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淑妃
淑妃
一早,晨霧未散,連翹就趴在欄杆上,發覺庭中水池裏養着的白錦鯉,數來數去,居然又少了一條。
“這是哪裏來的貓,膽子這樣肥。”
她氣急敗壞地尋了半晌,才在門外的芭蕉叢下,找到了一只正在吃魚的肥貓,那可憐的白色錦鯉,已經涼的不能再涼,被啃的不成樣子。
“大驚小怪什麽,”看着不知何處蹿進來的貓,趙鯉擡手按住了它的腦瓜子,擡頭對連翹說:“貓吃魚,不是常理嗎。”
她趙鯉就是這池子裏的魚,要不了幾天,就會被這宮裏的老貓們吞皮扒骨,吃個爪幹毛淨。
“郡主……這本來就已經接二連三的,死了好幾條,難道現在還要等着魚被吃光嗎?”連翹無言,那可不是尋常的魚,而是陛下賜予的。
貓呢,貓好像也不是尋常的貓,也是被陛下賜予淑妃娘娘的。
趙鯉輕輕一松開手指,眼看着那胖貓蹿到水池邊,架勢猶如餓虎撲食一般,餓了幾天似的,專門半夜偷偷溜進來,悄默聲地啃光了她的魚。
兩個侍女在旁看得着急不已,可郡主不慌不忙,甚至站了起來,走過去踢了踢貓尾巴。
少女輕松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你要好好想想,這魚是陛下送來讓我看着高興的,可不是給我弄來當祖宗的,難道他還要為了幾條魚,發落我嗎?”
連翹與紅櫻心中苦笑,這可難說,宮裏并非沒有先例,得寵的時候,這些金銀珠寶,就算是當着陛下的面摔個稀巴爛,也不叫事。
一旦失了寵,素日裏這點小事,直接可以将人打入十八層地獄。
然而,趙鯉可不理會這些。
說她不懂宮裏的規矩,但大多必要的規矩,郡主學的飛快,說她懂的話,眼下完全就是在和淑妃娘娘鬥法,還應對自如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郡主又不是內宅争鬥出身的,應該沒有遭遇過這些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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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光水滑的白底黃花貓,虎視眈眈的趴在淺水池邊,“喵喵”地直叫喚,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就要按下去。
趙鯉伸出纖長的手指,在水面上迅速一滑,帶起了一道波瀾,裏面聚在一起的小魚,便受到驚吓地慌亂一散。
“原是你想要饞嘴偷吃,總來吓唬我的魚,幾天就吓死了這麽多。”
手指抓着白底花貓的後頸皮,騰空提起,本是張牙舞爪的小貓,突然安分的要命,她翹起唇角,彎眉彎眼地一笑,眼波流轉。
她将這胖貓懸在了水面上,打算讓它成為落湯貓,嗓音甜得發膩,又滿是冰涼:“你想吃魚,那就讓你吃個夠。”
她提着肥貓後頸皮的手指才要松開,身後就傳來一道聲音:“你在這裏逗貓,卻叫朕一頓好找。”
趙鯉迅速将衣袖一翻,轉手将小花貓團進了臂彎裏,笑眯眯地仰起頭:“陛下怎麽來了,淑妃娘娘的貓不知何時,跑到了這裏來呢。”
“她的貓你也敢随便捉來玩?”陛下蹲下來伸出手指,撓了撓小花貓的下巴,小貓露出兇巴巴的小腦袋,身子一個勁的往趙鯉的懷裏鑽。
趙鯉嫌棄它一嘴的魚腥味,捏着它的後頸皮不讓動。
她仰頭天真道:“它都吃了我好幾條魚,難道還不準我玩一玩了。”
皇甫翊笑眯眯的:“既然阿靡喜歡,寡人做主留下這只貓可好,淑妃向來大度,必然不會拒絕。”
趙鯉別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陛下說的是,淑妃娘娘素來寬容,定然不會拒絕的。”
她并不是喜歡這貓,但這是淑妃娘娘的,又是她主動送來挑釁的。
淑妃娘娘來金霞宮時,見陛下也在此處,心中一喜,還沒說什麽,就看見趙鯉拿了一支長長的狗尾巴草,懸在空中晃來晃去,引得小貓在毛茸茸的草球下蹦來跳去,格外歡實。
對自己舊主人的到來毫不理會,只巴巴求着趙鯉同自己玩,她看見這一幕,氣得差點一佛升天。
這好比自己的顏面,被趙鯉這樣戲弄。
她行過禮,坐了下來,迫使自己咽下那口氣,施施然道:“這貓兒沒什麽規矩,只是貪玩,見了別人家好的就走不動道了,這些小畜生,倒是越發不好養了。”
嘴上愈發的溫柔如水,眼神倒是恨不得現在就一腳上去,踹開這只破貓。
陛下并沒有多想,只負着手站在欄杆邊,看着趙鯉一心一意地逗貓,根本沒有細聽淑妃指桑罵槐的話。
倒是趙鯉聽得只字不落,笑了笑道:“但怎麽看,這貓都和臣女更投緣,說起來,也是臣女的不是,見了這小家夥可愛,就舍不得放手了,不如娘娘大方點,送給臣女吧。”
“這可是陛下送給臣妾的生辰禮,難免叫人不舍。”淑妃蹙起眉為難道,随後求助一般地望向了皇帝。
她不覺得趙鯉敢如此嚣張,直接奪人所愛。
誰知,皇甫翊這個沒心的,居然堵了她一句:“不過是一只貓,你認真就不好了。”
淑妃壓了壓眉,做出勉強地神情笑了笑:“可這是陛下送與臣妾的,臣妾難免還是不舍得。”
趙鯉單手倚着腮,懶散地一笑,這淑妃娘娘倒是厲害,轉而将目光投向了皇甫翊。
“淑妃一向大度,宮人都願意送來的,更何況一只貓對不對?”皇甫翊添油加醋道。
淑妃背後一冷,她往金霞宮安插眼線的事情,陛下竟然一直都知道,轉眸看向趙鯉,發現她并沒有任何驚訝的神色,頓時覺得受了折辱一般,好似自己成了他們眼中的樂子。
最後,淑妃只得暗自咬牙道:“好,郡主喜歡,臣妾也只好割愛。”
趙鯉擡眸瞧着生悶氣的淑妃娘娘,笑道:“多謝娘娘割愛,臣女正愁金霞宮太過冷清,突然來了這麽一個有意思的小家夥陪伴,也是慰藉呢。”
淑妃娘娘不高興,皇帝就顯得很高興,這大概就是添堵的快樂。
不過說起來,皇帝給太後娘娘添堵的方法,還挺別致的。
若不是眼前人,正一臉的嚴肅的,和她站在慈頤宮的必經之路上,趙鯉幾乎以為,自己是回到了少不更事時,和兄長他們調皮搗蛋的年紀了。
已經是逢魔時分,在世人看來,是個很不好的時刻,趙鯉自然也是這麽覺得。
“陛下,您說的是正經的嘛?”
太後娘娘最喜歡的是梧桐樹,前陣子趙鯉不去請安,也是因為梧桐花開的正盛,眼下已經都謝了。
而趙鯉,正好對梧桐花粉過敏,小時候和哥哥他們去摘梧桐花,趙鯉不會爬樹,站在下面,看着哥哥他們上樹去。
樹枝搖晃中,花粉落在了臉上,而後幾個月都不見好的,總是發熱紅腫,哥哥們也被父親罵了一頓。
那時候,日子總是覺得長久的。
趙鯉拎着裙角:“您不會是不會爬樹,叫臣女上去吧。”
“怎麽辦,朕就是這個意思呢。”皇甫翊不斷地回頭,催促着她快點上去,趙鯉簡直是想要一拳打在他的面門上。
“阿靡,朕身單力薄,你上去吧!”
她弱聲弱氣地往後退:“不,臣女不會。”
“你在獠城沒爬過樹嗎?”皇甫翊扽住她的手腕,一臉狐疑地看着她,似乎是不相信她的話。
“沒有。”趙鯉懷疑地望着他的手臂,既然爬不上樹,就說明多半是體力不行,現在皇帝是上下嘴皮子一動。
到時候她真的掉下來,他早該跑沒影了。
皇甫翊雙臂交疊,靠在樹幹上,戰術後仰:“我不信。”
趙鯉木着臉冷冷地看着他,皇甫翊果然軟了聲氣,但還是很堅持:“你不用怕,即使掉下來,朕也會接住您的。”
天大地大,小命要緊。
“朕若是能自己上,現在就上去了。”
皇甫翊并沒有撒謊,他的确是不會爬樹,而且從小就不會。
以前兄弟們爬上去的時候,他都只能眼巴巴地在下面張望着,心中羨慕不已。
“朕扶着你,你上去。”皇甫翊遞過手臂來。
她反手扶着他的手臂時,摸到了皇甫翊袖子裏的一段冷硬,不太長,從手腕到臂上,應該是縛的很緊,他看起來沒有半點不舒服,這麽看來,是他多年的習慣了。
趙鯉輕輕抿着唇角,眨了眨眼,胸口微微的起伏着,然後不着痕跡地挪開樂手,當是無事發生。
對,他就是誰都不信,哪怕是伺候了他八年的于四夕。
趙鯉只好挽了挽衣袖,看着皇甫翊要讓她踩着自己的腿上去,擺了擺手,仰頭看了看,三下五除二就攀上了樹,對她來說的确并非難事。
真的是怕什麽來什麽,她才在樹幹上站穩,遠遠的,就看見一行人逶迤而來,正是從慈頤宮的方向而來。
趙鯉內心焦灼,低下頭對皇帝說:“陛下,太後娘娘來了。”
要是皇甫翊不接着,她這樣可下不來。
“朕還有事,回頭救你,”皇甫翊第一反應就是丢下她,擡腿就跑,走時還不忘威脅一句:“出賣朕的話,你死定了。”
“啊,等……”趙鯉瞪圓了眼睛,扶着在樹上伸出手,眼睜睜看着皇帝有多遠跑多遠。
趙鯉永遠都忘不了,那天他在夕陽下,逃之夭夭的修長背影,那是她無法逝去的青春……陰影。
是人嗎?是人嗎?陛下你還是人嗎……趙鯉的內心,反複發出了靈魂深處的質問。
皇甫翊似是心有靈犀一般,頓住了腳回過頭來,趙鯉心中一喜,難道他這是良心發現,要回來救她了嗎。
事實證明,一切都是趙鯉想太多,因為這狗皇帝發覺,來不及躲開太後一行人了,朝她做了一個威脅的手勢後,直接貓腰鑽進了一旁的假山後。
款款而來的太後娘娘不經意間,一擡頭,正好看見趙鯉坐在樹上,裙角垂下來,猶如鬼魅一般。
她差點吓得背過氣去,宮女連忙扶住了太後,仰頭詢問道:“郡主,您怎麽在這裏?”
而被吓得半死的太後娘娘,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抖着手,回頭對身後的宮人道:“女兒家成何體統,快将郡主扶下來。”
趙鯉忍了又忍,還是沒出賣皇甫翊,誰知道他是有什麽企圖。
她居高臨下,卻沒有錯過太後的神情,最開始看見她的時候,明顯是吓得一哆嗦,這倒是尋常,婦人家的确是不禁吓。
可是,在趙鯉下樹之前,太後娘娘竟然也一直不敢看向這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