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锏
01 锏
“東方明珠,人間天都”,
坐落在銀河入海口的天都市,
自古便擁有如此美譽。
天都市歷史悠久,風景秀麗,
近代以來,由于位處交通樞紐,
一躍成為東部沿海的貿易、航運中心之一,
船舶往來晝夜不絕,港口燈光徹夜長明,
繁華的城市景觀令人驚嘆。
作為新興的大型不夜城,
天都市的傳奇仍在譜寫之中。
第八夜 人類亞種
早餐桌上,慎元從白狐口中得知了“守序善良”的真實經營狀況。
雖說從他看到方謝謝那張不倫不類的征才廣告起,他就沒指望這是一家生意興隆的茶樓,可也沒料到情況竟糟到了分分鐘要倒閉的地步,要知道這家茶樓才開張三個月。
“這個……我很遺憾。”他說出無力的安慰詞,用餐刀将凍得發硬的黃油塊壓在剛烤好的吐司上,試着用吐司的熱量把黃油化開。
從白狐的描述看,茶樓之所以門庭冷落,方謝謝茶藝不精固然是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還是經營方略的欠缺。慎元并沒深入研究過商科的知識,可就連他也一瞬間意識到了好幾個問題及對應的解決法。只能說連這都想不到的方謝謝把茶樓越開越糟也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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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桌邊,白狐拎起兩根香腸,仰頭丢進嘴裏,另一只手趁嘴巴還沒閉合又往裏面倒了半盆炒蛋。
“孤确實不太了解茶樓經營的事……”他咕嚕咕嚕灌下一整杯橙汁,看也不看便将手伸進一包剛拆開的吐司,吐司轉瞬就空了一半,“可果然你也覺得謝謝的錢花太快了吧?”
慎元瞪着仿佛遭到狂風卷襲的餐桌,“不……我開始奇怪他怎麽還能堅持三個月……喂!”他猛然擡起頭。當着他的面,白狐從容不迫地把他剛抹好的黃油吐司塞進了自己的嘴巴。
天剛亮不久,陰天清晨的灰藍光線流進房間。慎元的筆電插着電源丢在一邊的椅子上,屏幕中央顯示着不久前他還在浏覽的頁面:【臺嘉村新型疫病流行,衛生署緊急派駐防疫專家組】。那是一篇驚心動魄的報道,可慎元幾乎沒看進去。他實在太困了,急需一覺好眠。
與慎元相反,白狐卻是睡飽飽剛起床。半小時前,這家夥打着舒服的哈欠爬起來,很順便地拉住正從他面前經過、拖着沉重腳步走向卧室的慎元,要求他盡到“代理飼主的喂養責任”。
“那‘責任’是什麽鬼啊?”慎元不敢相信地質問,同時試着甩開白狐。
“就是說你要給孤準備早餐。”白狐拉得更緊,不給慎元一絲跑路的機會。
“我知道是這個意思,但為什麽我有這個責任?為什麽我是代理飼主……不如說為什麽你明明有手有腳卻需要‘飼主’啊?!”
“因為孤是狗啊。狗是被人類馴化後失去了野性的動物,理應由人類負擔起照顧的責任……”
“太荒唐了!”
“謝謝把孤托付給你了吧?”
“正相反吧?他把我托付給你才對,讓你保護手無縛雞之力、只會上上網讀讀書的本人啊!”
“沒問題,孤可以保護你,可你寧願讓重要的保镖餓肚子嗎?”
“……”
總之事情就是一團亂。等慎元回過神時,他不知怎的就已經忙活在滋滋冒油花的香腸和散發誘人香味的烤面包機中間,正小心翼翼地把一小撮黑胡椒灑進煎鍋裏的炒蛋……
電話鈴聲陡然響起,打斷了慎元滿頭黑線的回憶。白狐的手機在桌面上微微震動。
“幫烏(孤)蟄(接)一下,應該是射(謝)射(謝)。”白狐忙着把剩下的半袋吐司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拜托。
慎元嘆口氣,認命地抓起手機,來電人果然是方謝謝。他摁下“通話”鍵。
“喂……”
“市立二院,馬上過來。”宛如冰鎮茴香酒一般冷冽、強勁的少女聲線迸出電話。
猛然聽到陌生的聲音、強硬的命令,慎元像被硬灌了烈酒一樣大腦空白,隔了一秒才結結巴巴地開口:“不,請問您是……”
在他開口之前電話就挂斷了,只剩他對着閃爍通話時長(00:00:03)的屏幕發呆。
白狐嚼着炒蛋問:“不是謝謝嗎,是誰?”
“不知道。但,她用的是謝謝的手機,還讓你去市立二院……”
白狐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下一秒,他猛地站起身,撞翻了椅子,頭也不回地沖向大門。
市立二院是簡稱。它的全名是,天都市市立第二醫院。
急促的足音驚起回聲,潔白的走廊牆壁從兩人身畔飛快地後退。
空氣裏彌漫着酒精和消毒液的氣味。
走廊末端的門扇不斷放大,接着被白狐一把推開。
“謝謝!”他大喊一聲,聽上去很像受驚的拉布拉多獵犬在吠叫。他的視線在室內急切地巡游,忽然凝固在某處,連肩膀上的肌肉都跟着變僵了。
慎元氣喘籲籲地跟上來,還沒站穩就看到了白狐僵硬的脊背,不由心髒一緊,問:“謝謝的情況怎麽樣?”
“阿元,我沒事……”方謝謝軟綿綿的聲音傳出病房。聽到他還能說話,慎元先放下了大半的心。可白狐還望着室內,聲帶磕碰出斷斷續續的字眼:“不……這……你……”
他顯得既震驚又錯愕,好像不完全是看到朋友躺在病床上時的反應。慎元被堵在門外,滿心納悶。推開白狐進屋吧,白狐一只手死死攥着門框,好像那裏有錢;踮腳從白狐肩膀上望過去吧,兩人又有着致命的身高差距……百般嘗試未果後,慎元只好暫且抛棄一些人類的尊嚴,選擇了最後一條路。
他彎下腰,小心地掀開垂在面前的雪白袖子,透過白狐手臂下的空間往裏張望。
一對帶着三個銀亮搭扣的黑色厚底鞋映入眼簾。
宛如烈酒傾進冰塊般冷冽而富有穿透力的少女聲音響起在厚底鞋上方。“謝謝從十四層樓高的地方摔下來,不僅沒死,骨頭都只裂了一條縫……”
“真的?我好厲害!”方謝謝的語氣驚喜交集。
“沒有問你。小白,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白狐沒有回答。實際上,“摔下來”之後的那幾句話他全都沒聽見。他急匆匆地沖進病房,慎元立刻抓住機會跟了進去。
一間簡樸整潔的病房呈現在眼前。窗戶開着,三張病床中有兩張空置,剩下那張上正躺着他們都認識的一個神經病。
方謝謝的面孔、胳膊到處都是擦傷和淤青,一邊眼皮還有點腫。看到先後闖進的兩人,他面露喜色,不禁想坐起身,卻立刻牽動瘀傷,慘叫着摔回枕頭上。
白狐沖到病床前,劈頭就問:“你怎麽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了!”
為了安撫狗狗的情緒,方謝謝忍痛擠出一個笑容,說:“記不清了,醫生說我撞到了頭,要慢慢恢複。按照常理推測,肯定是我不小心摔……”
“不是這樣。”方才的少女聲音淡淡否認,“你把十四層的玻璃撞了一個大洞,恐怕是和誰發生了沖突。”
慎元剛想扭頭去看說話的人,一抹白影裹挾疾風掠過眼前,金屬變形的恐怖聲響猛撞上他的耳膜。他吓得往後一縮,後背緊貼着牆,膽戰心驚地移動視線。
就在他眼皮底下,醫院的标配床頭櫃變成了一堆廢鐵。廢鐵中間——正如他隐約預料到的——又是白狐的拳頭。
“……敢把孤的主人從一百米的高樓上推下來,那混賬不要命了。”森冷、低沉的聲音漏出白狐的喉嚨。白色長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臉,白發間隙,兩點紅光森然一閃。殺氣暴漲——了一秒。
一股碾壓一切的強橫氣息覆頂而來。
武器的寒光揮過空氣,精确命中白狐的側臉!白狐被打飛半間病房,摔在門前,一時差點無法維持人形,尾巴都甩了出來。
“白、白狐先生……”慎元吓傻了。
冰冷的少女聲音從旁傳來:“不準破壞公物!”短暫停頓,“再說,十四樓只有五十米。”
被搶了吐槽的慎元偷偷望向一旁。
一名陌生的少女立在病床一側。她和方謝謝差不多大,體格嬌小卻散發出迫人的威懾力。不規則的裙擺之下,骨骼突出的膝蓋似隐若現。挂脖式的白色無袖衫緊裹在她身上,兩條細長的手臂下隐約可見極富爆發力的肌肉,腳下正蹬着那雙有三個銀搭扣的黑色厚底鞋。
她的一頭長發被兩根呈十字交叉的烏木筷子挽在腦側,小巧的五官和蒼白的臉色透着冰涼、精确的美感,宛如一片薄薄的匕首。一雙眼睛大得驚人,銳利的眼神足以令任何被盯上的人當場畏縮。
慎元現在就有點畏縮。一半畏懼少女本人,一半畏懼她手上的重型兵器。
那把兵器乍一看就像一把劍,可從握柄前延伸出去的不是帶刃的薄鋼,而是以堅韌合金鑄成的四棱棒。四個面向內凹陷,棒端削尖,通體透出足以砸穿骨骼、擊碎內髒的沉重寒氣。慎元懷疑自己就算使上全身力氣也抱不動它。
但他認識這種奇特的兵器。因為需要過人的力氣才能将它揮動自如,就算翻遍史書也找不到幾個人用它。它的名字叫做“锏”。
而且……沒記錯的話,這種兵器通常都成雙成對,一對少說也有五六十公斤。
他挂着敬畏有加的表情,看着少女像拈掃把一樣把锏拎起來,收回背後。那裏果然還挂着另一把锏。
“秦瓊都只敢把锏挂在馬上啊……”由于太過震撼,他不自覺地喃喃。
出聲的同時他就知道糟了。果然,那對大得驚人的眼睛“刷”一下轉向他,一瞬間,慎元産生了一種被人倒拎起來、從頭到腳浸進漆黑寒潭的幻覺。
“剛才我就想問了——你是誰?”少女盯着慎元,微微眯起眼睛。
如浸寒潭的涼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蛇緊盯的戰栗感。不是毒蛇,是蟒蛇。
慎元頂着蛇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報上自己的名字。正要大致說一下自己認識方謝謝的經過,就聽到病床上的那個人說了一句話。
他願意拿自己存儲大量珍貴資料的筆電來保證,這是他一個月以來聽到的最離奇的話,離奇到他都沒法理解。
“——阿元是我的掌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