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逸（8）

蘇逸（8）

蘇逸(8)

蘇逸身處一團混沌之中，她恍惚間進入了夢魇，神智清醒，卻難以醒覺。

“姐姐。”有人喚她，蘇逸朦胧的睜開雙眼，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她試着用雙臂撐起身體，渾身軟綿綿的，一點也使不上勁兒來。那男孩說：“姐姐，我幫你。”他拉住她手，用力拽，小臉憋得通紅。蘇逸在意識深處對自己說：“起來，起來，起來！”她身體一震，能控制右手食指了，她努力把手聚成拳頭，一瞬間，她再次睜開眼睛，脫離了夢魇。

“姐姐。”那個小男孩還在拉着她的手。

“我醒了嗎？他是真的？”蘇逸的思想空蕩蕩的。

“姐姐，能陪我玩會兒嗎？”小男孩問她。蘇逸恢複了行動能力，雙臂撐地，坐起身。

她置身于一間小小的卧室中。卧室布置得簡潔溫馨，牆上貼着世界地圖、月球地形圖、元素周期表、1927年塞爾維會議合影；書櫃裏插着各式書籍——童話、寓言、少兒百科全書，還有很多和火車相關的書。

小男孩爬上床，床上一張筆記本用的小桌，桌上是電子畫板。“姐姐，你想讓我畫蒸汽機車，內燃機車，還是電力機車？”

蘇逸四下打量着房間，頭腦還有些昏昏沉沉的，“我怎麽在這兒？這兒是哪裏？”

窗外是幾叢翠竹，遠處，一望無際的金燦燦的油菜花。

“姐姐，”小男孩又喚她，“你想讓我畫什麽？”

“什麽？”蘇逸茫然的問，她坐在床邊，努力搜索來這裏之前的記憶，竟然一片空白。

“你想讓我畫蒸汽機車，內燃機車，還是電力機車？”小男孩又重複道。

“內燃機車。”蘇逸随口應付。

小男孩“嗯”了聲，專心畫畫。

書架下的書桌上，有拼音本和算數本。蘇逸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學校一欄寫着“國際幼兒園”，名字一欄，赫然三個幼稚的字讓她的心率陡然加速，“錢墨之”。

“看，內燃機車，畫好了。”小男孩得意的盯着她，嘴角藏着一絲狡猾的笑。

“真不錯。”蘇逸心不在焉，坐回床邊，掃了一眼那畫：線條流暢，沒有重複描畫，只是歪歪扭扭，大體能看出是火車的形象。

小男孩大笑，“上當了，這是蒸汽機車！你看，冒着濃煙，這裏，四組動輪。你猜，是運貨的，還是運客的？”

蘇逸一時不敢怠慢，可她又不了解火車，猜道：“運貨的。”

小男孩高興的點頭，“嗯，算你說對了。三組動輪才是運客的。”說着，爬到椅子上，又站到書桌上，從書架上抽出《蒸汽機車》一書，回到蘇逸身邊，翻給她看。

蘇逸試探的叫他：“錢墨之？”

“哼！”小男孩不悅，“不許叫我錢墨之！”

“那，叫你什麽？”蘇逸不解。

“叫我小胖子，小心肝，小寶貝。不許叫我名字！”小男孩義正詞嚴的抗議。

“小寶貝，和誰說話呢？”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卧室門口傳來。門一開，一個溫和的中年人走進來，滿目慈祥的看着小男孩。

“爸爸，爸爸，我不喜歡你們叫我名字。”小男孩還是擰着眉頭。

“爸爸知道，外人才叫你名字，爸爸叫你小胖子。”

“嗯。”小男孩才露出笑臉來。

“叔叔。“蘇逸忙站起身，對中年人叫道。

“他聽不到你的，也看不到你。“小男孩又開始畫他的火車。

“什麽？”蘇逸望向小男孩。

轉瞬間，一切都變了。

她坐在如茵的草坪上。陽光之下，綠草油光透亮；頭頂是繁茂如蓋的蘋果樹冠，遠處是莊嚴肅穆的古堡。暖風熏熏，帶着濃濃的潮濕的氣息。

蘇逸猛站起身，向後退了兩步，正好扶在樹幹上。

“怎麽了，你？”旁邊一位清秀儒雅的年輕人關切的問她。

“我，我，這是哪兒？”蘇逸努力壓抑自己的慌張。

“劍橋，聖三一學院。”年輕人微笑的答道，扶了扶黑色的窄邊眼鏡，向蘇逸伸出右手，“來，坐會兒。”

蘇逸稍一猶豫，随即伸出手，輕輕放在年輕人手中，一絲溫暖穿過她的全身，一切的恐懼都消隐得無影無蹤。那青年扶她坐下，即松開了手，環膝而坐。

“看，”青年擡頭看向樹冠，“這棵蘋果樹，可是赫赫有名呢。1666年，一個和我一樣大的青年坐在我現在坐的地方，一顆蘋果墜落下來，正好砸中他的頭頂。他擡頭一看，困惑不解，為什麽蘋果不掉到月亮上，偏要砸到我頭上？”

“牛頓，萬有引力！”蘇逸搶答道。

“嗯，”青年向蘇逸投來贊許的目光，“不過，這是牛頓自己講的一個笑話，以訛傳訛，大夥都信以為真了。”

“沒有蘋果砸中牛頓？”蘇逸好奇的問。

“也許有吧。但和牛頓總結萬有引力可毫無關聯。所有的科學發現，都有相承性。就像一列火車，你從後面只看到了一節車廂，哪怕這節車廂裝點得多麽美輪美奂，如果沒有前面的車廂，再前面的車廂，最前面的車頭，它只會停留在鏽跡斑斑的鐵軌上，等待淘汰的命運。牛頓就是這節美麗的車廂，他是經典物理學的謝幕者，但整出好戲，不全是他的功績，他出現在最佳的時機而已。微積分，即使牛頓不發明，萊布尼茨也發明出來了。愛因斯坦也說：我若是不發現相對論，過幾年，別人也會發現相對論，因為，它已經等在那兒了。”

蘇逸點點頭，青年侃侃而談，确有道理，不禁問他:“請教，您是？”

“錢墨之。”青年溫柔的看向蘇逸，“我們見過，你陪我玩過猜火車的游戲。”

蘇逸緊張的要站起身，錢墨之握住她手，“我們就在這兒坐會兒，安安靜靜的坐會兒。火車不會停下來，但我們可以。哪怕多停留一刻，安安靜靜的享受一下這份安寧。”

蘇逸本想抽出手，可手上傳來的溫度讓她感覺親切而溫暖。

兩個人只是靜靜的坐着，不發一言，時間停滞了，一秒鐘長如一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