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清若與清平正是清叔的一雙子女,先前一直在老家養着,三年前将他們接過來。溫時衡離家六年去拜望老先生為師,後來溫老夫人實在不放心他,便在三年前清平進了溫家後,讓去陪着溫時衡四處游學苦讀。

“前幾日來信尚且不知時日,為何今日便回來了?”

玉惹正翻身上馬的動作卻忽而停住,左腳尚踩在馬镫子上,聞言便松了手中缰繩。她心跳忽而變得快了些,或許是那翻身下馬的動作太快。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命巧若去将大掌櫃喊出來。

“大掌櫃,那慶山莊的趙掌櫃家中可有讀書的?或是可有旁的親戚要讀書科舉的?”

大掌櫃也是聰明的,放下便明了。

“我這就去打探一番,玉姑娘放心。”

玉惹點頭,心裏突然沒有這般慌亂了。

“原本結束會試,隔不了幾日便能放榜。誰知,主管本次春闱的秦國公身體抱恙,聖上體念其年事已高,便決意延後放榜。尚且不知要等多久,老夫人念叨少爺念叨的厲害,便留了個人在上京等着消息,叫少爺先行回來。”

清叔聲調揚起,好容易喘勻呼吸,三言兩語的說着,手上卻也忙不疊的催促。

“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六年,才等到少爺回來,如今就等着姑娘回去一塊吃個團圓飯呢!”

清叔伸手抹去額頭細汗。

“走罷。”玉惹踩軟凳上馬車。

在那馬車上坐定後,她盯着簾子外街角上追追打打跑過的三兩幼童,恍惚間想起與溫時衡相處的片段時光。

半跪在青石板上哭成淚人的玉惹被溫老夫人撿了回去,錢媽媽的病也慢慢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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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曾見過似哥哥這般好看的人呢!”

紮着小辮子嗓音軟糯的小玉惹,蹬蹬跑過去便要拉哥哥的手。

“走開。”

他面上似籠着寒霜,雙眉不耐煩的皺着。

溫老夫人站在身後嘆氣,她這個唯一的乖孫脾氣是真臭。

“哥哥是不喜歡拉手嘛,那我抱一抱哥哥罷。”

她臉上帶着明朗的笑,像極了三月暖陽。

上挑的桃花眼眼尾此時卻不見媚态與蠱惑人心力,反而好似被春水浸潤,亮晶晶的。

玉惹歪着腦袋想着,□□後會長得比現在還好看罷。

溫時衡從來不曾見過這樣好看的眼睛,心裏忽然像被什麽撞到。

等他反應過來時,那尚帶着軟肉的小胳膊已經環住了他的肩頭,她嗓音軟軟的爬在他耳畔說。

“哥哥,你身上香噴噴的,真好聞。”

她的手有些冰冷,卻異常柔軟。

等他回過神來想要推開小丫頭時,那環在肩頭的溫熱已經離開。

沒人注意到溫時衡泛紅的耳朵。

“小玉惹這麽喜歡我們衡哥兒呀。”

小玉惹拼命的點頭,哥哥長得真好看。

“那日後要不要做我們衡哥兒的小媳婦呀,就可以每天都見到他啦。”

溫老夫人嘴角帶笑瞧着兩個玉雕般的小娃娃,真是越看越般配。

玉惹坐在馬車上用左手支着下巴,靈臺裏又再度閃過他的各種嫌棄臉以及高冷臉。

她有些無奈的嘆口氣,她喜歡溫婆婆,也喜歡溫家的所有人。

但他好似不怎麽喜歡自己,腦海之中浮現的都是溫時衡不喜人靠近又不愛說話的冰冷模樣,又自帶壓迫感。

不過認真算起來他們相處的日子也不過數月,溫家出了那樁事後,她與衡哥兒兩人在慶山腳下破廟裏還待了好一陣子呢。人都說患難見真情,但是她也不曾發生衡哥兒對自己的态度有何轉變。

後來溫時衡便随着望老先生去雍州學習,六年都不曾回來。兩人便更加沒有見過,少年人心性不定,幼時的那點照顧或許早就被他忘掉,消弭在長河之中。

溫時衡剛走時,溫家日子還不好過,玉惹想着他離家遠走應是會想家,便自己琢磨着做了些可存放數月的糕點,托每日往來雍州的同商給他送去,六年來也成了習慣。

如今他回來,也就不用再送了,倒是省事。

玉惹搖搖頭将自己腦海之中的各種想法都甩開,現在如何将鋪子裏遇到的問題解決掉才是正理。

*

汴梁城外,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上。

“瞧瞧,方才那位姑娘眼珠子都要長到你身上了,那嬌滴滴的聲調我聽着半邊身子都要酥麻,你竟是半分都不放在眼裏。”

沈自為斜靠在軟塌扶手上,帶着調侃道。

“把食盒給我。”

溫時衡卻好似沒聽到,白淨修長的雙手透着骨節,握住那黑酸木食盒手柄,半垂着眼。

将那食盒打開,拿出最後一塊甜糕時他唇畔不自覺帶着弧度。

“多久到南門。”

“一柱香左右。”

坐在馬車外的清平半回眸應了一聲。

“我早該将你領到那醉生夢死的溫柔窩裏待上幾日,到時你得了其中滋味少不得要來謝我一番。瞧你如今這模樣,油鹽不進,葷腥不沾,若不是挽着發束青玉,便要将你認成和尚了!”

“似你這年紀,又有功名在身的哥兒,那個不是莺莺燕燕環繞。”

沈自為這幾年同溫時衡待在一處早就習慣了他的冷冰冰,但是自己說了這麽多,竟是半句回應也沒有,便有些生氣的轉過身。

“又是這破糕點,也不知是誰送的,整整六年風雨不斷春夏不歇的,也是可憐一番癡心。”

沈自為說着便作勢要從他手中将那糕點奪過來,幾番嘗試下來卻依舊徒勞無功。

數年不見,她也成了獨掌一方的小掌櫃。他喜甜,她便變了花樣送些新奇口味的糕點。或許,小時候的話她竟是當了真?

若非這樣長久的喜歡,又如何能夠支撐六年的時光呢。

溫時衡眉頭微蹙,他生來性子平淡,對世間一切事物都不甚在意。讀書也不過是為了圓溫家數代人的心願,也為了給他死去的父母雙親一個交代。

日後娶妻生子,也是為了祖母和九泉之下的雙親。

但若是她呢?

他忽而又想起了那日天色晴好,她亮晶晶又純澈的一雙眸子。

“我若是輸了,大不了把自己賠給你。”

“你若是再這般聒噪,日後的批注與評文,再也別來找我。”

溫時衡面上沉靜似水,聲音淸淩卻帶着三分冰冷。

“可是被我說中了罷!哈哈!”

沈自為似是終于尋到了點樂趣。

他攤開修長的手掌心,瞧着那最後一塊碎玉酥,微張口,似品嘗世間珍寶般,小口小口的吃下去,神色瞬間變得滿足。

果然,還是她親手做的糕點最合他胃口。在雍州時,苦讀詩書到難受處,也都是她的各色糕點陪着他走過來。六年下來,竟是已成了習慣。

“你莫不是喜歡這送糕點的主人?”

如今春闱已經結束,只等着放榜。沈自為自然不将他的威脅放在眼裏。

沈自為的話似春日驚雷驟然炸響在他的耳畔,他眉頭又再度皺起,似是陷入沉思。

車廂內只能聽到沈自為叽叽喳喳的聲音,溫時衡默然不語。

“前面便到沈家,沈大公子便自行走回去罷。”

還沒等到溫時衡回答自己,他就被趕下了馬車。

“枉費人稱你為子衡君,小人!十足的小人!”

沈自為抱着自己的包裹,現在大街上,上下跳腳。

很快,便到了溫家門口。

“少爺,玉姑娘定是再門口等着您呢。”

清平尚且來不及擡頭看清楚,便朗聲笑着道。

清平自然是曉得他公子的心思,只一點,這麽多年來他家公子何時将旁人送的東西多瞧上一眼的。在雍州時,那前來學堂裏送糕點的姑娘便能排成長隊,他家公子何時收了?

便是遇到那實在推脫不過去的,接到了手裏也還是給旁人吃。

唯獨玉姑娘送的,那可是寶貝了,先前也曾有那不長眼的公子将玉姑娘送過去的糕點扔掉或吃掉的,下場如何?

清若想起了那公子在詩詞宴上被反駁到臉色蒼白的臉,最後再不敢出現于溫時衡面前,便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多嘴。”

話是這麽說,清平可瞧見自家公子嘴角分明翹起。

“姑娘,公子已經回來了。”

玉惹剛要下馬車,便聽巧若小聲道。

那馬車裏不知為何異常的憋悶,生生将她的臉漲得通紅。

她俯身下馬車,擡起頭便瞧見站在溫家大門口臺階之上的溫時衡。

昔日的小少年已然成了頂天立地的兒郎,他身高極為修長,一雙影子便是隐沒在高門陰影之下也清晰可見。他負手立于青石板上,雙眸狹長低垂,瞧不清面上神情。

盤旋在衆人面前亦長袖善舞的玉惹,忽而頓住了手腳。

他瞧着她傻站在原地不動,眉頭越發蹙起,面色深沉。

“少爺,只怕玉姑娘是不好意思呀。”

清平這話便是在溫時衡尋了個由頭,他想着也對。

他有些拘謹:“玉惹,鋪子上可還順利?”

玉惹忽而聽得他的話,面上終于恢複了往常模樣,帶着滿臉笑意盈盈。

“有些小事,不過不妨事,衡哥哥怎的回來這麽快。”

她站在春風中,語調軟糯糯。

“秦國公身體抱恙,聖上體恤他年事已高,故而将放榜日子推後了。雍州到汴梁有新修的水路,不過半日路程。”

“嗯,那便好。”

突然起了陣風,刮起春樹枝葉眼見那枝葉要到她臉上,本能的去躲避。

腳下卻沒有站穩,她立于青石板臺階之上,眼看就要摔倒。

溫時衡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那一雙芊芊白玉手,也曾伴他無數夢回。

觸手溫熱,比上等漢白暖玉還要瑩潤三分。

他有些不想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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