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神功大成

21 神功大成

從花灑裏噴出的冷水漸漸變成了偏燙的熱水,流過方謝謝身上的淤青傷痕,疼得他直吸涼氣。這些傷都是昨晚練習騰霧步法時摔出來的。方謝謝一邊塗抹沐浴液,小心避開那些疼得要命的瘀傷,嘴裏不禁嘀咕:“大叔的步法還真難啊……”

昨天晚上,星日馬大致指點了一下方法後,便很悠哉地坐在一邊,掏出個酒葫蘆自斟自飲起來,丢下方謝謝一個人在那裏鑽研“步法的奧秘”……聽上去好像很厲害,其實就是照着星日馬踩出的那三十七個焦黑圓斑照葫蘆畫瓢而已。

“騰霧步法的基本型是一切變化型的基本,也是我其他步法與踢技的基礎。你要把這些變化爛熟于心,讓身體記住每一個動作。一言以蔽之,快練。”星日馬晃着酒葫蘆,催促。

方謝謝本以為,只是照着圓斑标示的位置走一遍,應該很容易。事實證明,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圓斑标示出的位置每一步都無比別扭,根本不符合人體的運動規律。方謝謝冒着關節脫臼的危險踩中第二個圓斑,又把身體扭成橡膠才夠到第三個圓斑,剛擡起腳想去碰第四個,忽覺一陣胸悶氣短,整個人慘叫着側身摔倒,差點扭到腰。

“果然。”星日馬冷笑着說,“你剛才光顧着吃驚,根本沒聽我說話。”

方謝謝躺在泥裏,疼得呲牙咧嘴,還喘不上氣,心裏納悶只是走了兩步怎麽會累成這樣。星日馬的責備讓他十分委屈,忍不住說:“就是聽了你的話才會去踩那些圓點點啊。”

“我還說過‘只有赤榴鬼火的操控者才使得出騰霧步法’。你剛才做的事,和鬼火有半點關系嗎?”

方謝謝恍然大悟:原來是方法不對!他馬上跳起來,幹勁滿滿地說:“我明白了,這次肯定沒問題!”

看他一臉喜悅,好像萬事大吉的樣子,星日馬嘆了口氣,搖搖頭,仰頭喝酒。一口酒還沒流下喉嚨,他就又聽到了一聲慘叫。放下酒葫蘆,如他所料,方謝謝四仰八叉地摔在距離圓圈起碼有三米的地方,簡直不知是怎麽做到的。

“我剛才有用鬼火!”方謝謝感覺到星日馬在盯他,趕緊忍着疼解釋:“但不知為什麽,才剛踩到第二個圓點點,就感覺腳底裝了火箭炮,一下子就被彈飛了……”

這事實在有點蠢,方謝謝滿心以為星日馬會語出譏刺。沒想到,星日馬居然點了點頭,說:“被彈飛嗎?彈飛就對了。”

“……啊?”怎麽想都不覺得這很對。方謝謝不禁琢磨,難道星日馬的戰略是,當自己對上笑君子時,假裝要放出大招,結果卻被自己彈飛十米。這個動作的戲劇效果逗得笑君子哈哈大笑,然後兩邊握手言和,從此過上和平安樂的生活……

星日馬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妄想。

“你想必已經發現了,人的軀體根本無法踩出那樣的步點。騰霧步法違背了人體工學與運動規律,正因此才能成為‘無法捉摸的步法’。敵人如何能預料到你根本不可能做出的動作呢?他認定你不會出現在某個位置上,又怎麽會提防來自那個方位的攻擊呢?”

Advertisement

“他是不會提防,但我也确實沒辦法走到那個位置啦……”方謝謝趴在一灘泥裏,很沮喪地說。

“沒錯,你走不到。”星日馬居然幹脆地承認了,但那雙赤色的鬼之瞳卻在夜色中灼灼閃光,“所以,你不是要走過去,而是要‘被鬼火彈過去’。”

方謝謝猛然睜大了眼睛。

星日馬微微一笑,悠然道:“‘赤榴鬼火’的作用點在足下。若能正确操控鬼火的時機與火力,它便能為你提供朝向任何一個方向的起始力。再配合身體的動作,便足以完成‘違背規律’的運動。這便是騰霧步法的本質。”

方謝謝痛快地洗了個澡,然後踩着模糊的簫音下樓來到客廳。慎元的筆電和書都丢在桌上,人卻不見了。白狐一個人坐在窗臺上,身旁散着鉛筆和紙張,膝上橫着碧玉簫。他吹幾聲簫,在紙上寫幾筆,如此反複。方謝謝看在眼裏,不覺有些高興,說:“白白,好久沒見你寫新曲子了。”

白狐專注在曲譜上,頭也不擡,只是簡單地回應:“最近生活變化很大,心境也是。”

方謝謝愣了一下,遲疑地點點頭,“是啊……阿元呢?”

“應該還在睡覺,他昨天睡得比你還晚,還踩了孤的尾巴。到底怎麽了,你們都想移入鬼籍嗎?就算這樣也不要踩孤的尾巴。”

白狐的抱怨讓方謝謝笑出了聲。他晃到廚房,打開冰箱抓了些食物,全部抱到白狐身邊,一邊看他譜曲一邊嚼嚼,中間颠三倒四地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白狐聽完,不由放下了玉簫。

片刻,他沉吟着問:“‘對戰笑君子,只有你才有些許勝算’,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方謝謝聳聳肩,嚼着火腿含糊不清地說:“大概是那家夥不擅長對付踢技吧。”

“原來如此。那麽笑君子是怎麽回事,下半身功能不全嗎?”

“不知道耶,我晚上去問一下大叔。”

兩個人同時點頭,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接着,白狐繼續譜曲。方謝謝抓起鉛筆想幫他在紙上做記錄,卻被白狐一巴掌拍開,還不客氣地丢出一句“別胡鬧”。方謝謝深受傷害,委屈地抓着兩片面包蹲在一邊,想說話又怕打擾到白狐。窗外漸漸西沉的陽光将窗戶貼膜上的雪花染成了漂亮的緋紅,不時奏響的簫音低回婉轉。

白狐就着夕陽,寫下新一小節的旋律,忽然問:“從剛才開始,你到底在欲言又止些什麽?”

聽他開口,方謝謝長出一口氣,立刻又湊過來,想也不想地說出憋了好半天的話:“雖然我一點不懂音樂,但你正在寫的這首曲子聽上去不是很開心。”

鉛筆的筆尖一滞,懸在了距離紙面三公分的位置。接着,白狐哂笑一聲,繼續譜曲,“你覺得怎樣的音樂才算‘聽着開心’?”

方謝謝苦惱地抓抓頭發,絞盡腦汁回憶了半天,才勉強哼出了兩小節旋律,似乎是出自最近一個月天都市所有打折商店和廣場舞伴奏都很喜歡用的一首神曲。

果不其然,白狐一聽就扶住了額頭,“……這不是‘最炫○○風’嗎?”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方謝謝眼裏流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欽佩之情。

将近一分鐘裏,白狐沒說話,就盯着自己辛辛苦苦寫了一下午的半成品曲譜,臉上流露出十足的氣餒和挫敗。方謝謝卻不知道他的心思,接着剛才的話題繼續說:“白白,為什麽你不開心啊,是因為剛才說的‘生活變化很大’嗎?”

他實在是太一針見血,白狐不覺露出了狼狽之色。确實,要說他一點也沒為方謝謝對星日馬毫不保留的崇敬而感到別扭,那就太不坦率了。可他以為自己已經掩飾得夠好了……

正當他沉浸在尴尬中時,方謝謝認真地說:“不管世界再怎麽變,白白是我最重要的同伴,這一點是不會變的。開一間茶樓是我的夢想,這個夢想已經在漸漸實現了,因為我有天下最強的看門狗。世上沒什麽東西能摧毀我的茶樓。”

雪銀發絲垂落眉下,遮住了白狐的眼睛,發梢有點顫抖。

“不管是現在的‘第一分店’,還是以後開在‘混沌之谷’的總店,總之,我的茶樓就托付給你了。我們一起去開一座從沒人設想過的茶樓吧!”

白狐的嘴唇顫動了半天,才勉強地吐出了一個字:“……好。”那聲音居然帶着哭腔。

似乎也發現無法掩飾了,他猛地擡起頭,兩眼熱淚盈眶,淚花把那雙漂亮的綠眼睛全弄糊了。他睜着一雙淚眼望定方謝謝,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聲音都在發顫:“沒問題,交給孤吧,讓孤為你排憂解難吧!剛才的發言太感人了,孤的五髒六腑都融化了……嗚嗚嗚,小心眼的孤實在太糟糕了,對不起!嗚……”

他涕泗橫流的樣子搞得方謝謝也開始眼眶發熱。激動之下,他一腳踩上凳子,吸着鼻子說:“就是這樣!開心起來吧,白白!寫出像‘最炫○○風’這樣振奮人心的曲子吧!”

“只有這件事恕孤難以從命……嗚嗚嗚……還、還有,即使孤拼盡全力,資金的問題眼看就要摧毀茶樓了啊……嗚……”

“嗚哇,說得是……”

五分鐘後,當慎元打着哈欠走下樓時,就看到了令人驚駭的一幕:方謝謝和白狐兩個大男人在那裏抱頭痛哭。從他們含糊的哭喊中,他只勉強辨出了一個詞。

“……什麽‘資金問題’啊?”他驚恐地自言自語。

當天晚上,方謝謝再次來到了天鶴路公園,星日馬已經在老地方等着了。看到他紅通通的眼睛,星日馬很明顯地露出了趣致的表情,不過他表露出了成熟大人的風範,什麽都沒問,只是開門見山地說:“今晚,你要繼續練習騰霧步法。”

這在方謝謝的預料之中。昨天,經過星日馬指點運用鬼火彈跳的訣竅後,他苦練了一個晚上,結果摔了一晚上的跤。不管他怎麽對冒出在腳下的鬼火傾注關愛,那火焰就是不肯按照他想的來。不是太過稀薄,根本不能起到轉換方向的作用,就是用力過猛,把他彈出去五米遠,甚至時不時把他抛去與預想中完全相反的方向,害他倒栽蔥插進積滿雨水的灌木叢。一晚上下來,他的骨頭都快摔散架了。一想到今晚還要挨那種虐,他情不自禁就想要拖延時間。

于是,他假裝好奇地問:“對了,大叔,關于笑君子,我有一個問題。”

“嗯?”

“他的下半身是不是功能不健全?”

星日馬一口酒全噴了出去,整個人都被嗆慘,辛辣的酒液害得他眼淚直流。等他好不容易能正常說話後,他立即命令方謝謝去練步法,不許問多餘的問題。而且,“天亮時你要是還在摔跤,白天就接着練。我會撐傘盯着你的,不用擔心。”

方謝謝抗議無果,只好慢吞吞地走到一邊去迎接摔跤,滿懷納悶和怨恨。

就這樣,方謝謝頂着雨苦練了三天,在濕漉漉的公園深處滾了幾十身泥,摔了千萬跤,總算能在平地上把一套步法流暢地走下來了。當他第一次一跤也沒摔,将三十七步變化從頭走到尾後,他先是難以置信地站在那裏氣喘籲籲,緊接着,喜悅像噴泉一樣湧了出來。他飛一樣地轉過身,望向不遠處黢黑的假山,興高采烈地喊:“大叔,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星日馬盤坐在假山腳下的青石上,熾白的瞳仁在陰影中閃爍微光。看着方謝謝樂得滿地亂蹦,七十二小時以來,他的微笑裏頭一次帶上了貨真價實的贊賞。他點頭表揚道:“不錯!你的進展比我想的快了一點。既然如此,我們可以提前進入下一階段了。”

“下一階段?”方謝謝一怔,不自覺地拿手抹掉臉上的泥巴。

“沒錯。紙上談兵沒有意義,你需要實戰的練習。”

濕冷的風吹在方謝謝滿是汗水的脊背上,涼飕飕的,可他的血液卻一下子升溫了,聲音都揚高了一些:“難道現在就要去打笑君子?”

他滿臉興奮的樣子讓星日馬無奈地冷笑一聲,“原來你這麽急着想去送死,我明白了,但我不能現在就把你放出去敗壞我的名聲。”看到方謝謝沮喪的臉,他暗覺好笑,聲音不自覺地放緩了些:“你要知道,現在的你不同以往。你的使命,可不僅僅是打敗笑君子而已。不如說,笑君子只是一個支線。”

“使命……”方謝謝困惑地盯着濃雲密布的夜空。之前的某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天氣——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夜晚。

他的眼睛陡然一亮,“是說‘混沌’?”

星日馬緩緩颔首,“誕生于人類追尋力量的過程,以秩序為食的怪物‘混沌’——在它們成為不可阻擋的‘混亂’化身之前将其扼殺,這便是你我結盟的意義。”

說着這樣凜然的話,他浸沒在陰影中的眼神卻是涼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明明面對着共同的敵人,卻總在自相殘殺的夜刃,以及引得他們相殘的我……是何其可笑的存在。

——我對方謝謝口口聲聲地陳說着“使命”,但我真的在意他們的使命嗎?

——世界的平衡,人類的秩序,混沌的肆虐,夜刃的性命……這一切,我真的在意嗎?不,無需假惺惺地詢問自己,答案我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不值得信任。

——作為鬼族如此生存并無不妥,但這并非人類的正義。

——既然如此,我又在這裏假裝什麽好人?這幾天,我在扮演什麽好師父的角色?我實在是不明白啊。

——如果你還在,或許能夠給我答案吧?

……鴉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