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雲棠
雲棠
“猜猜看啊，我在裏面發現了什麽？”
裴泠擡眸望她，眼神裏都是期待：“什麽？”
曼妖故作神秘地招了招手。
待裴泠聽話地遞上耳朵，她卻猛地捏住裴泠的肩膀，擡起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裴泠觀摩了一遍。
而後十分驚喜的開口道：“阿泠你！這麽大的好消息怎麽不告訴我！”
裴泠一愣：“什麽好消息？”
曼妖打了她一下，“還裝什麽呀，我都聽到了！”
剛剛裴泠一湊近她，她便聽到了一聲嗡鳴，那是來自于元神的共振。
“我們威震四方的裴堂主終于要離開元嬰期了？！”
原來是這件事。
裴泠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元神确有恢複的跡象了，不過距離合體還有很長時間要走。”
“哎呀，你就別謙虛了嘛！”曼妖由衷地替她感覺到高興：“我都能感覺到，已經有形了對吧？讓我來猜猜看，我們小阿泠的元神是什麽？”
“我想肯定同你父親一樣吧，一把劍？”
“嗯。”裴泠颔首，“确實是一把劍。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若非這次封印靈力，我也沒想到它還能恢複。”
“嗨，這事吧其實和我真沒什麽關系，你要是想感謝，倒不如——”曼妖說到這，突然欲言又止，眼珠子轉了半圈，然後一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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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泠追問道：“倒不如什麽？”
曼妖搖了搖頭，“沒什麽。你若非要謝的話，改天請我去十裏客棧吧。”
“放心，少不了你的。”
曼妖不想說裴泠也不追問，畢竟誰還沒點小秘密。
“對了。你剛剛說你在...他的密室，發現了什麽？”
曼妖忽而笑得奸詐起來，又招了招手，“你過來。”
裴泠只得再次乖乖将耳朵湊了過去。
“我啊。”曼妖的面紗因着她的氣息胡亂飛舞，打得裴泠耳朵癢得不行，偏生這只該死的狐貍精就愛耍人玩，“嘿，不告訴你。”
被涮了的裴泠一言難盡地望着女人，陰陽怪氣道：“曼堂主您夜闖梧桐苑這件事，齊老板知道麽？”
曼妖瞬間撅起了嘴，攤手道：“好嘛，我告訴你還不行嗎？幹嘛要拿這件事威脅人吶？”
“而且在這之前，你得先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淩澤他到底有沒有跟孫靈兒表白啊？”
裴泠翻了個白眼，就知道她沒安什麽好心，認命地搖了搖頭，而後望向別處，目光有些空洞，“不過他...和表白也沒什麽區別了。”
曼妖疑惑了：“什麽意思。”
裴泠抿了下唇，正欲張嘴。
忽而，一道突兀的聲音傳來。
“堂主堂主，不好啦！堂主堂主！不好啦！”
裴泠表情不可言說地順着聲音望去，只見一只藍不藍綠不綠的跛腳小鳥飛了過來。
飛行的軌跡極為奇特。
“這是……”裴泠回望向曼妖，“你的手下吧。”
卻見曼妖鼻翼的肌肉都在抽搐。
丢臉，相當的丢臉。
都叫他不要貪圖便宜了！
曼妖開口就是罵道：“你特喵的才不好了，都說幾次了不要拿你這只破鳥給我傳信了！”
鳥兒呼扇着翅膀，尖喙一開一合：“堂主恕罪！實在是情況緊急，生羅門那邊有動作了！”
此話一出，洞天裏的兩人對視一眼，裴泠立即正色道：“什麽動作？”
小鳥一愣，“哦，裴堂主也在，見過裴堂主。您已經出關了嗎？”
不待裴泠張嘴，曼妖已經替她回答了：“還沒。不過也快了，你到底啥事，趕緊說！”
小鳥語氣中是藏不住的興奮：“只要裴堂主出關就好辦了！就在剛剛，沙道出關了，出來後一點也沒藏着，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集結門生，直言要進攻桃林，現在整個修真界都在等着看熱鬧呢。”
裴泠蹙了蹙眉：“女君知道了嗎？”
小鳥回答，“您是知道的，女君只守護天虞地界，不管門派內部紛争。”
裴泠沉思半刻，“我明白了，我不日就會出關，還望你廣傳桃林，叫他們不必擔心。”
小鳥另一頭的人很明顯心安了不少，高興地回答道，“是！那我就叫大家靜待裴堂主出關了。”
小破鳥扇着它單薄的翅膀從密道離開了，曼妖愁眉苦臉地說，“完蛋了，完蛋了。我還尋思着，淩澤不會這麽早動作，你還能再在火神堂多留一陣，現在可壞了。”
“……”裴泠是真的很想狠狠“蹂躏”一頓這只狐貍，這麽重要的時候怎麽還有心情對她用激将法。
裴泠的面色逐漸凝重起來，“曼妖，你不要鬧了，正經一點。就算沒有我，以區區生羅門也不可能對桃林怎麽樣，你需要留意的反而是阿加，她才是那個最大的隐患。你不說了我離開這段時間會看着她嗎？她最近可有什麽異動？”
曼妖知道裴泠這是拒絕自己再開玩笑了，點了點下巴回憶道：“你可別提了。她這一天清閑得要命，不是打聽淩澤，就是打聽你，然後就一直留在青玉林哪也沒去，好無聊地說。”
這麽聽上去确實沒什麽異常，但裴泠還是覺得不對勁，沉思了片刻：“我覺得，你需要多留意一下淬火毒。”
曼妖似乎很是不解：“淬火？那東西不是已經研制出解藥了嗎？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嗎？”
裴泠點頭：“嗯。我總覺得那次阿加叫我接近淩澤時服用淬火毒有些刻意，但我又不知道是哪裏有問題，總之你多留意一下。”
曼妖道：“好吧，我回去後會派人留意的。”
“嗯。”交代過後裴泠不再多言，畢竟她擔心誰，也不會擔心曼堂主的手段和能力。
生羅門的事告一段落，該聊什麽兩人都很有默契。
一個低下了頭，一個挑起了眉。
曼妖凝望着裴泠問：“那我就說我的發現咯，不過你能确定，你現在很平靜？不論我說什麽你都能接受？”
裴泠點頭：“我很平靜。”
曼妖下了最後通牒：“那你聽過之後也不會離開桃林。”
裴泠嘆了口氣：“至少在生羅門的事處理完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好吧。”曼妖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強求，她吸了口氣，“那畫後面确實如你所說，還有一間石室，但不是屍體——”
“而是——”
“一縷破損的元神。”
果然。
曼妖注意着眼前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你知道的吧，人們在轉世時，一般很少以上輩子的樣貌投胎的，除非是——”
裴泠接着道：“除非是上輩子有太大的遺願未了，我知道的。”
“其實在看到孫靈兒的那一刻我就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裴泠撫着額頭，“她上輩子根本不需要什麽法器便能随他回來，她是能夠修煉的。”
曼妖伸出手，想安慰，卻又不知該往哪裏放，只得勸道：“阿泠，這只是猜測。”
裴泠卻笑着搖了搖頭：“我想，八九不離十。”
曼妖有些驚訝：“是淩澤告訴你的？”
“嗯。”
裴泠苦笑，“孫靈兒的前世，是為了淩澤失去了性命。這等生死羁絆何人能阻？如今她找上門來了，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我想只要她見到了淩澤，一切都會見分曉。而我是什麽？我有什麽能和她——”
“你是淩澤天地見證的唯一道侶啊。”曼妖打斷了裴泠的自暴自棄，“阿泠，還沒到最後的時刻，你不能慫啊！”
裴泠失落道：“曼妖，若是心不在我這，人在我這也是無用的。我已經決定好了，有些東西長痛不如短痛。接下來的事，你來安排吧。”
曼妖問：“安排什麽？”
裴泠抿了下嘴唇，艱難道：“讓他們兩個，見上一面。”
曼妖驚得站起了身：“你認真的嗎？”
“認真的。拖了這麽久，也該了結了。”裴泠也跟着起身，“而且，馬上就是女君的生辰了吧，我想，我就在那天出關吧。”
曼妖張了張嘴，“你不會是想...阿泠，你不是不愛參加那種聚會嗎？”
裴泠望向洞天外，聲音幽幽的：“最後一次了，我，不想缺席。”
而且有些話，她覺得，還是想當面對他說清楚。
曼妖的行動效率很高，當晚便将孫靈兒接到了桃林，在确保她安全的情況下送她去了青玉林，還回了趟洞天跟裴泠報平安。
孫靈兒的毒解藥已經研制好，但為了避免阿加懷疑，暫時還未服下。
接下來便是等一個契機，叫她同淩澤見面了。
而裴泠自此也将恢複身份。
三日後，河間洞天，裴泠提前出關，火神堂衆人集體相迎。
黑壓壓的跪了一片：“參見堂主。”
裴泠今日穿了一件素青色的诃子裙，外頭罩了件長袖衫，就連頭發都精心編排過，一枚羽毛狀的發簪簪在發尾，整個人看上去精致得不行。
一看就是曼妖的手筆。
她捋了捋不太規整的袖子，溫聲道：“起來吧，外頭現在是什麽情況。”
曾經帶頭搜查十裏客棧的那位高大的修士上前一步，抱拳道：“已按照曼堂主吩咐盯住了沙道一行，他們此刻仍聚集在生羅門本部，暫時未有行動。”
裴泠颔首：“嗯，今日是女君生辰，我需要陪同...他，一起參加，你們按照原計劃行事，有任何異動彙報給曼堂主即可。”
“是。”
得到答複後裴泠便化作一縷光芒劃空而去，一位今年剛進入火神堂的修士望着那道光影喃喃道，“沒想到裴堂主原來是長這樣啊。”
身邊帶他的女修道：“你這話說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堂主很醜呢。”
他撓了撓頭：“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呃裴堂主，從前聽聞她的事跡，以為是個英姿飒爽的酷姐。沒想到和我想象中的完全是兩個模樣嘛。”
他身前的女修也回過頭，“确實，我從前也沒見過堂主的真容，沒想到竟是個甜妹子！”
“咳咳！”
前方傳來了一聲咳嗽，隊伍整個安靜了下去。
身形高大的領隊回過頭，用眼神點了點剛剛偷偷讨論堂主的幾個人。
不過并未點名做什麽懲罰。
因為別說他們了，就連他第一次見到堂主真容也驚訝了好一會嘞。
曼妖那厮非要給裴泠将頭發重新弄一遍，耽誤了不少時間，如今再回梧桐苑定是不趕趟了，所以裴泠直接來到了百草園的入口，果然看到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正準備乘仙鶴離去。
适才着急忙慌尋找的人如今出現在眼前，裴泠卻又猶豫了，遲遲沒有上前。
直到三三發現了她，一聲鶴鳴，暴露了裴泠的到來。
只見那仙獸連點仙鶴的架子都沒有，邁着鴨子步就沖向女人，可能因為裴泠這次以本來面貌示人，它今時比以往更加膩人，不滿足蹭手，直往懷裏鑽。
男人一開始不過有些小奇怪，在見到女人的面容時更為詫異。
他呵止了三三的動作，親自過來迎接，眸中卻有些擔憂：“元神初複原，須得靜養半月，你怎麽這時過來了。”
這副關切的模樣當真是滴水不漏，裴泠勉強扯了下嘴角，“有五年沒去了，有些想念女君。”
淩澤張了張嘴，“你真要同我前去？”
裴泠堅定地點了點頭。
淩澤嘆了口氣，也是知道勸她無用，便沒再說話，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裴泠猶豫了下，還是将手搭在了他手心，兩人共乘一只，三三在裴泠身側盤桓，一刻也不停歇地展示自己優美的身姿。
修真界現在是神治時代，神女商炎建立九幽仙都，其後人一出生便是神族血統，且與魔龍一族簽訂了契約，受天虞一方尊崇。
九幽仙都坐下四大仙宗，以桃林為首，玄機閣，寂滅殿，晚楓樓各分春秋。
而四方劍宗因數千年前的大戰隕落，雖已脫離災難，但如今在外人眼裏不過是依附桃林氣勢，說得不好聽的，便言四方劍宗乃桃林的一條看門狗。
五年前的裴泠不懂這些，受盡冷眼，失望而歸。
也是沒想到，都五年了而經歷的種種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忘不了。
望着已然近在眼前，亦如往日雲霧飄渺，仙樂齊鳴的九幽仙臺，就連這裏的人像當年那般個個心懷鬼胎，只不過那些背後議論她的聲音消失了，反倒是不少奉承者接踵而至。
裴泠一一笑納，即使這其中有不少是當年嘲諷她的帶頭者。
并非裴泠大度，可以一笑泯恩仇，而是那些人她從不願放在眼裏。
淩澤因與女君有約，提前與裴泠分別。
結束了無聊的寒暄，裴泠終于得了空閑，獨自來到角落。
九幽仙臺是正正方方的一個臺子，它的底座是一棵生長了萬年的萊茵樹，樹枝蔓延在四角，裴泠如今就正待在其中一角，淡粉色的樹葉随風脫落，四散在她周圍，和少女的愁思纏纏綿綿。
她來，是為了在哪裏跌倒，在哪裏爬起來，畢竟她以後若是同淩澤和離後，怕是會成為整個修真界的一大笑談。
那便是沒什麽機會再過來了。
還有就是，她覺得，也只有在這裏，能解釋得清楚，她這五年來征戰厮殺到底是為了什麽。
但其實，裴泠還沒想好要怎樣開口。
比起孫靈兒的犧牲，他會不會覺得她太過小家子氣？
裴泠發現，張口解釋什麽，比同十萬羅剎大戰來得更難。
“裴泠？是你嗎？”
忽而，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如畫般的平靜。
裴泠應聲回眸，見到來人時，略微驚訝道：“是你...雲棠？”
來人一雙桃花目，柳葉眉，微笑唇，陽剛不足柔媚有餘，卻偏偏是個男子。
“自打你嫁到桃林我們便很少見面了。”他款款而來，手中折扇輕打手心，眸子笑彎成了月牙，叫人看着也舒心，“沒想到你還能認出我，真是榮幸。”
裴泠不知怎的，一見到他竟是連心情都放松了下來，回應道：“小時候經常在一起的，我怎麽可能把你忘了。不過确實是，好久沒見了。”
男人微微一笑，來到他身側，“介意我坐下嗎？”
“自然不會。”
男人坐在她身側，單膝曲起，他上半身很長，需要垂眸才能同裴泠對視。
“上一次，也是這九幽仙臺吧。”
“嗯。”裴泠點了下頭，忽而想到，“沒想到一別五年了，然而上次的事...我還沒有向你道謝。”
“你我之間何必分得那麽清楚。”雲棠不知為何突然湊近裴泠，在她耳邊道，“我就是看不慣他們那副狗仗人勢的嘴臉。”
裴泠一開始吓了一跳。
一聽他的話，這才放松下來，畢竟這話确實不能大方說出口。
卻沒注意到。
男人說着，将目光放了老長，眸中的挑釁意味極濃。
而他目光所及之處，正是剛陪同女君一同從九幽殿出來的——淩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