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嚎啕

嚎啕

尤錫珂來的時候，病房裏彌漫着一股酒精味，難得見任星睡得安穩，護士來輸液都沒把人紮醒。

元旦過後到除夕，井臨在劇組、王施振跑演唱會、連闵恩皓都去錄制綜藝了。

任星往年不拍戲就沒安排，會被衛希纏着過年，現在躺在病床上輸液，尤錫珂完全是因為業務少。

成了新年裏最閑二人組。

他戴着耳機看消息，翻到了宋子霁發的舞蹈視頻，男團經紀約解約後，他本公司的合約也會随之到期，對于宋子霁标在明面上的邀請，他沒有拒絕。

井臨的合約要難一點，不過以宋子霁他們的關系不是不能談的。

王施振以前是玩樂隊的，沒有額外的經紀公司，闵恩皓的綜藝錄制完，說的是可以商量着來的。

唯一的難點是任星，任星一開始的經紀約就是璀璨，但沒人知道簽了多久，具體合約款項是什麽。

閑着也是閑着，尤錫珂暫時不去想這些，在病房裏輕手輕腳的練。

任星醒來看見病房裏有個人在跳舞！撩起的衣服讓他以為闖了鬼，但穩定下來一看，還挺有味道的。

男團舞蹈都是迎合大衆的多，酷的帥的有活力的，他們的風格更偏向于讓全場燥起來帶動觀衆。

其實很早的時候，任星就看出了尤錫珂的吃力，每次跳都流一身汗，氣息都練很久。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把他和舞蹈學院畢業的優秀學生匹配了，甚至會出現“身為主舞卻絲毫沒有亮點”的評價。

他開始變成甜弟弟，變成不想成為的模樣。

現在在病房裏，他跳的是曲國風的舞，氣息十分穩，像一只翩翩的紙鶴。

尤錫珂以前本是打着這種風格出道來着，更适合這種狀态。

他支起身子，在他的旋轉裏清了聲嗓子說話：“尤錫珂，有沒有想過……”

“我答應宋姐去她開的新公司了！”尤錫珂停下來，知道任星要問什麽，鬓角的汗滑下，他一臉神采奕奕。

*

任星一周後出院，雪已經停了下來，還有雪後初晴的征兆。

他提了一袋藥下車，林峥渡搖下車窗，問：“真不要我送你上去？這麽些天沒住人了要不要搭把手收拾一下？”

任星揉了一下山根，撇過來的臉色和眼神都融上了雪：“說了那是最後一次領你上去，我可以自己收拾。”

林峥渡也不強求：“有事給我打電話。”

屋裏倒是不亂，任星從門口的沙發罩子、地毯拆到卧室和客房裏的床單被套，連茶幾布都沒落下。

洗衣機運轉，任星去廁所洗澡，對着架子上的洗漱用品發了會愣。

房門關上又打開，他拿着一套新的洗漱用品進廁所，等把醫院裏的藥味洗得差不多了，他又把洗漱用品提到卧室。

他的衣櫃深處有個隔層，一切不能被衛希碰的東西都被鎖起來，包括自己的工具和其他的東西……

現在衣櫃被清空，他也把隔層裏的東西拿出來。

任星準備把所有的衣服也都洗一遍，端個小凳子坐陽臺看着衣服在洗衣機裏掙紮。

手機裏有許多短信，他都不想看，把一個小筆記本攤開。

裏面沒有任何文字，有幾張照片。

都是大學時候，用室友的拍立得拍的，他和林峥渡在寝室裏的合照，有一張是在元旦，林峥渡跟着楚馳隙回家吃了頓飯，下午看了電影，晚上突發奇想要留個新年紀念。

照片後面寫着：明年再留一張。

但再也沒有留下一張。

不知不覺，任星從陽臺走到了床上，剛洗過澡的身體還散發着茉莉花香的氣息。

他卻感覺自己像一塊逐漸幹涸的土地，需要靠外界不斷補充一點濕潤，才能吸取養分繼續活下去。

他撫摸着照片，觸碰上面的人的臉頰，忍不住肌肉發顫，耳膜在震動的聲響裏産生鈍痛，雙煺忍不住并住繃緊。

多年前的林峥渡、現在的林峥渡紛紛出現在腦海。

他時而穿着奶茶店的制服攪動杯中果肉，時而西裝革履，把頭發倒梳露出光潔的額頭。

無論是逢人見笑的學長，還是冷面林總，都是任星無法抵抗的，他把臉埋進枕頭裏，更多的畫面擠進腦子，最後停在林峥渡捧着自己手親吻手背的時刻。

電擊般地抽搐了一下，他起了一身汗，趴在床上喘息。

散落的照片不想收拾，床上的工具被翻下床，任星也不想動了，抱着枕頭閉眼睛。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讓人一激靈，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睡着了。

林峥渡打的微信電話，任星看着名字還很愣，畢竟剛才想着這個人做了那種事，還有點尴尬。

“嗯……”任星吸了口氣。

“你在睡覺？”林峥渡的聲音疑惑，“吃晚飯嗎？我給你點，本來是叫你吃藥的。”

任星這才醒，腦子叫着要掐電話，手卻僵持不動，口中幹澀。

林峥渡那邊很安靜：“去喝口水。”

明明一個人在家，任星還去行李箱拽了衣服穿好，喝了水也沒挂電話。

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剛要吃藥，林峥渡又說話：“你先別吃藥，我給你點了點吃的，墊一下。”

任星這才找回語言系統：“不用點，我自己點。”

林峥渡那邊在走動：“現在點要等很久，你下來拿吧？”

任星徹底愣住：“什麽？”

“你不讓我上去，”手機裏有回音，“我給你買了點有點辣的。”

屋子裏的人：“……”

外面有點冷，任星套了長褲，沒來得及穿厚外套，到大廳才被冷得一激靈。

林峥渡拿長羽絨服把他裹住，聲音兇：“你還想住院？”

熱，很熱，被擁住貼着林峥渡內裏的毛衣，整個背都烘得發燙。

外面又開始下雪，鵝毛般大。

任星的臉也熱，碰到衣服下男人的胸膛，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快冷了，”林峥渡貼着他的耳朵，“你把衣服裹上樓，我開了車的。”

任星攀住他的手腕，病還沒好，他內心薄弱得像是剛凝住的一層薄冰，林峥渡用熱氣稍微一捂就完全融化。

熱氣有抽離的跡象，他沒忍住收緊了力道。

*

嘴上說着“最後一次”，現在又把人帶進了屋子。

林峥渡看着堆在屋子裏的被套和衣服，洗衣機還在運轉，微詫：“都要洗嗎？”

“嗯，”任星把吃的放桌上，沒藏着掖着，“衛希來過幾次，都碰過。”

這陣仗比大掃除還大，林峥渡挽起袖子問：“那有什麽杯子盤子需要洗嗎？”

任星搖頭：“沒有，我都是直接丢掉。”

林總剛要說他敗家，想到當時在樓下的畫面，任星确實把一個玻璃杯扔進了垃圾桶裏。

他問：“要是我拿杯子喝水，你會丢掉嗎？”

任星夾着一片土豆，還是元旦節的那份冒菜，這次應該是林峥渡親自去店裏買的，清湯上一層淡淡的紅油，沒有辣味，就聞着香。

他勾了勾腦袋：“我會讓你用我的杯子。”

“那感情好，我渴了，”林峥渡眉尾輕挑，“讓我喝口水。”

任星剛想指杯子在卧室，眸光凝起，站起來快步進屋子：“我幫你拿。”

林峥渡的電話直接讓他大腦空白，不管不顧地出門，地上的東西也沒收拾，他扯了好幾張紙把被子上的套包起來，幾層都嫌少。

又把床單都扯掉裹成一團。

水燒好他都臉上發燙。

“很辣？”林峥渡看他臉紅，“辣你就說，別等會胃疼。”

任星的腦袋更低，搖頭。

下巴被捏住：“真的不辣？你別因為貪這口又進醫院。”

“一晚上都說了兩次進醫院，不吉利了，”任星偏腦袋，“你一點不避谶，以前也是……”

他止音，攥着筷子的手繃起筋。

“我都快被你說死了！”

林峥渡被他吼得心腔一疼。

他大力地把人抱住，分不清是寒冷更快還是恐懼更快，侵襲到他內心塑造的防線，把人緊緊箍住：“不會死的，不會死的。”

“我什麽時候才會不用死啊！”任星徹底崩潰，筷子挑起油，濺到哪裏都無法顧及，他要錘打自己，錘打那顆對人有用的心髒，“為什麽非得是我啊！”

林峥渡只能阻止他傷害自己，摸着後頸讓人放軟身子平靜。

任星蹲在茶幾邊，張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體會到活着的滋味。

“我托了人找其他的，能和衛希匹配的心髒，”林峥渡坐在沙發上，讓他在兩腿間有安全感，“別害怕，就算之後找不到，我也絕對不允許拿走你的心髒。”

都被林峥渡知道了啊，也是，見幾次面就知道查DNA的人，怎麽可能查不到這些。

呼吸更重了些，任星有窒息的感覺，後背被撫摸着順氣，縮窄的咽喉使聲音不能聽：“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

“你總是叫我不着急不着急，”眼角的淚淌過臉頰，“我等了五年了五年，那天你不帶人來，根本就不會有這些事了！”

“還有後來，後來在醫院！你來幹什麽啊！”

“五年！”任星變為打他，“五年裏我睡覺都怕，怕我睡着了被拉去取心髒，怕我死的時候都是悄無聲息的！”

懷裏的人身體短暫松懈，又繃緊了，要掙紮，林峥渡按着他搖晃：“歲歲，你有沒有想過，那天成功了你會怎麽樣？”

任星嘴很快：“我管他會怎麽樣！我要他們都死！”

“衛希死了衛濟岷會幹什麽你想想，”他擡手撫住任星的腦門，“深呼吸，平靜一點，衛希沒了，和你在一起時沒的，就算找不到證據證明出事和你有關，你這顆為他兒子找到的心髒就完全沒用了。”

任星：“我死也不把心髒給他！”

“死了管不了身外事，心髒拿去喂狗都和你沒關系了，”林峥渡摸着他的臉，“萬一他把你關起來呢？已經死了兩個兒子，第三個也死掉，會不會發瘋？還是有人為之。”

任星張嘴，顫着唇，喉嚨裏憋出一聲嗚咽。

“他的兒子死掉了，但他的實力還在，”林峥渡也帶着喘息，越說自己也害怕，“要是把你關起來折磨，是要你的命還是我的命？”

嗚咽漸大，最後變成嚎啕。

林峥渡扯着羽絨服又把人裹緊，哭聲被蒙進他的胸口，就連脆弱都被保護起來。

他把任星亂掉的頭發撫順：“哭吧，你早該這麽哭一場了。”

“你還相信我嗎？”林峥渡問得小心，“還相信我的話就讓我把你拽出來，不用擔心我被牽連，不用擔心我被衛濟岷算計，誰算計誰還不确定呢。”

任星在他的懷裏搖頭。

“因為你爸爸死在衛濟岷手裏？”林峥渡問。

懷裏的人渾身顫抖，往上拱，羽絨服裏被熱氣包圍，他也哭紅了一張臉。

“我說了誰算計誰還不一定，”林峥渡挑了一下唇角，“能在這麽多的事上動手腳毀屍滅跡，不可能幹淨，水越深的人，爛事越大，扳倒後越起不來。”

“現在只需要一個東西，把埋起來的東西挑起來。”

他微微低頭，看着那雙被淚水洗過的雙瞳，再次發問：“歲歲，你相信我嗎？”

眼眸裏又蓄滿了淚水，林峥渡的心髒被揪着疼，楚馳隙沒有這般歇斯底裏過。

那是在垃圾堆裏被撿到就被愛保護的男生，是林峥渡一遇見就愛護的歲歲，林峥渡的手微微顫抖，抹開紅痣上的眼淚，放柔了語氣：“我保證不會太久好不好？”

任星才咬着牙，把眼淚憋回去，眼神堅強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