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怨恨
怨恨
聽到時宇的聲音白晗立馬回神了。
迅速抽出自己的手,順手把沈侑清手裏的紙拿了過來,胡亂地擦了擦,白晗莫名有些磕巴,“謝謝……謝謝沈老師,這邊我來收尾。”
說完她生硬地擡手,示意他先去幫忙看畫。
“好。”沈侑清點頭,看到她的手擦幹後才移開腳步跟着時宇出去。
等到廚房只剩她一個人,白晗這才感覺自己能繼續呼吸,長長地呼了口氣,手背仿佛還殘留着他手指的觸感。
她頓了會兒,反應慢半拍地拿起抹布開始擦拭廚臺上的水漬。
客廳裏,沈侑清看着時宇才畫了一半的畫,輕揚眉無聲疑惑。
轉頭飛快地瞥了眼在廚房繼續忙活的身影,時宇囫囵編道:“後面不知道怎麽畫了……”
沈侑清沒有多想,躬身拿起一邊的鉛筆耐心地啓發他,“如果這樣加一筆——”
“還有這個空白的地方也可以大膽嘗試加點別的東西。”
握着鉛筆在畫紙上大概比劃了個輪廓,他面色專注,全神貫注地投入在孩子對他的“需要”裏。
如果他們需要他,他會做好每一件被需要的事。
磨磨蹭蹭地把廚房裏的東西都收拾幹淨,白晗擦幹手出來,沈侑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了,她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氣。
因為第二天是周一還要上學上班,他們沒有看電視,從書櫃裏挑了書,準備看一會兒後早點睡覺。
兩個人安靜地坐在客廳裏看着書,有一瞬間生活的安寧讓白晗覺得他們又回到了剛開始生活的那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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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緩慢、治愈。
或許短暫,但也真實存在過,時間讓他們喘息過,直到暴風雨前的平靜消失,他們被裹挾到了現實面前。
時宇突然合上書,她以為他看完了,直起身打算招呼他去睡覺。
卻看到他将書放在茶幾上,盤腿坐在沙發上轉身朝向她。
“怎麽了?”白晗學着他的動作放下書,跟他面對面坐好,手放在膝蓋上搭着,面露好奇。
“我們聊聊天吧。”時宇拿過身邊的玩偶抱在懷裏看着她。
大概猜到他要聊些什麽,想起今天發生的事白晗先認真地啓唇了,“小宇,謝謝你選擇我。”
他搖頭,比她更誠摯道:“是我要謝謝你。”
“謝謝你一年前收養了我,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謝謝你包容我的缺點……也謝謝你幫我找了沈老師當家教。”
她能感覺到他心底的感激有多深,聽到他那麽認真地說着這些,她的眼眶忽然有些酸澀。
其他孩子在這個年齡大多數都被父母管束着避免太貪玩惹禍、避免學習上沒打好基礎、避免從開始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
他沒有父母,他沒有屬于孩子貪玩的“天性”,他有的只是日複一日積攢的感激。
“但我不是因為沈老師同意教我畫畫才留下來的。”
“就算他不同意我也會留下來。”時宇說得鄭重,環手抱緊了懷裏的玩偶。
“我知道。”白晗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我一直都知道的。”
她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麽留下來的,也做好了繼續陪着他的準備,不管未來發生什麽。
時宇從她的手裏拱出頭來看着她,“我的意思是——”
“沈老師……”他聲若蚊蠅,不知道怎麽繼續往下說。白晗雙眸明亮,鼓勵他開口。
對上她的眼,時宇硬着頭皮咬牙說了出來。
“沈老師不是危險的人嗎?”
稚嫩的聲音清脆,仿佛是喊出來的,他用力提醒着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起對沈侑清慢慢淡化懷疑、放松警惕的白晗。
他不希望他們之間走得太近。
周一,白晗下班後照例去接放學的時宇回家。
走到三樓下面的時候他們就注意到了門口的人,走上去一看才發現是沈侑清躬身在地上拿起了一個紙盒。
聽到上樓的聲響,他轉頭看了過來。
就這樣靜默對視了會兒,白晗移開眼直直地看向他手裏的盒子,不用猜也知道是什麽了。
“是寄給我的東西吧?”她一步步走上樓梯,平靜地出聲問。
看出他想擋住的意圖,白晗向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攤開示意他把盒子給自己,意有所指地出聲提醒道:“沈老師你要看清楚,不要像上次一樣拿錯了。”
眼前的人是冷靜的,她比任何時候都要鎮定自若,看不出絲毫恐懼和擔憂。
但沈侑清還是沒有直接把紙盒拿給她,他臉上的神情嚴肅,帶着不容分說的堅定。
“我幫你拆。”說着他随手從褲兜掏出了一把美工刀。
沒有對他随身帶刀的事感到好奇或者疑惑,白晗徑直擡手去拿他手裏的刀。擔心争搶會劃傷她,沈侑清只好松手。
寬大的手掌随之蓋住了她的手,确定她拿穩刀後他才完全松開。
她跟他有一點很相似,要做的事一定會做。
但他心底很清楚,如果他們碰上了,退步的那個人會是他。
所以他讓步了。
在劃開箱子之前,白晗垂眸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孩子,他們沒有說話,卻能讀懂對方眼底的意思。
時宇抿緊唇,深呼吸後點了點頭。
然後是沈侑清,她迎上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視線,啓唇道:“我開了。”
他們三個都是有心裏準備的,所以看到紙盒裏的斷指不再像上次那麽震驚無措。
不同的是,這次裏面擺放的是兩只斷指,因為僵白的指頭上有美甲,所以時宇能确定這不是他媽媽的。
面無表情地把盒子重新蓋回去,白晗正想出聲跟沈侑清說一聲他們要去警局,還沒啓唇樓道裏就響起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他們同時看了過去,潭聞卓步子邁得大,不帶喘氣地幾步就跨了上來。
見盒子已經拆了,他關切地将手搭在白晗肩上,把人轉到自己面前,習慣性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單手把紙盒接了過去。
伸手握住潭聞卓落在自己身後的手,她把他的手放了回去,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沒事了。
動作之間流露着自然,沈侑清垂眸沒再看他們。
直到視線裏出現那只熟悉的手,她握着收起來的美工刀遞給他。
見人沒反應,白晗幹脆直接把刀塞他手裏了,手上短暫的觸感溫軟,然後被金屬的冰涼占滿。
她的語氣真誠,“謝謝沈老師……也對不起,不好意思總是讓你看到這些。”
“沒關系。”沈侑清掀起視線看她。
總覺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帶了幾絲深意,白晗沒分辨出來是什麽意思,那雙漂亮的雙眸又恢複了沉寂,一閃而過仿佛只是她的錯覺。
認出沈侑清是白晗的鄰居,潭聞卓想起正事主動跟他說道:“你應該大概知道他們收到了什麽,警方想要在三樓裝個監控,已經跟物業那邊談過了,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其實一開始兇手寄來口紅潭聞卓就跟局裏申請要裝監控了,不知道審批流程為什麽那麽慢,直到上次收到斷指才批下來。
拿到批示後立馬跟各方面談妥了,他們這棟樓下也已經裝上了監控,潭聞卓就是看到有可疑的人送東西才趕過來的。
只要沈侑清答應後就可以再在這裏裝一個,能夠更清晰、安全地盡量保護他們的安全。
“可以。”沈侑清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了,回答得爽快。
雙手将紙盒拿穩,潭聞卓對他們說:“你們先回家,我把東西送下去給他們拿去警局,順便叫人來裝監控。”
聚在一起的幾個人就這樣分開了。
回到家白晗還在想她剛才從沈侑清眼底看到的那個眼神是什麽,像是帶了幾分歉意,又好像是有話想跟她說……
她想得太出神,連時宇去給潭聞卓開門也沒注意,聽到開門的動靜才回神。
時宇以為她是被斷指吓到了,坐在她身邊緊緊握着她的手。
白晗總是能感覺到他的安慰,可是明明他才是個孩子。
回握住他的手,他們默默地陪伴安慰着彼此。
看到潭聞卓走過來坐下,她想起剛才沒來得及問的問題,“兇手寄了那麽多次東西,從送東西的人那裏一點線索也沒查到嗎?”
她很好奇兇手到底是怎麽做得那麽幹淨的,明明他一直都在活動。
潭聞卓瞥了眼她身邊的孩子,白晗知道他的顧慮,但還是沒有讓時宇回避。
“這次的斷指應該是第三位受害者的吧?”她問。
“你怎麽知道?”他有些意外。
因為他是負責警察知道具體內容,所以看到斷指上的美甲就知道是第三位死者了,但她連時宇的媽媽都不熟悉,更別說認識其他受害者了,她是怎麽知道的?
從他的問話裏知道了答案,白晗凝神将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我想我大概也猜到兇手第一次寄的為什麽不是第一位受害者的斷指了。”
“他有意将每個人的手指都留了一根,把多餘的寄過來,下一次應該是第四位受害者的三根手指。”
這是從上次他寄的口紅得到的推測,色號按照一定的順序,手指大概率也會這樣。
如果她沒有感覺錯的話,兇手理應是個很在意規律的人才對。
白晗更加确信了一點,兇手殺人的目标絕對不是随機的。
晚上潭聞卓沒有留下來吃飯,還要趕回局裏争取尋找別的線索。
白晗沒打算送他,但他出聲提醒她家裏的垃圾袋滿了。
“你就不能順手幫我扔一下嗎?”她拎着垃圾被迫跟某人下樓,忍不住“控訴”。
“我這不是想跟你單獨待一會。”潭聞卓順手接過了她手裏的東西,扔到垃圾桶裏後示意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一會兒。
“什麽事?”白晗大咧咧地坐下,望着小區裏亮起的路燈問。
“後天……”他低沉的聲音被夜風吹得漫長渺遠,她幾乎是一瞬間就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事了。
但她沒有接話,不想說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看着她低下的側臉,潭聞卓總覺得她還是以前那個跟父母吵架後生氣得摔門離家出走的中學生,那時候她也常常這樣一個人坐着不說話。
“我以為你是恨他們的。”他想了很久還是說出了口。
不止一次看到過他們之間的争吵,不止一次深切感受到他們對她的壓迫,潭聞卓以為她對他們是有怨恨的。
耳邊他簡單的一句話像是打破了她一年以來維持得很好的假象,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時禮頌彈的曲子,腦子裏亂成一團。
壓抑的、煩悶的、不知道怎麽發洩的……
白晗雙手緊緊摳着身下坐着的木長椅,粗糙尖銳的木屑刺進指甲也沒有感覺。
“是啊。”她最終還是自嘲地冷笑了一聲,在潭聞卓面前她根本裝不了。
他不只是他,而是她的過去。
他比誰都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
“我是恨他們的。”她垂眸低喃着重複了一遍她跟自己說的話。
潭聞卓感受到她情緒的不對勁,但這樣的場景他實在無法理解。
“所以你為什麽還要那麽難過?”
他一直以為離開他們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可是為什麽她卻是這樣。
白晗突然就哭了,毫無預兆的,但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只有眼淚一滴滴落在地面。
她流着淚,聲線卻是平穩的,“潭聞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很聖母?明明生前那麽恨他們,現在又這幅樣子。”
“不,我不是聖母,是罪人。”
“當我失去恨的資格後,以前那些本就傷人的恨意變成了更殘忍的刀子。”
“一遍遍淩遲着回憶裏的他們,一遍遍淩遲着無知自私的我自己。”
劇情已經差不多捋到結局了,大概還有幾萬字的樣子,大家可以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