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杏子

杏子

兩兩相望,趙鯉還以澄澈目光。

“朕不想和你說話了。”皇甫翊雙手團進了袖子裏,垂着頭轉過身靠在迎枕上一倒,就悶着頭不搭理她了。

“它不是臣女願不願意,它是,呃,不現實啊。”

皇甫翊肩膀動了動,沒說話。

趙鯉繼續循循善誘道:“您想想,臣女才何等姿容年紀,哪裏比得上宮中諸位娘娘。”

“沒關系,他們又沒見過你長什麽樣子,宮裏的這群女人,你不用管,喜歡的就走近,不喜歡的,該得罪就得罪,朕來給你撐腰。”皇甫翊滿不在乎的說。

“啥?”趙鯉差點脫口而出,還有這等好事?

她最應付不來的,就是宮裏的這些彎彎繞繞,

“那……太後娘娘那?”

“經此之後,她不敢輕易見你的,你只管跋扈些,就像之前對那個老家夥一樣。”皇甫翊指了指牆上依舊挂着的劍。

趙鯉剛想問,難道陛下不怕自己有所不軌,就想到了皇甫翊袖子裏,始終藏着的短劍,心裏不由得輕哼一聲。

“會不會太後娘娘發威,哪天趁着您上朝去,把臣女拖到小黑屋,或者井裏泡水去?”

“你這腦袋裏都裝的是什麽?”皇甫翊戳了戳她的腦袋,似乎還想着晃一晃,聽聽能不能晃出水聲來。

趙鯉:“是腦子。”

“呵,朕看你是沒腦子。”皇甫翊對她的回答嗤之以鼻,并且加以攻擊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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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被內侍捧着長大的,皇甫翊一開腔就容易陰陽怪氣的諷刺人,不知道每天上朝的時候,怎麽沒把大臣氣死。

“等等,陛下,方才的故事,也是假的吧?”皇甫翊臨走前,為了避免晚上做噩夢,趙鯉匆忙叫住了他,懷抱着一點希望問道。

“你說七竅流血那個?是真的呀。”皇甫翊回過頭,一臉無辜地說。

“您怎麽會知道那麽清楚,連她喝了幾口都知道?”

皇甫翊半轉過身,衣袖在光影裏輕輕垂蕩,唇角挑起一絲隐秘的微笑。

他的音線也變得陰涼起來:“因為那杯酒,是朕,看着她喝下去的呀。”

趙鯉不禁打了個寒戰。

過了一陣子,宮裏的梧桐花開了一重又一重,層層疊疊地堆在樹冠綠葉間,熹微的光色透過枝葉,斑斑點點地落在青石磚地上。

十步之內,皆是梧桐花濃郁芬芳的味道,鼻尖四溢。

趙鯉不僅遮上面紗,還打了一把傘遠遠的繞過去,也不知道這宮裏種這麽多梧桐樹幹什麽。

搞得她已經快要沒法出門了。

對于趙鯉的問題,皇甫翊讓人将金霞宮殿廊的四下,都圍上了湖碧色的帷幕,以防止花粉不意會被吹進來,并且得意地邀功道:

“看,好看嗎,朕特意選的顏色。”

趙鯉不知說什麽好,春風浮動着湖碧色的薄簾,宛若一泓湖水碧波蕩漾,泛起了好看的光華,通透而不悶人。

她想說這未免大肆奢靡了些,但見皇甫翊微微含笑,驚覺他是故意做給人看的,要不然,誰腦子壞了會做這麽浮誇的事情。

她意味不明地說:“您這是要置我于衆矢之的啊。”

除了這個答案,沒有別的能夠解釋,皇甫翊如此興師動衆的目的。

皇甫翊不答反問:“不好嗎?”

“哪裏好?”趙鯉仰起頭,對皇甫翊

“朕如了太後的意,她就不會輕易為難你,你也享受到了對不對。”皇甫翊按住她微涼的鼻尖,笑了笑說。

哦豁,那你有什麽好邀功的?

趙鯉沒說什麽,她轉身回到了殿中,聽見背後的皇甫翊還在吩咐:“既然廊道都支上了,宮牆上也再來一層罷。”

“郡主,是新打下來的杏子,您要不要嘗一嘗?”紅櫻原本很歡快地跑進來,在看見皇甫翊的一瞬間,聲音頓消,腳步也慢了下來。

皇甫翊側過頭來,音色低沉,略帶了一些不耐煩,催促道:“慢騰騰的,在磨蹭什麽,拿過來。”

“是。”紅櫻端着一盤洗好的橙黃杏子,個個瞧着胖胖的。

金霞宮左右配殿的前前後後,都種了不少茂盛的果樹,不知是前位主人是個貪嘴的,還是這座宮殿原本就該是這樣的。

每個季節,都有些許棵應時的果樹。

反正,不管怎樣,現在是盡數便宜了趙鯉。

她最盼着的除了秋天的枇杷果,就是夏天鮮紅似血的櫻桃果了。

她還在暢想着來日碩果累累,這廂,皇甫翊已經吃上了,吃得歡快。

趙鯉好多次都懷疑,這位陛下是不是不愛吃自己宮裏的膳食,總是到她這裏來,吃吃喝喝的。

她看得有些口味生津:“陛下,這麽好吃嗎?”

“嗯?”皇甫翊偏頭看了她一眼,吃了一個又一個,咬了滿口汁水含糊道:“好次啊。”

趙鯉就接到了他遞來的半個,在他的極力鼓吹下:“快次快次,好次的不得了。”

“唔,好酸啊!”當齒間咬住杏肉的一剎那,汁水迸發,她直接酸澀到面目扭曲,淚水模糊。

“哈哈哈哈哈……”皇甫翊則在一旁笑若瘋兔,捧腹不已。

自此,趙鯉知道了一個道理。

甜杏子這種東西,但凡能吃到第二個人嘴裏的,都是酸透頂的。

好東西誰會留到最後。

“咳咳,學到了嗎,阿靡?”皇甫翊盡是教給她一些缺德的道理。

“啊,陛下您的良心呢?”趙鯉的小臉皺成了一團,淚水都給酸了出來。

皇甫翊笑得喘不上氣來,聽到這句質問,竭力倒吸着氣,收起了笑酸了的腮幫子,水獺似的揉了揉自己的臉頰。

他認真地看了她一眼,虔誠地擡起一只手,壓在自己的心口上,說:“阿靡放心就是,朕的良心,現在活蹦亂跳。”

趙鯉眉頭打結,他怎麽好意思這麽說。

看在他腦子有病的份上,遷就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她心中腹诽,臉上自然也不好看。

“嗯,你怎麽不裝鹌鹑了?”皇甫翊就喜歡戳她一下,她就抖抖羽毛,精神抖擻的樣子。

趙鯉歪着頭,給自己灌了半杯茶水,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陛下如此,臣女着實難以為繼。”

說着,仰頭往嘴裏丢了一顆甜甜的果脯。

形象什麽的,是早就沒有了。

“過去點,給朕讓個地方。”皇甫翊被她悠閑地樣子傳染,和她一起靠在大大的軟墊上,往嘴裏丢蜜餞果子。

趙鯉也不保持謹小慎微的兔子樣了,從進宮相處了一段時日後,趙鯉對他,基本上沒什麽敬畏之心了。

從小就是在外面長大的,如她爹這般,才是自幼見識到天子之威的,滿腔子都是精忠報國。

自從見到真人,趙鯉也許見到他,會心慌意亂,但絕對不是因為他身為皇帝的威儀。

趙鯉細嫩白皙的臉頰,貼着微涼綿軟的絲綢,感受到上面精致的繡紋。

酸酸甜甜的果脯,随着時間的流逝,在口腔裏緩緩化開甜味,同時開始變得軟糯香甜,有一點點的黏牙。

能夠聽見身邊人的氣息聲,和她緩緩地變得一致了。

真是奇異,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和皇帝同居一室,然後躺在這裏看着窗外的一線天光,默不作聲地吃着果脯,聞着淡淡的熏香。

怪哉。

可她已經無家可歸了。

她的氣息變得沉重了幾分,皇甫翊似乎是察覺了,他睜開眼,突然問道:

“怎麽樣?”

“唔,海棠果的最好吃。”趙鯉閉着眼,細細地咀嚼着口中的果脯,

皇甫翊立馬坐起來了,義正言辭道:“誰問你這個了,就知道吃,朕要你何用。”

趙鯉睜開眼,也不知道誰到這來,半天也沒見說正事。

顯然皇甫翊是不可能認為自己有問題,在他這裏,出錯的一貫都是別人,皇帝是不可能有錯的。

趙鯉當着他的面,将剩餘的果脯嚼碎,緩緩咽了下去,才開聲道:“陛下,原來您還在意,臣女是否同意的嗎?”

她說沒說答應,他不是都開始這麽做了嗎?

“對啊,”皇甫翊一臉的坦然赤誠:“你不答應,不成了朕利用你了嗎,你答應了,這才是公平的。”

“我以為,沒有人可以和陛下講公平。”趙鯉低垂着眼睑,輕聲道。

皇甫翊擡起她的下颌:“其他人不行,但是你可以,阿靡。”

“臣女這麽特殊?”

“是呀是呀!”皇甫翊像是一個頑劣且不知疲倦的孩子。

讓人琢磨不清,他的心裏到底是在想什麽,都說帝王之心不可揣測。

這狗皇帝,是壓根讓正常人想不到,他哪裏都不大正常的樣子。

皇甫翊支頤随意地說:“朕知道你不喜歡。”

趙鯉心道:是個人都不喜歡的好嘛?

趙鯉日日看着他翻着花樣的,給太後娘娘添堵,可是,皇甫翊的這些行徑,在她看來。

除了添堵,也別無他用,怪幼稚的。

有用嗎?有用嗎?有用嗎?

“當然沒用,你也知道啊。”皇甫翊自然而然道。

他的這些小打小鬧,對跨過狂風巨浪、手段毒辣的太後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無關痛癢。

她當然知道。

啊哦,趙鯉呵呵一笑:“陛下你也知道啊!”

這可巧了不是。

“有趣就有用,何必要自己不痛快。”皇甫翊顯然沒當成一回事。

趙鯉很快釋然了,反正不是自己的娘。

讓狗皇帝自己折騰去吧。

偶爾,于公公會直接把奏折送來金霞宮,給皇甫翊批閱,當然,一般是不太重要的折子。

“朕是瞎了嗎?”皇甫翊随手就扔了折子,問得很深刻。

趙鯉一時竟然答不上來,這誰說得準呢不是,陛下,你這話,讓我沒法往下接……

陛下你目光如炬?可光是看見他天天淨抓瞎了。

“為什麽他們都覺得,朕是什麽都不知道?”皇甫翊想當然的不大開心。

每天看着這些請安的奏疏,像是在看一群帶着面具假笑的人。

誰都知道,他明明不樂意如此,還遞上來給他添堵,告訴他又有祥瑞,天下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的好風光。

嗤,天下哪裏都産祥瑞,唯獨他這巍巍皇城,從未見過祥瑞降世。

所以,問題就來了,當他們蒙蔽聖聽時,是真的覺得你傻,還是他們在裝傻。

皇甫翊不由得問出了口,看到阿靡果真在思考這個問題,頓時又樂了。

他吐了一口氣,揮了揮袖子說:“這裏太不痛快,不如咱們到水臺上去。”

好在趙鯉也常喜歡在此處看書,宮人時常收拾着。

否則,若是要皇甫翊稍等片刻,他定是又要發火的。

鋪上了舒适的墊子以及軟枕,皇甫翊拉着她一同躺了下來,這是不成體統的。

可是現在這附近,都被圍得嚴嚴實實,水臺的淡藍色垂帳,也都放了下來。

朦朦胧胧的光色投進來,微風浮動,鳥雀聲嫩,正适合午間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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