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落地玻璃外,一顆巨大的榕樹影子投入室內,桌角被倒影覆蓋遮掩,光影零零碎碎。

周時遇窩在沙發裏,那雙清涼淡薄的黑眸掀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接着眉骨微微揚起,便沒了下文。

顯然是沒認出她的樣子。

葉玫咬牙提醒道:“我是今天要買你房子的那個。”

周時遇慢條斯理的哦了一聲,視線從她腳踝掃過,舉起酒杯輕抿了一口。

“看來骨科大夫水平不錯,腳崴了也不影響來酒吧熱鬧。”

葉玫:“……”

周時遇沒有想跟她搭腔的意思。

比起白天來說,他好像情緒不怎麽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冷淡勁兒。

她還沒生氣呢,周時遇倒先來了脾氣。

葉玫才不吃這套。

她自然也不會自讨沒趣,懶洋洋的偏過頭,一只手輕搖着指尖的酒杯,看着吧臺上的歌手深情款款的唱着歌。

宋瑜跟她說話,她也是随口應付兩句。

酒桌前的人越來越多,看樣子都是他們同事,幾人時不時湊在一起低聲說話,大概都在好奇她和宋瑜之間的關系,那八卦的眼神恨不得用意念将她臉上的墨鏡摘下來一樣。

周時遇全程沒加入他們的話題,偶爾同事跟他說話,他也會淡笑着應和幾句。

當然,他的一舉一動都被葉玫用餘光盡收眼底。

也不知道為什麽,葉玫莫名有些心煩。

周時遇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變得合群,情緒也控制的很好,甚至還有了很多朋友。

他是不是……真的不再需要她了。

即使在那幫人的威逼利誘下,宋瑜也死活不肯透露葉玫身份,他們的好奇心也被逐漸消磨殆盡。

沒過多久,酒桌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連彭潛和宋瑜也中途離開了一會。

原本嘈雜的酒桌上瞬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葉玫假裝抿酒,視線又不受控的落回周時遇身上。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周時遇慵懶随意的窩在沙發上,一雙黑眸淡淡落在指尖的那杯酒裏。

順着修長白皙的指尖往上看,葉玫送他的那條紅繩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已經摘掉了,取而代之的泛着光澤的銀色腕表。

再往上,流暢有力的小臂處有一道被衣袖微微遮掩的疤痕,原本已經愈合的傷口又重新泛起了紅痕。

他這條手臂受傷好像還是跟葉玫剛認識他那會有關,後來又很倒黴的斷斷續續傷過幾次。

疤痕很深,每逢雨季傷口都像被無數根細針紮過一樣密不透風的疼。

周時遇從沒說過,但葉玫看在眼裏。

也不知怎麽的,她忽然想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

*

七八月的西城炎熱焦躁,高溫已經達到了四十度。

屋頂破舊的小風扇嘎吱作響,即使擋位開到了最大,依舊不見任何涼意。

周妍橫窩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的給自己修剪指甲,偶爾掀眸看一眼偶爾泛着雪花的電視。

“我知道你煩我,也看不上我們家,但凡你能找到人領你回去,我都懶得管這閑事。”

從下車開始,葉玫就始終一言不發,目光順着這間破舊的小屋打量了好一會,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前段時間,父親忽然突發心髒病去世,家裏的財産因為各種原因被凍結了大半,連她住的那棟別墅都被暫時查封。

警察聯系了她在國外已經結婚生子的母親,得到那邊的随口敷衍後,一直到現在也沒見到她母親的影子。

親戚們百般推脫,為不想暫時收養她找遍了借口。

有些話說得太過難聽,連負責她的警察都聽不下去了。

偏偏葉玫始終面無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像是這件事跟她毫無關系一樣。

事情一直拖到父親葬禮那天。

周妍一襲黑衣,眼眶通紅的祭拜完之後,目光落到坐在角落的葉玫身上。

她半彎下腰,難得溫和的看着葉玫。

“要是沒地方去的話,就跟我回家吧。”

周妍以前跟過她父親幾年,葉玫對她印象挺深的。

比起那些為了進入葉家拼命向她示好谄媚點女人來說,周妍算是最特別的一個了。

不僅年齡小,漂亮的特別,性格也特別。

頭頂的電風扇嘎吱作響,老舊到像是下一秒就要脫離天花板,昏黃的燈泡上已經積了一層灰,被小飛蟲層層圍繞聚攏。

周妍扔下指甲刀,掀眸掃了葉玫一眼。

面前的姑娘正面色平靜的打量這間小屋。

模樣實在是漂亮,五官銳利妩媚,皮膚白嫩的不像話,唇角天生上揚,脖頸修長骨感,高傲到整個人都帶着攻擊性的那種。

小小年齡就一身奢侈品衣服,光她脖頸間的那條項鏈都夠買這整套房子的了。

再有錢又怎麽樣,身邊還不是沒個真心疼愛她的。

可能看她跟自己弟弟一般大年齡,周妍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她移回目光,語氣也輕了些。

“你爸生前待我不錯,雖說我們沒結婚,但是好歹有些情誼在的,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你媽來接你之前,就委屈葉大小姐老老實實在這住着。”

說是這樣說,實際上誰都清楚,她媽媽會不會來接她都是個未知數。

反正葉玫也不止被扔下一次兩次了。

葉玫沉默半晌,目光落到衛生間門外。

“家裏有浴室嗎?”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說話,周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嗯?”

“我想洗個澡。”

“哦,有倒是有,不過是和廁所在一起的,跟你家那個不能比。“

周妍慢條斯理的起身蹬上拖鞋,走到衛生間前打開熱水器,難得有耐心的交代道。

“那個水溫可能不太好把控,一會注意點,別燙到了。”

“嗯。”

幾分鐘後,周妍接了個電話,即使在刻意壓低聲音,葉玫也隐隐約約的聽得到。

聽筒對面是個男人的聲音。

“我一會出去一趟,門鎖好,對面住了個醉鬼,可能有時候會來敲門,他進不來不用管。”

葉玫視線順着門的方向掃了一眼。

木門已經老舊到褪了漆,隐隐泛着些灰綠色,幾乎看不清本身的顏色,門縫間的金屬合頁扇鏽跡斑駁,開個門都伴随着嘎吱作響的聲音。

這門怎麽看都不像是很牢固的樣子。

“對了,提醒你一聲,家裏還有個小閻王,平時也不回來,你就住他那屋。”

周妍垂眸,扶着門檻,将那雙十幾厘米的黑色細高跟蹬上。

門被關上後,屋內瞬間變得靜悄悄的。

葉玫站在窗邊,一直目送她到樓下鑽進一個男人的白色車子裏。

她從小在大城市長大,身邊接觸的人一般非富即貴,家裏有專門照顧她的保姆傭人,上學放學都有司機接送。

被周妍接過來之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原來這個時代還真有這麽貧困的地方。

這座小鎮不僅沒有地鐵,連公交車都是二十分鐘才會來一輛,城市裏那些基本的影院商場都在十幾公裏以外的縣城裏。

在來到這裏之前,她一直以為是電視上過于誇大。

這兩天一直在來回奔波的路上,葉玫整個人都累的夠嗆,也沒心情嫌棄這的環境了,洗完澡之後進了卧室倒頭就睡。

她如今能有個安身之所,也算是周妍大發慈悲收留她。

葉玫睡覺向來極淺,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吵醒她。

深夜半夢半醒之間,她忽然聽到床邊有悉悉簌簌的聲音,感覺像是有人進來了。

困意瞬間全無,葉玫微微掀開眼眸,悄聲将手從被子裏拿出來,下意識攥住藏在枕頭下的美工刀。

在枕頭下藏刀子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

父母沒離婚的時候,兩人從來不歸家,她連父母的面都沒見過幾次,偌大的別墅只有她一個人。葉玫小時候怕黑,便會習慣性的在枕頭下藏在一把刀子。

後來父母離婚後,父親幾乎隔幾晚就會帶着不同的女人回家。

那時候她就在想,要是那些女人敢進她的房間一步,她就直接拿刀捅上去。

床頭聲音越來越大,在靜谧的空間顯得極為突兀,聽聲音像是有人坐在她床頭脫衣服。

葉玫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周妍口中對門的醉鬼。

她緊握住刀柄,在那人靠近她的前一秒,不帶任何猶豫,狠狠朝着那人的方向刺去。

接着,對面傳來一聲悶哼。

燈被打開的一瞬間,葉玫下意識的擡起手臂遮了一下光。

那人身量很高,影子被燈光襯得修長銳利,鮮血啪嗒啪嗒的滴落在地上,瞬間染紅了地面上的那片漆黑的倒影。

葉玫這才看清他的長相。

模樣生的倒是好看。

像是天上繁星,有種不近人間煙火的感覺。

怎麽看也不像是周妍口中的醉鬼。

不過大夏天的,這人非要穿這麽厚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讓人不懷疑都難。

那雙黑眸落到她身上,周時遇眼皮緊繃,一只手捂着手臂上的傷口。

視線交錯的一瞬間,他神色僵硬了一瞬,眼底劃過幾分怔然。

“怎麽是你?”

葉玫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面前這人确實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哪見過似的。

她心裏一緊,雙手死死握住刀柄對着他的方向。

“你認識我?”

這人身上的壓迫感實在太強了,葉玫向來越心虛越要虛張聲勢,至少氣勢上不能輸。

周時遇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微微蹙眉移開視線,聲音低沉微啞。

“周妍人呢?”

“出去了。”

說完這句之後,周時遇沒再開口,走到床尾處将書桌桌洞裏的繃帶取出來,垂下眼眸極為娴熟的用一只手給自己上了藥。

他撿起地上替換好的兩身滿是泥濘的衣物扔進一個黑色塑料袋裏,頭也沒擡的淡聲道。

“別告訴周妍我回來過。”

葉玫垂眸看了一眼他的傷口。

幸好有沖鋒衣的遮擋,傷口不是很深。

看葉玫半天不吭聲,周時遇掀眸掃了她一眼,目光涼薄漠然,不含任何溫度。

葉玫這才反應過來:“憑什麽啊,你就這樣出去?”

她的意思其實是,傷的這麽重,至少應該先去看個醫生吧。

周時遇明顯理解錯了意思,目光落到葉玫身上時,正好與她視線相撞。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揚,眼底蓋不住的傲慢。

“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小偷啊?”

誤傷了人不僅沒有半分愧疚的意思,還理直氣壯的先懷疑起別人來,簡直将目中無人四個字表現到了極致。

手中的酒精瓶被他啪嗒一聲扔到身旁的桌子上,聲音不大,在寂靜的空間裏卻顯得極為突兀。

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在空氣中徘徊。

葉玫喉嚨有些幹澀,下意識的攥緊了刀子。

周時遇壓低黑色鴨舌帽帽檐,将沖鋒衣拉鏈拉到頂端,遮住高挺凸起的喉結。

路過她時,那雙黑眸居高臨下的落在她身上,眼底的輕蔑在眉梢間蕩開。

“大小姐,這是我家,不想住,滾出去。”

話音剛落,門就被“砰”的一聲關上了。

葉玫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被巨大的摔門聲吓得一哆嗦。

長這麽大,還沒人敢當着她的面這麽甩過脾氣,周時遇還真是獨一份。

*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手臂上的傷還沒好嗎?怎麽看起來比以前更嚴重了些。

難道是之前那人用刀子劃破他衣服的時候又傷到手臂了?

葉玫沉默的看了許久,幾番掙紮之下,還是沒忍住輕咳一聲。

“喂,你那個——”

話還沒說完,宋瑜和彭潛正好拿了好幾瓶酒回來了。

葉玫立馬閉嘴移開視線,掩耳盜鈴般喝了一口酒。

“葉子,你和遇哥認識嗎?”

葉玫臉色有些僵硬,不自然的說。

“不認識。”

周時遇指尖輕輕點了點杯壁,悄無聲息的掃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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