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消失
消失
楚孟涵覺得自己現在、立刻、馬上得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麽突然說出這句話,熱氣浮上臉頰,只覺得空氣莫名從剛才的靜默冷淡變得好熱,好像連風都不再吹了。
語速也是生平第一次那麽快,一個字接一個字,快到他們差點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是這樣的我們談了很久的戀愛了最近在考慮要不要結婚的事但是還不敢跟家裏人說路過你們學校就想着來找我姑姑你媽媽幫忙打探一下家裏的口風怎麽樣。”
“小姨說願意幫我們但是她看上也心事重重的我們問了問才知道最近她總覺得你情緒不太對怕你遇到什麽事了但自己工作忙也不知道怎麽問你所以讓我們幫忙來看看你的情況。”
一段話說下來不帶喘氣和停頓,大概是因為他咬字清楚以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枝如好像也能跟上他的節奏和思路。
神情專注盯着他恰到好處帶了幾絲害羞意味的臉,她捋明白他說的話是啥意思了。
暗自感慨他頭腦清晰,随機應變能力一流,說話不打草稿還那麽流暢,換做是她哪怕背誦幾遍也不能那麽順口,枝如一邊在心底佩服着,一邊默默看向被他攔住的祝英。
緊皺起的眉未松,他整個人懵懵的,心底亂七八糟的什麽情緒都有,反應了會兒才有些卡頓地出聲,“我媽……真這樣說的?”
“嗯。”
“嗯。”
兩道應聲堅定,祝英看見他們都無比認真嚴肅地點着頭。
有些手足無措地擡手抓了下頭發,沒把手放下,他就這樣逃避性地豎起手臂擋在自己面前。
臉上不再是那種什麽事都與自己無關的淡漠,疑惑和狐疑散去後的漆黑眸底只剩下躲閃和慌張。
“我真的沒什麽事。”祝英強行保持着鎮定,嗓子有些啞,尾音卻控制不住地帶了些顫。
看他一直這樣,除了否認完全沒有說其他話的意思,明明手抖聲顫但就是憋着一個人承受,枝如也有點無奈了,擋在天臺門口的身子微動,擡手拍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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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門發出一道突兀巨大的“轟隆”聲,在空曠的天臺格外明顯,祝英放下手望過去,三個人都是一頓。
“抱歉,”枝如讪讪收回了手,自己也有被吓到,一臉無害,語氣真誠,“我沒使多大勁。”
鐵門還在嘎吱嘎吱晃悠着。
經過這麽一打斷,大家的情緒也有了新的轉機,他們三個并肩靠着牆,整齊排列像是被罰站在門口的學生,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
天際被濃雲蓋住的月牙露出尖尖,泛着淡淡的光暈。
開始游戲後宋喬野離開選擇查看的是祝英一個小時前發生的事。
六人間上床下桌的寝室裏,祝英一個人蹲在角落,旁邊的床位應該是他的。
因為只有這個位置上堆滿了東西,就連椅子上也放了一堆髒衣服,這裏就像是這個寝室的垃圾堆。
被侵.虐占有、被荒廢。
所有人都肆無忌憚地亂扔亂放,宋喬野這樣推斷着,下一秒看到不遠處飛了團剛擦完鼻涕的紙過來,直直朝着祝英的方向。
“靠!沒扔中。”那人沒砸到他不爽地踢了下櫃子,語氣很沖,“祝英臺,撿起來。”
安靜縮在角落的人伸長手夠到那團髒紙,一言不發地扔到自己身邊的垃圾桶裏。
看到他這樣就沒勁,寸頭男懶懶地坐着,把腳搭在桌上,鞋上的泥落在書頁,他嗤了聲随腳将書踢掉在地。
視線從角落的人身上挪開,他抖着腿,盛氣淩人地命令道,“祝英臺,給我端洗腳水來。”
鬧騰的寝室瞬間變得更鬧了,趴在床上打游戲的人也探出了腦袋看戲,見祝英沒動,那人支起腦袋一臉嫌棄地朝他吐了口痰,“動作還不快點?”
因為有一定的距離,痰沒吐到臉上,只是落在了他腳邊的地上,像之前那團髒紙一樣。
莫名讓祝英覺得,今天自己或許是有些幸運的。起身繞過地上的痰,他順從地去接洗腳水,任由他們使喚謾罵,仿佛一具行屍走肉。
蹲身把水恭敬地放在他椅子旁,那人覺得越來越無聊了,把桌上的腳拿下來豎在他面前,“脫掉。”
額上青筋微凸,祝英還是無意識攥緊了拳,被眼前的腳踢到手才回神,動作僵硬地替他解開鞋帶脫了下來。
“襪子。”他還在繼續使喚,話音冷冽又帶着嘲諷。
屈辱到某種程度祝英其實無數次想一拳揍上去,但還是只能把頭垂得更低,抿直唇線繼續服從命令。
始終沒等到他反抗的人煩躁地皺緊眉,用剛被他脫下襪子的腳直接往他臉上伸去碾壓着,蹲下的祝英重心不穩毫無預兆地被踢倒。
“滾出去。”他狠狠地把腳踩進水盆裏,洗腳水就這樣濺出來灑在祝英身上。
校服上的水漬慢慢暈開留下深印,他沉默地單手撐地起身了,還沒站穩身子就被屋裏的其他人推搡着趕出寝室了。
門被重重砸關上,他們的力氣大,祝英的腳也絆了下差點被推倒,伸手死死地扶住牆,他緊低着頭,擡起另一只手擦着臉,反複擦了好幾下,本來蒼白的臉也被蹭紅,留下痕跡。
頓了會兒才注意到身邊好像有人,匆匆看了眼發現是宿管阿姨,迅速收回眼站直身子,他轉身推開門上樓了。
知道他應該是直接上天臺了,宋喬野沒追上去,沉着眸繼續呆在宿舍裏,靜默地站在一旁望着。
“沒意思。”寸頭男想起剛才就渾身欠點什麽,把腳從盆裏伸出來,水順着留了一地,踩在拖鞋裏身子往後着,他點了只煙叼在嘴裏。
吐了圈濃煙,他皺眉出聲,“那個廢物越來越不好玩了。”
旁邊的“小喽喽”們紛紛舔着臉獻計。
“不然我們把人拖回來再教訓一頓?”
“等他回來把洗腳水全澆他身上怎麽樣?”
有人覺得不好玩“籲”了聲,反駁着揚聲道:“還不如直接讓他喝了。”覺得自己點子挺好的,他臉上奸邪的笑愈深。
寸頭男臉上的表情也随之好了不少,但還是不滿意,抖了抖煙灰,嗓音粗犷,“繼續說。”
床上沒打游戲開始看片的人掃了眼自己的屏幕出聲,“要不然……我們把人迷暈了拍裸.照吧。”
不少人明顯都提起了興趣,那人終于點頭了,起身走到祝英的位置,把煙撚滅在他的書包上,烙出一個小黑洞,淡淡的焦味飄起。
“就這樣搞。”他唇角咧笑,細長的眸微眯着。
天臺上,遠處的燈光慢慢變暗,一切逐漸歸于沉寂。
楚孟涵還在耐着性子試圖讓他信任他們,聲音溫柔帶着暖意,“大家都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你有什麽事都可以直接告訴我們的。”
“絕對不會跟你媽說。”他認真地豎起手指保證,雙眸亮晶晶的盛滿了真誠。
現在離他近了,估計也是頭頂有昏暗燈光的原因,枝如側過頭敏銳地發現了他臉上未散去的紅印。
又垂眸望了眼他手上的淤青,她嗓子有些悶,語氣沉重肯定,“你就是被人欺負了。”
站在祝英另一邊的楚孟涵頓了下,微擡起的身子又靠回牆面,很快就理解了她。
說再多祝英也始終躲在自己建造的牆後,絲毫不願透露半分,那還不如直接攤牌告訴他。
“是那個寸頭男吧?”對上祝英錯愕望過來的眼,枝如意外的平靜,就這樣陳述着一個事實。
有種被騙的痛感,明明上一秒還在讓他自己開口,他一直捂得那麽緊就是害怕他們知道,到頭來他們原來早就清楚了。
那種傷口被撕裂開袒露在別人面前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很可悲,他只想逃跑。
像是知道他的意圖般,枝如擡手抓住了剛移開腳的他。
“不止我們知道,你身邊的人都知道。”她一字一句說着,不帶任何感情。
“你自己也知道不是嗎?”
其實他比誰都清楚自己遭遇着什麽,也能感受到別人的參與也好,旁觀也好。
但是從來沒有人向他伸出手,所有人都認為與自己無關,全都覺得不重要。
就這樣讓他的希望一次次落空,讓他開始誤以為,絕對沒有人會幫他,也沒有人能幫他。
知道的人只會無意義地可憐同情他,或者一起嘲笑他,指責他自己的不作為和懦弱。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是他聽過最多的一句話。
“所以呢?”祝英掙開了她的手,轉身直直地盯着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麽。
無非就是讓他去告訴老師告訴家長之類的,讓他反抗讓他拒絕。
“所以,”枝如挺起身子不再靠着牆,收回手自然地垂在腿邊,好看的杏仁眼裏蘊着細碎的光亮,神情無比認真坦誠,“你現在還好嗎?”
不是問他們怎麽欺負你的,讓你再次重複一遍那些不願回憶的東西。
不是問他們為什麽只對你一個人這樣、你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你受欺負為什麽不還手、為什麽不舉報反抗、為什麽那麽膽小怕事……
“嗯,”祝英眼眶又熱又濕,垂下眸點頭,聲音低到聽不清,“不好……”
眼淚順着不斷往下流,別人都說哭是懦弱,所以他總是憋着藏着。
他只能每天都在把眼淚往回咽,但現在好像不重要了,他就是很難過。
第一次放任情緒泛濫,不再克制嗓音,他哽咽着啓唇,聲線顫抖,“我不好……一點也不好。”
旁邊的楚孟涵見狀想過去拍拍他的背安慰一下,卻看到自己的伸出去的手變得透明。
透明、消失。
一切都發生得快,枝如瞥了眼祝英頭頂的崩潰值為“79”,不是游戲結束。
但意識卻變得模糊了起來,跟上一次消失的感覺不同,她很清楚這次絕不是游戲通關。
“嘟嘟嘟”新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