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八年前，西城小鎮。

天色逐漸陰沉下來，一陣冷風吹過，落葉順着斜風細雨從窗戶湧入室內，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西城這天氣還真是邪，大雨次次都降臨的措不及防，明明白天還豔陽高照的。

晚上七點多左右，天已經徹底黑了。

幾個身材粗犷的男人闖入電玩城，各個手中拿着棍棒，長得兇神惡煞的，尤其是打頭那個，臉上有一條斜切眉角的長疤，疤痕很深，一直延申到鼻子右翼。

很快，電玩城裏的顧客全都被轟了出去，只剩下幾個站在角落的工作人員。

周時遇像是習慣了一般，全程眼皮子都沒掀一下，靜靜的垂眸擦拭手中的杯子。

刀疤臉走到周時遇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小子，你姐已經跑了，你打算什麽時候還錢？”

周時遇還沒說話，一旁忽然有人開口道：“老大，這還有人沒走，這女的說她掏了錢了她不走。”

幾乎是這一秒鐘，像是一盆冷水從他頭頂逆流，周時遇瞬間感覺自己血肉都僵硬了。

他擡起頭，目光怔怔的看向臺球區。

果然是葉玫。

在這樣的場景下還這麽嚣張，也只有她敢這樣了。

她依舊面無表情的握着手中的球杆，視線全部集中在臺球上，沒有半點想要移開的意思。

謝融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要不別玩了，咱們先走吧，明天再來吧。”

葉玫一球進洞，直起腰來淡聲道：“我說了，我交過錢的，憑什麽讓我走啊。”

刀疤臉眯了眯眼睛，沉聲道：“你這丫頭看不清局勢嗎？”

“他欠了你們多少錢？”

葉玫随手将球杆扔向一旁，顯然沒有半分害怕的意思。

刀疤臉上下掃了她一眼，很顯然他是識貨的，一眼就能看出葉玫身上那身不菲的穿搭。

他狐疑道：“你要替他還錢？”

葉玫微微揚眉：“不行嗎？”

刀疤臉唇角動了動，正準備說話，周時遇忽然開口打斷他。

“趙哥——”

語氣低沉微啞，像是在刻意壓抑住情緒。

周時遇視線落在刀疤臉身上，連餘光都沒看葉玫一眼。

“我會還你錢，一周之內。”

“好，我就信你一次，一周之內你要拿不出錢，我翻遍整個西城也會把周妍找出來。”

刀疤臉一幫人出去後，偌大的電玩城只剩下他們幾個人。

謝融靠在球桌上，他從口袋摸出一根煙給自己點燃，目光百無聊賴的落在臺球杆上。

“我就說今天這游戲廳裏的小姑娘怎麽這麽多呢，原來是我們的好學生在這打工呢。”

也不知這人說話是向來陰陽怪氣的，還是他刻意看周時遇不滿，言語中明顯帶着幾分嘲諷的意味。

葉玫淡淡的睨了一眼謝融指尖的那支煙。

黃鶴樓1916，一百多塊錢一包的煙，看來這謝融家庭條件放在這座小鎮裏确實算是不錯的了。

她其實并不排斥煙味，沒來小鎮之前接觸的那些朋友可比謝融玩得花哨多了，相比這下謝融還能勉強算乖的。

周時遇看都沒看謝融一眼，走到，淡聲道。

“要抽煙出去抽，這裏不歡迎。”

“周時遇，你少在美女面前裝乖了，你什麽德行我還能不知道。”

謝融嗤笑一聲，一只手臂自來熟的搭在葉玫肩膀上。

“瞧見沒，葉玫，我們好學生不僅學習好，演技也好，像你長得這麽漂亮，以後要是進了演藝圈，別忘了請我們周第一去當演技指導。”

提到她名字的那一瞬間，周時遇掀起眼皮，視線落在搭上葉玫肩膀的那只手上。

葉玫并沒有排斥謝融的突然靠近。

他們看起來很熟，還在一起說說笑笑的打了一下午臺球。

至少比和周時遇親近多了。

指尖猛地被熱水灼傷，周時遇這才回過神來。

他淡淡移回視線，垂眸關上水龍頭，順手脫下工作服外套扔到吧臺上。

視線落到周時遇身上，

謝融直愣愣的看着他，說話都有些結巴了。

“你……你幹嘛，我可不怕你。”

周時遇答非所問，視線平靜的落在他身上。

“我下班了。”

“你少吓唬我了。”

謝融邊虛張聲勢的揚着下巴，邊拽了拽一旁葉玫的衣角，壓低聲音道。

“咱們先走吧，這貨發起瘋來指不定做出什麽事呢，他就是個神經病。”

葉玫球杆瞄準臺球，眼皮子都沒掀一下。

“我不走，你先回去，我還有事。”

“那，那你別怪我沒提醒你。”

葉玫一路目送謝融急匆匆的背影，她莫名有些想笑。

她還真以為謝融是什麽狠角色呢，原來就是嘴賤過過瘾，真到出了事連別人一個眼神都挨不住。

倒是這周時遇，還真挺讓人意外的。

他以前能做過什麽事讓謝融怕他怕成這樣。

一直等到周時遇下班，葉玫才收起球杆自然而然的跟着他出去。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斜風細雨瞬間湧了上來。

半空中烏雲蔽日，偶爾還會泛起雷鳴，雨倒是算不上大，整個城市被一種霧蒙蒙的氣氛籠罩。

周時遇腿長走得很快，像是莫名悶了一股氣，完全沒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即使葉玫一路小跑也很快被他甩在身後。

她忍無可忍的追上去，擡起手臂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周時遇。”

周時遇腳步果然停下，他微微偏頭，視線落到被她握住的那只手腕上，語氣明顯帶着幾分煩悶。

“你生氣了？”

葉玫眉頭緊蹙，她到現在還沒搞清楚他到底為什麽忽然發脾氣。

周時遇蹙眉移開視線：“沒有。”

葉玫依舊皺眉盯着他，一副他不說出理由就不會放他走的态度。

周時遇唇角抿了一下：“你錢多得花不出去了嗎？”

“我只是想補償你，我不習慣欠別人的。”

“你不欠我什麽。”

“我那天劃傷了你的胳膊，還有周妍收留我在你家裏，還要那天買東西———”

葉玫還沒說完，一句沉悶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她。

“我說了你不欠我什麽，是我欠你的。”

周時遇垂眸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連她握住的那條手臂都帶着幾分顫抖。

也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那晚的路燈太過刺眼，她好像看見周時遇的眼尾紅了。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顯得極有分量。

像是一陣強勁的狂風從身側吹過，幾秒後，又瞬間歸于平靜。

葉玫愣愣地看着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葉玫掀眸看着周時遇，那只手不僅絲毫沒有打算松開的意思，反而攥得更緊了。

眼底透着一股他今天不說明白，他倆就僵在這誰也別想走的倔勁兒。

周時遇視線也落到她身上。

幾輛汽車從空曠的馬路上疾馳而過，一陣疾風吹過，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兩側枝幹齊刷刷的朝着一側傾斜，壓成一個即将折斷的弧度。

葉玫站到樹下，黑色長發柔軟的垂落在腰間，發尾在路燈下泛着幾層金黃色的粼粼光暈。

她就這麽擡頭看着他，漂亮的眉緊緊蹙着，那雙勾人魂魄的桃花眼明顯帶了幾分怒意，精致的小臉上明顯寫滿了不高興。

或許是剛才的動作幅度太大，她右耳垂下挂着的那枚蝴蝶耳環微微纏在了一起，周時遇忽然很想擡起手幫她整理好那只耳環。

他強行偏開視線不去看她，眉頭不受控的微微蹙起。

“對不起。”

氣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接下來的好一會都沒人吭聲。

等大半天就等出這麽一句話，葉玫簡直無語了。

她狐疑的看着他：“周時遇，你是不是有什麽病啊，精神分裂之類的。”

周時遇：“……”

“你今天必須給我說出個123來，我最看不慣別人說話嘴裏半截肚子裏半截，不然咱倆就在這僵着誰也別回去。”

她今天非得把周時遇這臭毛病治明白了。

“我今天還有事。”

周時遇語氣淡淡，完全沒有打算回答她的意思。

又是這個借口。

烏雲沉甸甸的壓在半空，似乎下一秒就要傾壓而下。

葉玫沉默的盯了他許久。

幾秒之後，她松開他的手腕，唇角微微揚起，眼底卻不見一絲笑意。

“雖然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什麽，但是周時遇，就算你今天不告訴我，我早晚一天也會搞明白的，我就是這麽較真，明白嗎？”

不等周時遇開口，葉玫就面無表情轉過身，徑直的超前走去。

這座小鎮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小巷，葉玫漫無目的的往前走，她現在只想眼不見心不煩，找個沒有周時遇的地方呆着。

她越想越覺得生氣。

莫名其妙發脾氣，又說一些奇怪的話，最後一句對不起就了事了。

周時遇是不是腦子有什麽問題啊……

謝融果然沒說錯，周時遇就是神經病，比她這種瘋子還要讓人再摸不着頭腦的瘋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半空中一聲雷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緊接着，大雨傾盆而至，豆大的雨點急促的拍打到地面上，空氣中到處蔓延着雨水混雜着泥土的潮濕味道。

葉玫加快腳步，就近找了個屋檐躲雨，狹窄悠長的小巷子裏接連響起幾聲狗吠。

她下意識的掃了一眼周圍，這才後知後覺的感覺有些害怕。

周圍一片漆黑，遠處的路燈早已微弱的看不見光。

明明也才晚上十點左右，家家戶戶都已熄了燈，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家還能聽得出有看電視的聲音。

前方不遠處大概有條小河，雜草堆積在河畔周圍，黑壓壓的一片，根本分不清什麽物體，她的耳畔到處都是蛙鳴聲和蛐蛐不停鳴叫的聲音。

雨越下越大。

蚊子也知道躲雨，成群結隊的朝着葉玫圍聚過來準備飽餐一頓。

短裙下兩條細白的腿被叮咬的通紅一片，短短一會功夫，葉玫就拍死了無數只蚊子。

她實在忍無可忍的蹲在地上，雙手搭在膝蓋，整個人蜷縮在一起。

雨下得這麽大，偏偏手機這會又沒了電。

今天一整天，像是所有的倒黴都降臨到了她身上。

大雨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半點沒有打算停歇的意思，葉玫都做好在這喂一晚上蚊子的打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隐隐約約的聽見有腳步踐踏雨水的跑步聲，由遠及近，越來越急促。

緊接着，一道強光朝着她打來，葉玫下意識的擡起手臂遮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