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身旁的短發大媽睨了她一眼，笑道：“哎呦，一看就是城裏來的小姑娘，就喜歡把這麽白淨的胳膊腿啊的露在外面，好好的直頭發非得給她卷成彎了，都是學人家外國人，小小年齡穿的花枝招展的，我姑娘就不一樣，又乖又聽話，今年過年還找了個人民教師當男朋友，可厲害了。”

“哎呦，趙嫂真是有福氣，當老師的可不得了，有文化。”

“老趙家也算是出了個文化人了。”

葉玫這下可算知道了，這群人為什麽一直沒完沒了的盯着自己大腿看。

她唇角彎了彎，眼底卻不見任何笑意：“阿姨，您女兒一定很善良。”

“當然了，我姑娘——”

大媽還沒說完，葉玫就笑着接話道：“能在您這麽尖酸刻薄的人身邊生活二十多年還這麽孝順，您女兒可真是個好人。”

氣氛瞬間安靜了下來，原本應聲附和的幾人也将視線落在了葉玫身上。

葉玫斂了笑，面無表情的垂眸看着他們：“我穿什麽是我的自由，哪怕我脫光了裸奔也跟你們沒有半毛錢關系，大媽啊，留着您的嘴皮子好好讨好您的教師女婿吧，行嗎？”

說罷，她舉着遮陽傘轉身離開，任憑身後的人怎麽讨論她，眼底都不帶一絲溫度。

真有意思。

她葉玫長這麽大向來都是她看不上別人，從來沒有過被欺負的份。

結果才來這三天，第一天被周時遇摔了門，第二天被醉鬼騷擾，第三天又被陌生人罵花枝招展。

也不知道她招誰惹誰了。

走到拐彎處，一輛白色機車迅速打了個彎橫擋在她前面，地面上明顯劃出一道淺白色的半圓劃痕。

穿着飛行夾克的少年摘下頭盔，那雙帶有幾分痞氣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少年頭□□了幾撮白毛，發尾處帶着卷，五官鋒利流暢，耳骨處打了一顆小小的銀鑽，在陽光下微微泛着光。

模樣倒是生的不錯，就是有點非主流。

葉玫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擡腿朝着一旁走去。

少年支開長腿，将她擋了個結結實實。

葉玫掀眸，平靜的看着他：“讓開。”

少年慵懶的靠在機車上，笑起來時兩顆小虎牙明晃晃的。

“外地來的？”

葉玫心下煩躁，語氣自然也不太好聽。

“關你什麽事？”

“別誤會。”

少年朝着拐彎處揚了揚下巴，“剛才坐那幾個大爺大媽是我們這出了名的碎嘴子，路過條狗他們都得議論議論，你剛才那幾句話倒是挺解氣的。”

這兩句話葉玫怎麽品都覺得不太對勁，像是拐彎抹角罵她一樣。

葉玫也懶得追究，繼續撐着傘往前走。

少年兩條長腿支着機車，慢悠悠的跟着她的速度往前滑。

“你這是要去哪？”

葉玫淡聲道：“閑逛。”

找個沒人的地方呆着，越安靜越好，這破地方她真是一秒也呆不下去了。

“不如這樣，我帶你去個好地方。那裏和這可不一樣，整個小鎮的年輕人都在那。”

葉玫偏過頭看着他，眼底帶了幾分狐疑。

“你別這麽看着我，我可不是什麽壞人。”

少年語調漫不經心的，說話時永遠帶着一副慢悠悠的慵懶勁頭。

“這樣，做個自我介紹，我叫謝融，今年十七，家住這條巷子28號三層304，家裏三口人，我爸叫謝永，是西鎮百貨老板。我媽叫李明娟，是西鎮中學教導主任，我的身份證號碼是32xxxxxxx。”

葉玫：“……”

介紹完自己後，謝融半彎下腰，居高臨下的朝着葉玫的方向伸出一只手。

“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中午的陽光滾燙熱烈，蟬鳴聲不絕如縷，遮陽傘也沒能給燥熱的天氣帶來半分清涼。

葉玫朝着這條路的盡頭望去，狹窄老舊的樓房擁擠在一起，房子并不隔音，隐隐約約還能聽到隔壁夫妻争執吵鬧的聲音。

想要找到一個安靜獨立的空間大概率很難，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葉玫看了看謝融，陽光投射在少年細碎的額發上，映得那雙眼睛亮晶晶的。

目光倒是真誠，應該不是什麽壞人。

她伸出手搭上那只停在半空許久的大手。

“你好，我叫葉玫。”

半個小時後，機車緩緩停到一棟四層建築樓下。

謝融騎車技術實在不怎麽樣，整整半個小時都在小巷子裏橫沖直撞，葉玫只能死死抓住他的衣服，這才強忍住胃裏的翻山蹈海沒吐他身上。

葉玫一路扶着樓梯，忍住頭暈來到第三層。

謝融剛推開那扇色彩斑斓的門，節奏感極強的音樂聲就順着門縫傳了出來。

裏面的确都是些年輕人，投籃賽車打槍的，抓娃娃的，音樂中隐隐夾雜着年輕情侶的笑鬧聲和金屬銀幣落在塑料筐裏疊加的清脆聲音。

這不就是一個大型電玩城，她還真以為是什麽好地方呢……

葉玫視線順着電玩城掃了一圈，目光停滞在最前方的酒水臺前。

透過層層人海，一雙漆黑淡漠的雙眼在半空中與她相撞。

也不知他看見自己多久了，目光顯然有些失神，手上卻還機械的重複着清理杯子的動作。

是周時遇。

他今天穿了身黑白相間的工作服，襯衫領口幹淨平整，袖口微微卷起兩折，露出一節白皙骨感的手腕。

這身打扮倒顯出幾分斯文。

酒水臺周圍還圍着不少小姑娘，有拍照的，有聚在一起紅着臉頰小聲議論的，視線皆是落在周時遇身上。

葉玫眉骨微揚，眼底透出幾分看戲的意味。

真沒想到，他這麽受小姑娘歡迎呢。

正當葉玫看得出神，一根臺球杆措不及防的朝着她的方向扔來。

葉玫下意識的抓住。

“你會玩這個嗎？”謝融下巴朝着臺球杆揚了揚，“要不我來教教你，很簡單的。”

“小瞧我？”

葉玫笑了一下，走到臺球桌前，傾身下腰，擺出一個标準的打桌球姿勢。

收腰裙子勾勒出漂亮的腰部曲線，幾縷長發落在腰側搖搖欲墜，更顯得她的身材纖細柔美。

謝融幾乎無意識的将目光朝她腰上看去，喉結不受控的滾了滾。

下一秒。一杆擊中，袋中立馬響起彩球掉落的聲音。

謝融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他原本只是想在美女面前耍個酷，沒想到她玩的這麽專業。

“卧槽，牛啊！”

葉玫将杆子扔給他：“下次找點有難度的再來教我。”

等她目光再朝着酒水臺的方向望去，周時遇已經不知何時移開視線，繼續垂眸清理着手中的杯子。

不管身旁的女孩說了什麽，他都神色平淡寂靜，看不出任何波瀾。

他好像永遠都是這樣，平靜淡漠，所有的情緒都被掩蓋，好像這世間的喧嚣都和他無關。

周時遇已經徹底習慣了獨來獨往。

葉玫恰好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她生來孤單卻厭惡孤單。

那種睜開眼睛四下無人的感覺，總讓她覺空落落的，像是心髒缺少了一塊什麽。

如果不是因為這次葉玫家裏出現變故，他們大概永遠也不會相交。

“靠，今天怎麽輪到他值班啊，真是晦氣。”

葉玫回過神來，才發現謝融的視線正落在周時遇身上。

她下意識的問道：“你認識他？”

“怎麽不認識，我們的好學生周時遇啊。”

謝融語氣裏滿是嘲諷，握緊杆子，視線集中在臺球上。

“整個鎮子還有不認識他的嗎？”

葉玫下意識地掃了周時遇一眼：“他成績很好？”

“好得很。”謝融一球進洞，直起身子靠在臺球桌上，“只要一考試，不管哪科成績都絕對是年級第一，甩第二名一大截子的那種，就算是去省裏市裏參加聯考也是數一數二的，我媽老說，周時遇這人生來就是吃學習這碗飯的。”

沒想到這人還是個好學生。

她還以為周時遇天天在外面打工做兼職是因為成績不好，好早早下來學個一技之長養家糊口呢。

“不過說來還挺搞笑的。”

“這周時遇成績這麽好，可一次獎學金都沒拿到過，全都發到第二名手裏了，就連學校每周一的榮譽生演講他都沒上去過，排名在他後面的幾名同學上去的次數都數不清了。”

葉玫微微蹙眉：“為什麽？他犯錯了？”

“那倒沒有。你不知道，他姐靠着做那種髒活養活他供他讀書。”

謝融朝着周時遇揚了揚下巴，“他們家家世也不怎麽光彩，幾年前欠了一屁股債來到西鎮，天天引得一群債主上門追債。”

葉玫撈起球杆瞄準桌子上的臺球，她沒吭聲，眼睫無聲的垂了垂。

她好像有些理解周時遇為什麽總獨來獨往的了。

不是他不想融入這個世界，而是這個世界容不下他。

如果謝融知道她是被周妍領回來的，大概她的待遇也不會比周時遇好到哪裏去。

“算了，不提了，聊他幹嘛，好端端的影響心情。”

謝融也撿起一旁豎着的球杆，朝着另一邊走去，“總之以後見了他就躲遠點，別讓晦氣沾到你身上了。”

葉玫：“……”

接下來的一下午，葉玫莫名和諧的和謝融打了好幾個小時臺球。

期間好幾個小姑娘紅着臉頰鼓起勇氣來到謝融面前，看到他身邊站着的葉玫時又灰溜溜的回去了。

謝融當然不會錯過這種小細節，靠在球桌前似笑非笑的看着葉玫道。

“你說咱倆這樣是不是挺像情侶？剛才有好幾個人說咱倆配呢。”

葉玫也笑了：“要是你不這麽非主流，咱倆或許會看起來更配些，可惜你不是我喜歡的那款。”

“那你喜歡哪種類型？”

葉玫不吭聲了，目光集中在臺球杆上，腦子裏卻不知不覺浮現出周時遇的身影來。

還真別說，她當時看到周時遇的第一眼就覺得，這種漂亮幹淨的男生完全就是她的理想型。

*

一道雷鳴忽地打斷了她的夢境，葉玫坐起身，額角泛起了細細密密的汗絲。

窗外閃電時隐時現，牆面上偶爾倒影出斑駁的樹影。

她掀眸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

現在是早上六點，窗外依舊漆黑一片，雨水瘋狂拍打着窗沿，幾片樹葉濕噠噠的粘在窗戶上。

又下雨了，她還做了夢。

自從回到西城之後，她總是無意間夢到以前的事，醒來之後一種莫名的無力感充斥全身。

昨晚手頭的煙被她抽完了，偏偏手機和包都落在了周時遇車上。

她摸遍所有外套，全身上下也不過才翻騰出了一百塊錢現金。

葉玫蹬上拖鞋，快速洗漱完畢，連妝都沒來得及畫，走到樓下小超市裏買了幾包煙。

臨出門之前，她還找到了自己七八年前用的手機。

指尖的一點猩紅明明昧昧，葉玫靠坐在駕駛座椅背上，手肘随意的搭在窗沿上。

充過電之後，手機萬幸還能打開。

開機的一瞬間，過往種種都像潮汐般像她湧來。

最頂端的，是她離開西城的最後一天，周時遇打來的幾十通電話和上百條短信。

葉玫鼻尖微酸，她沒敢看，快速劃到了謝融消息欄那頁。

那天謝融給她打的電話也不少，至少三四十條是有的。

現在算算，已經七八年沒和謝融聯系過了。

要不，打個電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