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青棠回到雲光閣,微蹙的眉方才舒展開。小栖與梧秋正好端了茶水和糕點進門,青棠用着,仿佛方才什麽要緊的事都沒發生。
小栖見自家小姐這般不在意,不由得愈是緊張道:“小姐,這事咱們該怎麽辦啊?”
梧秋在一旁亦是面色嚴肅道:“奴婢亦是不曾想到虞妃娘娘此次竟然存了後招,現在小姐不小心傷了貴妃娘娘,只怕陛下那裏咱們不好交代。”便是合宮皆知陛下寵着虞妃娘娘,卻是也從未見過陛下如此與人在大庭廣衆之下親昵。
陛下那般抱着貴妃娘娘,步履匆匆,可見是真的着急。
青棠擱下茶盞,姿态悠然:“虞妃沒那麽聰明,此事不是她的手筆。”
“可确實是她提議要小姐舞劍的。”小栖道。
青棠耐心解釋:“與貴妃娘娘比劍之事雖是虞妃提及,但貴妃流連于佛堂,比劍這般充滿了殺氣之事,虞妃怎就十拿九穩知曉貴妃娘娘一定會應允?”
既是算計旁人,當然要有十成十的把握才是。
梧秋擰着眉:“小姐的意思,此事從頭到尾都是貴妃布局?可若是她布局,她圖什麽呢?”
“是呀!”小栖滿眼不解,“就為了小姐最後刺她一劍,誣賴小姐傷人嗎?可咱們也從沒有得罪過她啊,不!咱們甚至都沒怎麽同她說過話。”小姐日日往皇後娘娘處請安,都沒見過幾次貴妃娘娘。
青棠默然搖搖頭:“我也不知她到底圖什麽,但此事決然不是虞妃一人所為。”這樣一環一扣的心計,虞妃是沒有的。
這其中雖說也有她的算計,但大抵為人鼓動。且虞妃所知,大約到比劍為止。她無意刺傷林慕凝,虞妃瞧着是比她還要驚異的。
這不在虞妃的算計之中。
青棠又道:“以虞妃的腦子,頂多是想看我在衆人面前被打得落花流水,丢盡了顏面。貴妃娘娘被傷這一招,不在她的控制之內。”
梧秋道:“奴婢一直瞧着,起先小姐不及貴妃娘娘,後來勉強對個平手,貴妃娘娘被傷實是事發突然。”
青棠摩挲着手腕:“是她算計好的。”
“啊?”小栖與梧秋不約而同驚異道。
小栖又道:“這種事怎麽算計?當時正陽殿的小太監突然過來,虞妃怎麽會事先知道?而且……”小栖蹙着眉實在不能理解,“怎麽會有人故意受傷?就算是她要誣賴小姐,也得有個理由才是。”
“她并非事先知道,只是剛好有了契機。”
兩人俱是搖頭。
青棠解釋道:“我們比劍之時,她曾與我道,我們同時刺向對方左肩,再同時收手。我那時念着或許事有蹊跷,但并不知緣由,便照做了。”
“我猜想,當時即便沒有小太監前來驚擾了她,她也是預備被我刺中的。”
“她被傷着,唯她一人可控。是以,此計幕後之人也只有她。”
小栖聽着仍是懵懂着,梧秋先反應過來,道:“所以虞妃娘娘并沒有在小姐傷了貴妃之後落井下石。”
“嗯。”青棠淡淡道,“她腦子不大好,但也不至蠢鈍到如此地步。舞劍之事是她提議,我傷了人明顯是并非本心。我若被治了罪,她也要被連帶。”
一側的小栖終于回過味來:“是啊,如果是虞妃的手段,那當時定要添一把火,唯恐小姐被罰的輕了才是。正因為她不曾料到竟是貴妃受了傷,所以才一句話沒多說。”譬如其他宮裏的娘娘,甚至是她與梧秋,當下全是驚異了。
“就是……”小栖仍是蹙着眉,“貴妃娘娘圖什麽呢?”
青棠眸色沉了些,這也是她不能知曉之事。
貴妃娘娘這般大費周章,為的是什麽?只待入夜後,走一走扶華宮了。
是夜。
青棠省去了坐于人家屋頂的麻煩,徑自進了扶華宮林慕凝的卧房。這一夜,楚上玄并未因着她受了傷就留在此處,而是照舊去了綠美人那處,自然,是繼續做着遮掩的樣子。
青棠進門時,林慕凝仍是那一身白衣,只是将沾染了血污的衣裳換下,照舊是素色。她立于窗前,仰臉看着窗外枝葉交錯,看着殘缺的月光。
她身側站着一名侍女,同她一般無二地聽着林慕凝低語呢喃。
“今年的雪快到了吧!”
那侍女低低應了聲:“快了。”
“我最喜歡那雪景,每年第一場雪,他在雪中舞劍,映着漫天飛舞的梅花,多好的景啊!嗯,他還總會惦記着我這宮裏的碳爐夠不夠,會不會受了涼。”林慕凝說着,最後甚至在那一片黑夜的沉寂裏,默然揚了揚唇。
青棠于一側瞧着,只覺得女子身子單薄,這樣的冷風,大約真要着了涼。
那侍女卻是疏忽敗了景,她道:“娘娘,您糊塗了。”
林慕凝愣了愣,唇邊笑意驀地苦澀起來。“是啊,我竟是糊塗了,宮外之人怎會惦記我這宮內之人的冷暖?”
青棠眼皮微擡,林慕凝惦念之人竟不是陛下?可她言說裏……青棠心念轉過驀然懂了,卻是舞劍之人存于過去,惦記他冷暖才是當今陛下。這二人,并非一人。亦是怪不得這侍女要提醒她一聲,莫是糊塗了。
那侍女又道:“娘娘,您不該這麽折磨自己,如若林将軍知曉,他定不忍您是如今這般模樣。您該往前看了。”
林慕凝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素塵,我的前方是什麽,陛下嗎?”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背棄了堂哥,陛下也不會。”
素塵又道:“陛下他是在意您的。”
“所以今日照舊去了沁園閣。”林慕凝眼下已是添了冷意,頗有幾分自嘲,“他不過是承了表哥的恩情,他在意的是綠美人,是虞妃。”
“可您喜歡陛下不是嗎?”
這一回,林慕凝久久沒有言語。
素塵沒打算停下,像是要戳穿一層糊了很久的紙,要一下子戳破才好。她繼續道:“娘娘您心裏若是沒有陛下,便也不會有今日之事。自然,也不會吃醋嫉妒吧!”
“娘娘該做一個抉擇了,是始終念着舊人,還是往前走。這樣在中間徘徊,會要人性命的。”
林慕凝久久地望着那一輪缺月,忽的阖上眼,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她的嗓音漸漸有些發啞:“人人都道我這心裏裝着舊人,陛下也這麽想。後來,連我也信了。直至我知曉父親即将入宮,我知道人們為我造的夢境就要碎了,可我不知如何選?”
“致遠哥哥竟然從一開始便沒有死,我守着一個夢境守了三年,等來他還活着的消息。”
“可是素塵,三年了,我的心變了。”
“他來帶我走,我不肯了。”
素塵又一次徑自挑破:“您愛上了陛下。”她道,“那咱們便留在這宮裏,求得陛下垂憐。”
“若是你呢?”林慕凝忽而道。
素塵應聲:“如若是奴婢,奴婢會選擇離開。這宮裏的日子并不好過,娘娘不是也清楚嗎?”陛下心念之人,大約永遠不會是娘娘,這日子過着實在是辛苦。
林慕凝輕輕搖着頭,她拿不定主意。
素塵回轉身将披風拿來,披在自家娘娘身上,方又道:“娘娘心底或許有些恨着致遠少爺,可今日陛下已然全都說明,致遠少爺當年是為着家國大義,才假死到了翎羽國為細作。致遠少爺或是負了娘娘,可他此番也是真的一片真心,求娘娘随他走。”
“如是奴婢,便是心裏不再有他,也會随着他走。天地逍遙,總好過這宮裏令人發悶的日子。”
林慕凝回轉身,擡手覆在素塵素淨的面上:“你原來叫什麽?”
素塵不妨自家娘娘為何忽然如此問,愣了下。
林慕凝又道:“你想出宮是嗎?”
素塵依是愣着。她原本想要勸娘娘做一個抉擇,沒成想被娘娘反問了,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那便替我出去吧!去過逍遙日子。”
“娘娘……”素塵凝着她,眼睛有些潮濕。她知道,這是娘娘做了抉擇了,她決定留在這宮牆內,求一份求不來的心意。
她猛地跪下:“奴婢多謝娘娘,願娘娘求得所願。”
素塵去收拾行李時,青棠仍站在暗處,看着月光下那道單薄的身影。她作為一個看客,看得久了,忽然喉頭也有些發哽。
原先,她與貴妃娘娘無甚交集,也并未在意過,她的宮人是否少了一個。
卻原來,是少了一個的。
而林慕凝那一問“你原來叫什麽?”才忽的叫她想起,林慕凝身側兩位貼身侍女,分別喚做素塵與玉沙,這兩人的名字,全是雪的別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