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陽
青陽
燕子銜将春色去,紗窗幾陣黃梅雨。
這般,趙鯉在都城裏的第一個春日,就這麽過去了。
她依舊是個閑散又忙碌的小郡主,沒有什麽正事可做,又要做一個佯裝刻苦讀書的學生。
經過小山亭時,正看見有一華服高髻的女子在亭子裏休憩,對方也看見了她,懶怠道:
“這是什麽人,瞧着是個生面孔,又有新人進宮了?”
紅櫻跟在後面小聲提醒道:“郡主,這是青陽長公主。”
青陽長公主高高地昂着頭顱,服帖精致的鵝黃妝面,看上去襯得她高貴典雅。
只是襯得如此,長公主應該是比較偏向先帝樣貌的,在阖宮美人的對比之下,就顯得比較中人之姿了。
青陽長公主的丈夫是白相之子,如今是翰林院的學士。
內侍道:“這位是年初開春進宮的忠貞郡主。”
長公主将她打量了一番:“聽說他那麽喜歡,這般看着,瞧着也不過如此嘛。”
趙鯉聽着對方趾高氣昂的聲音,就暗道不妙,再被內侍一介紹,她就不得不走過去了。
“臣女趙鯉見過青陽長公主。”
“啧啧,還有人能讨他的喜歡?”青陽長公主掩着唇,呵然笑出聲,露出半點不掩飾的訝然之色。
這語氣聽上去,可不是什麽好話,果然,下半句就是:“那可真是倒黴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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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鯉腼腆地垂首道:“長公主玩笑了。”
青陽長公主顯然對皇甫翊沒有半點敬畏,可能是做姐姐的緣故吧。
她拿着小銀叉子,插了一小塊海棠糕,繼續無所謂道:“他自小就不讨人喜歡,想必你在他身邊,也是擔驚受怕的,怪可憐的呦。”
可憐?趙鯉心想,那倒沒有。
在宮裏,這是個難得的脾氣,不是指她人有多好,而是說話不會似是而非,像淑妃和太後那樣,說一半留一半。
叫人雲裏霧裏的聽不懂。
以至于直言爽語的讓人感到不适。
趙鯉道:“陛下心懷慈悲,賜我封號,此恩臣女莫不敢忘。”
“切,他算是什麽好人,拿這些有的沒的來打發人,真正的好事不肯做半件。”青陽長公主瞬間就怒上心頭,語氣不屑一顧。
趙鯉聽這意思,難道是為了誰打抱不平,她錯估了這位錦衣玉食,不通世故的長公主了?
“連自己親姐姐的忙都不肯幫,說出的話是人話嗎,養什麽面首,那不是挑撥本宮與夫君的情誼嗎,叫本宮讓天下人恥笑,攏不住丈夫的心。”
趙鯉覺得,長公主有點深閨怨婦的潛質,臨走前還聽她說,自己的丈夫不敬重她不親近她,又抱怨皇甫翊不通人情,只要他一句話,也不願意幫她數落一番丈夫,撐一撐腰。
“殿下,臣女要到蘊章殿去。”
這夫妻間的瑣碎矛盾,趙鯉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起身告辭并問道:“長公主也要去觐見陛下嗎?”
“到那地方去做什麽,”青陽長公主眸光凝了凝,以匪夷所思的語氣驚訝地說,随後哼了一聲,張揚道:“随心所欲又讨人嫌的,誰要去見他。”
本來,趙鯉一直有個疑問,就是當初太後娘娘為什麽,不是送長公主到蕭妃身邊,而是送了比較年幼的皇甫翊。
現在算是徹底懂了,這長公主,着實不大聰明的樣子。
送過去,怕是幹不了皇甫翊那麽“了不起”的大事。
她到了蘊章宮時,托青陽長公主的福,比平常晚了一刻鐘。
趙鯉掀簾入內,窗內掠入清風。
皇甫翊脫掉了外衣,顯見是太熱了,正倚眉一只手捧着蓮花,指尖淋水。
一個太監正領着端着湯的宮人站在一旁,輕聲道:“陛下,太後娘娘讓人送來了紅棗銀耳湯,道陛下為國事操勞,要記得勞逸結合。”
“回去就說多謝太後,此乃朕分內之事,算不得勞累。”皇甫翊擺了擺手,連說一句前去謝恩這種面子情都不肯做,就姿态懶怠的交代了一句。
分內之事?這一句,大概會将太後氣個半死。
到了那邊,太監又得替陛下适量遮掩。
但跟在這母子二人身邊侍奉的,有怎麽可能是簡單貨色,這太監神情不變,只垂頭應了是。
“對了,把湯給許貴儀送過去,叫她安分些,別仗着內侄女的身份,總在母後身邊吹耳旁風,搖唇鼓舌。”
宮裏是沒什麽風波,宮外卻波瀾湧動,皇甫翊折辱魯王的行徑在他們看來,就是無端之舉,變态兇殘。
他可不是個好脾氣的皇帝,被人罵到了頭上,就要抓人撒火的。
所以,皇甫翊趁機罷黜了不少官員,當然,位置都不太高。
謝太傅和白丞相在朝堂上低眉順眼,勸谏了幾次過後,也慢慢對此視而不見,妥妥的被昏君折騰到疲憊不堪的輔弼重臣。
反正不傷筋不動骨,就能看到皇甫翊自取滅亡,他們當然沒有阻攔的意思。
“怎麽這麽久才來?”皇甫翊這才擡起頭,看向來遲的趙鯉,他一向不允許她遲到早退的。
這點比較像是個正經的夫子了。
趙鯉随手攤開書本,随口答道:“遇見了長公主,被留下說了兩句話。”
“她說了朕的什麽壞話?”皇甫翊厭煩地皺了皺眉,但又很在意的模樣。
“長公主只說陛下行事過于随心所欲,不讨人喜歡的,也未曾喜歡人的。”
皇甫翊擡眸沉吟了一下,說:“她這麽說的嗎?”
趙鯉挑眉道:“所以,這些說的,都不是陛下所為?”
“誰說不是的。”皇甫翊一臉的不以為意。
趙鯉一腦門子的官司,徹底淩亂了:“……”
那你陰陽怪調的,像是被冤枉似了的,擺什麽臉色?
皇甫翊發了個牢騷:“說得好像朕多滿意他們似的。”
趙鯉居然聽出了一股不服氣。
“下次不必為了這些人耽誤時間,光陰如水,時間緊迫,你懂不懂啊?”皇甫翊一臉深沉地道。
看得她都有點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挺罪惡的。
趙鯉:“噢,懂了。”
“你在想什麽沒用的東西?”皇甫翊擡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趙鯉迅速拉回了飄走的思緒:“臣女是在想,長公主看上去和陛下素有嫌隙。”
皇甫翊滿不在乎地笑了聲:“她的丈夫是誰,朕又是誰,她讨厭朕豈非理所當然。”這話說的,他自己倒像是個置身事外的看客。
丈夫和皇帝弟弟。
趙鯉心想,這選都不用選啊,只要有了後者,前者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換一個是一個。
“更何況,母後待朕,并不好,太後從不喜朕,只喜歡朕的三弟,但最後登上帝位的卻是朕,她自是亦然。”
阿靡略有吃驚,無端端的,陛下講起這做什麽,但也沒有打斷,她也委實好奇,陛下對太後的态度,着實疏離冷淡。
皇甫翊意味深長道:“和她說話都是白費力氣,早年間母後忙于争寵,又說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便不曾敦促她好好讀書。
後來母後得了寵,就更只是仗着寵愛橫行跋扈,如今眼界也就囿于方寸之地,拘泥于丈夫一人,阿靡你萬萬不可如此。”
趙鯉聽了都有些微妙的心酸了,這話跟她爹說的似的。
她調整了一下心态,擲地有聲道:“是,阿靡謹記,定不會迷失自我,好生進學讀書,不辜負陛下的厚望。”
“這就好了,朕也不枉此生了。”
糟了,更像是她爹了。
不,不對,她疏忽了一點,若是說兄弟的話,皇帝是只有一個,但對于長公主來說,她有兩個兄弟啊。
趙鯉頓時表露出我懂了,但是又不得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當然不需要她提出問題,皇甫翊自以為,看透了她的想法。
“想說什麽就說吧。”
趙鯉立即挺直了腰身,瞪圓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氣:“難道,是裕王有篡權奪位之心?”
“噢,”皇甫翊一臉恭喜你猜中謎底的笑:“這可是你說的,朕可沒說過噢。”
趙鯉盯着他,心就茫然了。
你在得意什麽,要奪你的位,搶你的人,還要你的命。
皇甫翊沒有給她太多發現自己腦袋有病的時間,轉而道:“方才你聽見了吧,太後為她的內侄女家讨官位呢。”
“原是如此。”趙鯉執筆蘸墨的手一頓,那還真是天下第一好姑母啊,“聽起來,陛下是沒有應允的。”
“對啊,太後想要提拔許家人豈不簡單,何必繞個彎子來與朕說,無非是想要敲打敲打朕罷了。”
“聽說,你去見了呂昭儀,是不是說了呂家父兄的消息?”這就涉及到了宮規的問題了,她們不該說那些話的。
“臣女惶恐。”趙鯉心下一慌,聽上去,她和呂昭儀說了什麽話,皇甫翊這明顯是很清楚的。
“沒關系,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皇甫翊單手撐腮,擺弄着蓮花随口道。
正是這樣有意無意的放縱,才讓趙鯉感到很心慌。
轉念一想,她又不是如淑妃她們一般,是太後等人安插到他身邊的眼線。
對付她有什麽好處呢,趙鯉心态也就坦然了下來,只是,探聽她們講話的人,究竟是她為了聽呂昭儀,還是她呢。
“只是你呀。”
她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