他又去機場接人了?”

“當然是偉大的朋友圈啊!”耿展鵬把手機舉給林逾靜看,他點進于思源的朋友圈,大概一周前,于思源發過幾張回國的照片。

趙珏放大其中一張圖片角落:“看見這塊表沒有,趙珏以前戴過。”

藍色镂空表盤,林逾靜一眼認出那支表是趙珏慣常愛戴的飾品,翻騰的內心陡地一墜,林逾靜抑制心頭的落空感,不可避免深吸一口氣:“別說,趙珏還挺傻的。”

他聽耿展鵬說了趙珏那些事跡,贊嘆他細心體貼的同時又不免為他感到有一點難過。

他那樣愛面子的人,帶着一束浪漫的紅玫瑰欣然赴約時,會不會因為喜歡的人身邊站着從天而降的新歡而感到難堪?

耿展鵬朝他豎了個大拇指:“小靜,我就知道你是明白人,他們還說趙珏那叫深情,我看他純粹是犯傻,這種人值得他這麽三番五次倒貼上去嗎?”

感情的事林逾靜不好下定義,但站在趙珏的視角來看,林逾靜咬着唇搖頭:“我覺得趙珏值得更好的。”

帶着小姑娘回家的路上,林逾靜一直在想一件事,因為過于出神,他甚至把應該擠在小姑娘牙刷上的牙膏給擠到了她手上,林吱吱晃了晃手,“爸爸,你在想什麽啊?”

“抱歉,寶貝。”林逾靜拿過一旁的紙巾替她擦幹淨手,小姑娘站在凳子上,拿過他手裏的牙膏,“爸爸,我給你擠。”

兩個人對着鏡子一起刷牙漱口,林逾靜突然問小丫頭,“吱吱,你覺得爸爸好不好?”

“當然好呀,”小丫頭仰頭望着他,“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林逾靜想了想,放下手裏的東西認真對吱吱說道:“爸爸看中一個喜歡的玩具,因為錢不夠所以一直沒有打算買,但是我突然發現那個玩具原來是別人早就預訂好的,吱吱覺得我要不要去争取一下它?”

林吱吱黑黝黝的眼睛忽閃幾下,慢吞吞說道:“爸爸,你以前沒有買它,為什麽知道它被人預訂了就想要它了呢?”

“大概是因為……爸爸一開始希望他落到更好的人手中。”林逾靜摸了摸林吱吱的頭,苦笑道:“現在我又怕預訂他的那個人其實不是真的喜歡他。”

在林逾靜的認知中,如果一個人真的喜歡那個玩具,又怎麽會忍心把他一直留在冰冷的櫥窗裏?

林逾靜蹲下身看着吱吱,聲音帶着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苦澀,“哪怕爸爸不夠好,可我至少是真的喜歡他。”

林逾靜像一個站在商鋪前掏空所有口袋的流浪漢,全身上下只能拿出一枚汗漬漬的硬幣,旁人都瞧不起他,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下一次裹腹的希望。

他什麽都沒有,只有一腔柔情的熱血和真心能拿得上臺面。

如果趙珏瞧不上,如果趙珏不喜歡呢?林逾靜不可避免設想最壞的結果。

就在此刻,林吱吱打斷他的設想,她站在板凳上,學着林逾靜的模樣摸了摸他紮手的短發:“爸爸,班裏選小組長的時候你告訴吱吱,如果真的想競選就去試試。”

“吱吱鼓起勇氣去試了,所以爸爸也會鼓起勇氣去試試對嗎?”

拉扯的思維在片刻間卸了力,林逾靜眉眼一垂,那些緊張的迷茫的心情在瞬間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

林逾靜朝林吱吱輕輕颔首:“好,爸爸去試試。”

他的人生裏少有開花的時刻,林逾靜不抱着結果的心情去,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對得起生命中每一次自然的盛放。

哪怕趙珏瞧不上,哪怕趙珏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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