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互問
互問
沒過多久孔祥眼底的喜悅就變淡了些,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甕聲問:“你是……?”
愣了瞬才想起還沒“自我介紹”,枝如整理好心底泛濫的情緒,揚起笑,“我是你的表姐,你媽媽是我小姨,她有事讓我先來接你回家。”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她掏出手機調出剛才的通話記錄給他看,熟悉號碼已經被她提前設好了備注。
再加上有異能,孔祥沒有懷疑更多,接受這個安排後,他臉上還是挂上了幾絲藏不住的失落,因為心底其實最期望的還是他媽媽能來接自己。
沒留意到他略低沉的情緒,枝如讓他在這裏等一會兒自己,轉身去找帶隊老師說明情況。
“小陳,我剛剛不是聯系上孔祥媽媽了嗎?她臨時有些事,托我幫忙送孩子回去。”
“诶……不麻煩不麻煩,那我就送他回去了。”枝如連聲擺手應着,回去牽起孔祥的手帶他從公園的後門離開。
一路上孔祥依舊沉默寡言,枝如讓他走在人行道裏面,避開車輛和人群。宋喬野也沒出聲,默默走在她的旁邊。
走在他們中間的枝如莫名感覺氣氛冷冷是,空白的腦子裏突然想起之前汪琪說的話——
比起詢問和安慰,孔祥更需要的或許是同感。
就這樣安靜地走了好一會兒,枝如醞釀着還是開口了。
“小時候我爸媽都很忙。”
聽到她突然出聲的兩個人都一起側眸看向了她,孔祥微仰着腦袋,不自覺握緊了牽着自己手的她。
“我經常都看不到他們,後來就直接被送到老家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了。”
村裏大多數都是像她這樣的留守兒童,要怎麽形容那段日子呢,大概就是,每天每天都很渴望能看到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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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工作忙,我們甚至很少打電話。”
連通過電話聯系的機會都極其難得,她最常做的事就是期待和等待。
“我在老家呆了三年,從二年級到四年級,每年我的生日媽媽都說會來看我的……”說到這裏枝如抿緊唇,喉裏像是被石頭堵住了一樣沉悶。
聽得專注的孔祥就這樣認真地看着她,半晌後才很輕地小弧度搖了下她的手,聲音低低的,“然後呢?”
“然後……”她盡力扯起唇角,吐了口氣,“然後第三年的時候我終于等到她了。”
也就是說前兩年都被爽約了,也就是說或許再等等,或許再堅持總有一天會等到自己所期望的事嗎?孔祥不太确定地想。
“但我現在其實不太記得那次她來後是怎麽給我過的生日了。”
正是傍晚下班的時候,落日掩在高樓背後,不時露出晃眼的邊角,在天際暈下一片暗橙。人行道上人來人往,汽車卷着尾氣,紅綠燈交替變換,大家停下或前進。
每天都在平凡且瑣碎地運作下去,每個人都在過着屬于自己的生活。
在這種奇怪的氛圍裏,她的所有思緒都變得清晰。
記得更清楚的是期望慢慢冷卻直到熄滅的失落感,每次想到都有種全世界只剩自己一個人的孤寂感。
比那種一覺睡起來已經是傍晚的感受更讓人空虛,總覺得好像沒人會理解。
但是——
沒接着剛才的話繼續往下說,枝如只是強行很突兀地來了句,“這并不怪我們。”
“爽約”、“抛棄”的人不是他們,作為“受害者”獨自一人的他們不該連自己也放棄自己。
道理她其實都懂,腦子裏也冒出了很多雞湯,說到這裏卻又再次頓住。
依舊不知道該怎麽說才能最有效地安慰。所以前話不搭後話,開始把自己也搞得混亂。
她該怎麽告訴還那麽小的他要學會接受孤獨、要學會自我調解、要學會對不該抱有期待的人失望……
或者直接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開心起來暫時忘掉這種被抛棄的孤獨感?又或者讓他意識到生活還有其他值得期待的東西,讓他培養別的興趣愛好?
可是現在可利用的時間那麽短,她能做的到底是什麽?陪他過完生日然後呢?家人依舊很晚回來,依舊只有幾句口頭上敷衍的關心,他努力自愈着堅強的心面對冷漠還能燃燒多久?
這些問題本該在失敗後的緩沖時間裏考慮清楚的,而不是在現在突然出現困擾她讓她越來越不知所措。
但好像很多事,确實在碰上了才會想得那麽真切。
垂眸注意到孔祥頭頂的崩潰值還是跟剛開始時一樣,絲毫沒有要變低的預兆。
“小祥啊,”枝如牽着他在路邊的巷子旁停住,蹲下跟他認真對視上,“如果你是姐姐,在老家時一直等不到媽媽來該怎麽辦?”
換一種思路,如果讓他來“安慰”自己,讓他來給自己建議的話,他會說些什麽?
長得快要遮眼的劉海下雙眸黑圓圓的,孔祥也擡起眸,認真地看着眼前這位真誠且看起來有些悲傷的姐姐。
雖然媽媽每天回來得晚,但他還是能看到她的,哪怕只是推開半掩着的卧室門看着熬夜回來補覺呼呼大睡的她也好。可是姐姐在老家幾乎看不到媽媽,如果等不到的話……
“我媽媽待會兒會回來嗎?”他沒回答她的問題,毫無預兆地開口問。
“嗯?”聚精會神等着答案的枝如還沒反應過來,終于意識到他的思想比自己還更跳脫。
她不能打包票,“如果她忙完的話應該……”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孔祥接了過去,此刻的他格外冷靜認真,渾身都是超脫自己年紀的“成熟感”,聽不出話裏的情緒,卻說得肯定,“她在打麻将吧。”
“我知道我媽天天都在打麻将,”他低下腦袋垂眸喃喃說着,雖然回答不了她的問題,但也被她的遭遇感染着第一次想向外界詢問,“如果她連今天也忘了,一直在打麻将怎麽辦?”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到底怎麽樣,也明白媽媽為什麽沒有來,所以更難以安慰自己。
因為事實無時無刻都在告訴他——
你被遺忘了。
她永遠都在打麻将,不會多管他的。
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問的枝如頓住了,正飛速準備好一些積極的說辭,沒說出口就看到身後有一輛快速行駛的摩托車從巷道裏竄出來。
枝如剛伸手握住孔祥的手臂,還沒來得及把他拉開,兩個人就一起被車撞上了。
巨大的沖擊像是把五髒六腑都撞散了,三個人被一起撞倒在地上,那邊正好是路口 ,其他車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徑直往他們身上碾過,鋪天蓋地的疼蔓延全身。
這次比前兩次死亡都痛苦更多,死狀尤其殘忍,是平時刷到交通事故新聞都不忍心不敢看的那種情形。
就這樣真實地發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比揪心所能想象的感覺痛苦一萬倍。
回答不了問題的枝如閉上眼還是不知道正解是什麽,嗚咽最後一口哀聲。
大概是因為想起了小時候的事,現在她滿腦子都被遺棄感填滿,眼角無意識滑過一滴淚,不知道是疼還是難過。
這次游戲開始後完全沒有思緒、不知道還能搜索什麽線索的宋喬野也一樣無力,每次都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孔祥被突如其來的崩潰壓垮。
每次都救不了大家,只能一起被死亡吞沒。
重來,失敗,再一次重來。
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