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蘇興的故事(中)

蘇興的故事(中)

大家都吃了一驚。劉漫威問:“怎麽會這樣?”

蘇興垂下眼睛,片刻,他緩緩的說:“我和妹妹都考上了浙江大學,離家近。我選的是軟件工程,她選的是臨床醫學。其實,我們倆可以考中任何一所大學。”蘇興語氣中充滿着驕傲。

“是,你們可以心靈相通。”李陶然點醒衆人。

“你說的對。我理科好,她文科好。也可以說,我主攻理科,她主攻文科。有時候,遇到難題,我們會調動兩個大腦聯合解題。我們大腦就成為了多線程的CPU,而且帶寬只受限于我們的思維速度,簡直相當于個人智商的平方,沒有什麽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但我們畢竟是不同的個體,有不同的愛好,就選了不同的專業。

“我們都遵守了彼此的約定,沒有讓任何人介入我們的生活。上了大學,這個約定就該壽終正寝了。

“一天,我們約好了六點半去‘堕落街’吃東西。下午大課下了,班裏一個叫蘇怡清的女生叫住了我,問我組隊的意向。輔導員要求我們自由分組,來處理有些需要合作的課程 。同姓之間,本就會有一種自然的親切感,我們從一開始就互有好感,只是誰也沒點破過,偶爾聊幾句,也是和功課相關的話題。

“我倆聊的投緣,還真有些相見恨晚呢。很快就随意的聊起了家庭,不等我問,她便說起了自己的身世:‘我爸爸是嘉興海寧人,和寫《神雕俠侶》的金庸是老鄉呢。幾經輾轉,最後定居在了河北。我爸爸說起自己的人生,挺不如意。想回嘉興吧,卻已娶妻生女。給我起的名字,也是源于一首唐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我從小就有個想法,将來我一定要回到浙江,算是圓了父親的心願。’她的聲音很好聽,帶着一點點鼻音,溫柔甜糯。

“我倆聊得興起,竟忘了時間。毫無征兆的,我後腦突然一震,瞬時暈倒在地。但,只是很短的時間,我又一下子醒過來。蘇怡清蹲在我身邊,急切的看着我,喚着我的名字:‘蘇興,蘇興,你醒醒!怎麽了,你?’我緩緩舉起一只手,她急忙握住,我的大腦還是昏昏沉沉的。我猛然醒覺,吃驚的發現,我和蘇逸的思想完全斷開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一陣透骨的寒氣從心底湧出,我問:‘幾點了?’一面掙紮着起身。蘇怡清說:‘七點。怎麽了?’‘我和妹妹有約,好像,好像……’我說着,眼淚不由自主的開始滑落。我本能的知道,蘇逸出事了。

“我們到了‘堕落街’,警察已經把那裏封鎖了。說有個瘋女人,搶了把鴨架攤上的斬切刀,砍傷十幾個人。蘇逸不幸,被砍中後腦。”蘇興一時語塞。

大家吃驚的望向葉藤;葉藤不知所措,目瞪口呆。

“我們趕到醫院,蘇逸在手術室裏搶救,我和她的聯系若有若無。我吓壞了,我一生從沒有這麽害怕過,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感覺自己的靈魂在一點點被永恒的黑暗吞噬。我失魂落魄的等待,我們之間時斷時續的思想的細線,終于不可感知了。

“醫生出來了,我焦急的打探,醫生說:‘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但腦後外傷導致腦幹內缺血壞死,神經纖維也出現了斷裂壞死,這些神經纖維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很難進行修複。她會持續昏迷,如果超過三月不能醒來,恐怕會成為植物人,也許永遠也不會醒來。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坐在長椅上,一瞬間,所有的感官都關閉了,我看不到,聽不見,甚至思想也停止了,我就像死了一樣。直到,我父母趕來,才把我喚醒。我媽抱住我痛哭,我爸去病房陪着蘇逸。

“一個月後,我們把蘇逸接回了家,請了一個護士照顧她。我行屍走肉一般,無心學習做事。我爸和我說:‘兒子,你們兄妹情深,我知道你自責、難過,可這的确是個意外。爸爸媽媽會照顧好妹妹的,你這樣消沉,妹妹知道了,一定不開心。’沒有人知道我和妹妹的秘密,父母也不例外。他們不知道,我們倆不只是血緣的聯系,還有思想的聯系,甚至生命的聯系。我們早就習慣于共享,彼此形成了深深的羁絆,突然間斷開,讓我茫然無措,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生存。就像,一只魚離開了水,身上的水徹底蒸幹的時候,也就是我生命結束的時候。

“畢竟我還是個獨立個體,自我生存的意識在漸漸強烈,差不多又過了兩個月,請醫生檢查一番,醫生給出的結論是,腦傷害已不可逆轉,蘇逸将永遠沉睡下去。原本還有的那一絲絲希望,完全破滅了。爸爸抱着媽媽和我,我們三個除了哭,無能為力。我決定回學校讀書,繼續我再也不完整的人生。

“我和妹妹告別,輕輕吻她的額頭,思緒萬千,坐在床邊久久不願離去。窗外,秋風蕭瑟,葉落紛紛。我終于下定決心,起身離開。在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聽到蘇逸在我耳邊輕柔的叫了我一聲:哥哥。”

蘇興講到此處,衆人都聽得毛骨悚然。

“我一回頭,空無一人,蘇逸還是躺在床上。我以為是思念過深,成了幻聽。可又聽到蘇逸喚我:哥哥。我又驚又喜,沖到床邊,握住她的手說道:‘我在這兒!我就在這兒!你聽得到嗎?’可她并沒有回答,而是問我:‘哥哥,我在哪兒?好黑啊。’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不敢告訴她實情,我說:‘你先告訴我,能聽得我說話嗎’她停了一會兒,又是重複剛才的話:‘我在哪兒?好黑啊。我,我,害怕。’我心如刀絞,只是緊緊的握她的手,‘不怕啊,我在,我就在你身邊。’

“父親來到我身後,說:‘兒子,我們會照顧好妹妹的。你安心去讀書。如果妹妹醒來,我們會馬上告訴你。’爸爸只是想寬慰我。他還以為我只是不放心蘇逸。我沒有回話,我輕輕把臉貼在蘇逸的臉上,閉上眼,用心感受她不絕如縷的心靈。我爸嘆口氣,随手關上門就離開了。屋子裏,蘇逸的思想飄忽不定,我在努力捕捉她。

“‘哥哥,’她呼喚我,‘不那麽黑了,我在哪兒?我找不到我的手了,我摸不到我的臉。哥哥,出什麽事了?’我不再出聲,試着尋找她。在床的正上方,我感應到了她的存在。我們終于可以用思想對話了。

“‘你能聽到我嗎?’我問。‘聽到了,’她情緒平穩,‘我能看到你了。可是,我怎麽……我飄在天上?我……死了嗎?’‘不,不,別瞎說。’我抑制住欣喜,‘你沒事,只是……’我還是不敢說出實情,‘你受了傷,現在睡着了。’‘靈魂出竅?’她竟然笑了,‘我可從沒有過這種感受呢?啊,也許我現在正做夢呢。夢見我躺着,你坐在我身邊。可,我的鼻子裏插了根管子!’

“此時,我最擔心的,是怕她突然消失。我突發奇想,問她:‘你能進入我的身體裏不?’‘進入你的身體?為什麽?我這樣很好玩呀。等等,我試着控制一下我。’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因為在真實環境中,她就是純粹一團幻覺。‘唉,’她嘆了口氣,‘我慢慢适應吧。不知道,如果我的身體死了,我會不會存在?’

“我奇怪她為什麽這麽說,就說:‘別死呀死呀的,你不會有事的。’她柔柔的一笑:‘我是學醫的,好不好?明顯我成了植物人了。不過,我真的不怕。我只怕黑。’聽她這麽說,我才放下心了,她又問:‘為什麽我會飄着呢?你說我現在是個幽靈呢,還是個精神實體?’我即傷心又欣慰,我說:‘你是天使。天使才會飛。’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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