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葉藤的故事

葉藤的故事

“我的人生沒那麽多浪漫,就講講我的經歷吧。

“我從小就是個野孩子,脾氣暴躁。我的原生家庭對于我就是個可悲的存在。我爸是個酒鬼,他講話的方式就是打,不管做什麽,只要不合他意,就是一頓打,手頭有什麽,就用什麽,掃把、皮帶、擀面棍、凳子、椅子、杯子、盆子,還有幾次都舉起菜刀了,要不是我逃的快,早死了一百遍了。我媽就會罵,張嘴閉嘴‘神經病’。我沒有朋友,沒過過生日,沒得到過禮物。我唯一的玩具,是我爸一天突然送我的一只小玩具熊。

“我五六歲吧,一次去玩滑梯,有個小男孩也在玩,他媽媽在旁邊看着。我過去問他‘一起玩吧’,我問了兩遍,他才含糊的說了一句,我沒聽清,以為他答應了,就過去和他說:‘你先追我,追住我了,我就追你。’哪知他無動于衷,還是自己玩自己的。我一下惱火起來,就大聲罵那個小男孩:‘你個神經病!答應了,怎麽不和我玩?’他還是自個兒玩自個兒的,不理我,我更惱火了,就過去揪着繼續喊他‘神經病’。她媽忙過來,拉着她兒子說:‘走吧,回家吧。’我還是不依不饒,追着罵。他媽媽突然回過身,從小男孩的口袋中掏出一根棒棒糖,蹲下來,滿眼同情的看着我說:‘我認識你媽媽,你是撿來的,你媽媽不是你的親媽。’”

“夠狠呢!”劉漫威說道,“你當真了?”

葉藤沒接他的話,“我呆站在原處,舉着棒棒糖,奇怪的看着他倆的背影。這是第一次,我吵了架,居然得到了棒棒糖。小男孩帶着哭腔說:‘我不是神經病,我不是神經病。’他媽媽抱起他說:‘寶貝,你當然不是。’

“郭總說了,心裏若是種了顆種子,只要環境允許,就會生根發芽。我當時不大懂他媽媽的話,什麽我是撿來的,我媽媽不是我親媽。可每當我爸動手打我,我媽罵我‘神經病’的時候,那顆種子就長大一點。到了初中,我徹底相信,我就是個親爹親媽不要的野孩子。我唯一的願望,就是永遠離開這個令我深惡痛絕的家庭。初一開始,我住校。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反正也沒什麽留戀的。

“像我這種人,其實只有兩條路:堕落,或覺悟。堕落總是最簡單的選項。我需要朋友,需要關懷,可好孩子誰和我玩呀。我不好好學習,張口就罵人,兩句不和就上手。我和幾個女混子組成一個小幫派,號稱‘六鳳’,打架、抽煙、紋身、劫錢,無惡不作。直到大姐被殺。

“班裏有個瘦瘦的女孩,坐在最後一排,人挺笨,也沒人和她玩。大姐總和她要錢,有一次,她說沒錢了,大姐就拽着頭發狂扇耳光,再一腳踹倒在地,惡狠狠的說:‘給你三天,拿不出錢來,就要你的命!’第二天,我們坐着桌子上,嘻嘻哈哈的瞎扯,那個痩女孩悄無聲息的走到大姐身後,掏出美工刀,對着大姐的脖子就是一陣狂刺,大姐的鮮血四處噴濺。我正坐在她對面,滿臉熱熱的黏黏的。我們都驚恐的大叫,只有那個痩女孩緊閉雙唇,一聲不發,一刀一刀的刺下。大姐倒在地上了,她還是不停手,一刀又一刀!

“我的人生在那一刻,分裂了,一個被吓得魂飛魄散,睜眼閉眼,全是淋漓的鮮血;一個幡然醒悟,再不敢胡作非為。”

大夥也聽得心驚膽戰,沒想到平日裏嘻嘻哈哈的姑娘,竟有如此驚心動魄的人生經歷。一時間,安安靜靜的,沒人吭聲。

葉藤看看大夥,淡淡一笑,“我總是一天傻笑,一天痛哭,或發一天呆,大腦空空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麽。我爸媽把我接回家,直接用鐵鏈子鎖在床上,我就這麽渾渾噩噩的過了很久很久,終于逃了出去,流浪,流浪,直到一天,我被關進了精神病院。據說是搶了把殺豬刀,見人就砍,一面大喊:‘別殺我,別殺我!’但我真的不記得。我在精神病院,至少被關了五年吧。大多數時候,就是綁在床上,動也動不了。只能盯着天花板,天花板會動!”

葉藤停下來,目光飄向遠方,似乎記憶又飄回了過去。她嘆了口氣,突然古怪的一笑:‘等大姐被擡走,已經血肉模糊;那個痩女孩癱坐在地上,還是一聲不吭,只是不住的顫抖。很多人來了,警察,老師,醫生,等我從警察局出來,已夕陽西下,整個天空都是紅的,血紅血紅的。我坐在馬路牙子上,我以往的人生在我的腦海中像紀錄片一樣快進,大腦從未有過的清醒!我為大姐悲傷,畢竟姐妹一場;又為自己慶幸,今天死的不是我。我一直坐在那裏,仿佛街道是我的歸宿,車來人往給了我安全感。第二天早上,昨天錄筆錄的警察叫醒了我,送我回了學校,意味深長的說:‘走好自己的路。’

“是的,從那時起,我脫胎換骨了。我努力學習,我要改變可悲的命運,我真的做到了,五年後,我考上大學,開啓了我的新生活。”

“哎,不對!”劉漫威第一個反應過來,“你不是先被鎖在家裏,後來又被關進精神病院五年嗎?怎麽又考上大學了?”

“我說了呀,”葉藤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笑容,“我的人生分裂了。”

“多重人格。”李陶然點醒道。

“奧,”劉漫威恍悟,“我看過一個電影《致命ID》,主人公又11個人格!”

“我不是。”葉藤辯解道。

“更像《搏擊俱樂部》,葉藤身上只有兩個人格。”老郭說。

“不是,”葉藤直擺手,“這情況不好說清楚,我也以為自己人格分裂了,其實不是。而是,我的人生分裂了。”她在“人生”一詞上用重了口氣,“就像,就像我被撕開成了兩個我,一個,成了神經病;一個,就是現在你們看到的我。”

“奧。”大夥随聲附和,卻都不明所以。

葉藤苦笑一聲,“我知道這太難理解了,連我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李陶然說:“其實和我的經歷有相似之處,可以看成一個時間上的兩個空間。”

葉藤點頭,“這樣解釋還說得通。”

老郭說:“那不是和我的經歷也相似嘛,就如同,一個眼前世界,一個夢世界。”

劉漫威說:“這麽說來,我的經歷,不過就是身在現實,卻可以透過相機看到另一個世界。”

四個人面面相觑,似乎曾經苦苦不得其解的謎題,答案就飄忽在眼前。

“那,你怎麽切換兩個身份?”劉漫威好奇的問。

“我不需要切換,對于我,兩個我都是真實的,意識相通,生活各不幹擾。就如同,一個我是另一個我的記憶。”

劉漫威不解的問:“難道真有另一個世界?大家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這麽巧,偏偏我們都和那個世界有關?”大夥都看向蘇興,“你還沒講故事呢,你也?”

蘇興不接話,繼續問葉藤:“你說精神病院的天花板會動,然後呢?”

葉藤很奇怪為什麽蘇興會關心這事兒,“我可是精神病,我對着天花板躺了五年,一定是幻覺吧。”葉藤見蘇興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只好努力回憶,“我從沒在意過這件事,讓我想想,讓我想想。天花板在動,會扭曲,會漸漸形成圖案,有時候,圖案還會像動畫片一樣連貫起來——真的不是我的幻覺?我盯着天花板越久,出現的圖案就越複雜,但我不能眨眼,一眨眼,圖案就消失了,一切還得重來。一開始,我只能盯上一分鐘,眼睛就會幹痛,而每天我唯一的娛樂就是這個幻覺,所以我就不斷的盯着盯着,練習練習,後來,能十幾分鐘不眨眼了。天花板上就開始表演各種節目,有馬戲團,獅子、老虎、狗熊,騎自行車疊羅漢的,空中飛人;有打鬥,日本的拼刀,美國西部的決鬥,或是一個持劍的人,在高山之巅獨自舞動;有戰争,古代的現代的,殘垣斷壁,火光映日,血流成河……也有山川大河,像一幅水墨的風景畫;對了,我看到過一個跳舞的女子,長發如瀑,衣袂飄飄,她跳得可好看了,我都在想,如果我能跳得那麽美該多好。”葉藤陶醉的一笑。

過了片刻,葉藤繼續回憶,“我還看到過……人臉!清晰的人臉!”葉藤突然驚恐的盯着蘇興。

蘇興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其間夾雜着一絲痛苦:“那該我講我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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