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方才宮裏的老宮人, 還問我月事來着。”杜菀姝小聲說。

老宮人一問,叫杜菀姝的心提了起來。她既是害怕尚未同房的事情被戳穿,更是心中生了幾分期待。

在竹樓裏同床兩個月, 什麽都沒發生。

杜菀姝隐隐有點失望, 但轉念一想, 雲萬裏現在不再跟躲瘟神一般躲着她, 已是大有進步了。

雲萬裏聞言, 渾身僵硬地像塊石頭。

不是他不想同房——這般娘子躺在枕頭邊, 就是個瞎子也會動那方面念想。要麽雲萬裏主動提及去西廂房打地鋪去呢, 這兩個月同床共枕, 憋得他渾身難受。

但雲萬裏怕的也是這個。

他本來只是微紅的面皮不禁變得滾燙, 雲萬裏喉嚨動了動,斟酌了半天字句。男人尴尬地摸了摸脖子, 視線不自覺瞥到一邊:“今後之事,不确定的太多, 萬一……若出了意外,我怕連累你。”

杜菀姝想說, 能有什麽事?

可話到嘴邊,也明白雲萬裏的意思。

從賜婚開始,高承貴摻和進來,就不是為了讓杜家,讓雲萬裏過好日子的。

而之前雲萬裏也提了一句, 陸昭哥哥和程家想要的是那皇宮裏的位子呢。

杜菀姝思及此處,攥緊了衣袖。

他怕的是日後時局颠簸, 若, 若是她有孕在身,或者二人有了孩子……确實會很麻煩。

待時局明朗後, 再考慮備孕之事,确實更為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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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嫌棄你。”

雲萬裏生怕杜菀姝再誤會,勉強繃住了鎮定神情,出言強調:“只是不想你受苦。”

懷孕一事,何其兇險。沒碰過女人,但雲萬裏總在肅州見過有孕在身的婦女。每每西戎侵擾邊關之時,那些個大着肚子的平民婦女,在逃難時的痛苦與艱難,雲萬裏都在看眼裏。

盡管知道京城不是肅州,可雲萬裏就是覺得真正的風浪還沒來。

他不能讓杜菀姝冒這個險。

至于孩子什麽的,太遙遠了,雲萬裏還考慮不到,也不敢去想象。

話說到這份上,杜菀姝也不好再堅持了。

可,可是,圓房不行,別的總行了吧?

杜菀姝低着頭,伸手拽了拽雲萬裏的衣袖:“夫君你低一些。”

雲萬裏:“……”

他頓時明白了杜菀姝的意思。

結實高大的武人,只好臊着一張臉,彎下腰。

二人體型差距甚遠,饒是雲萬裏低頭含腰,還是要杜菀姝稍稍墊腳。他靠過來時,本能地就想往右撇頭,避開額前傷疤。

但杜菀姝偏生不要他轉頭,輕盈指尖落在男人的下颌處,掰着他硬邦邦的腦袋,啄了啄雲萬裏的嘴唇。

她淺嘗辄止,可雲萬裏卻沒這打算。

一只大手撈住杜菀姝的腰,他的味道覆蓋過來。唇()齒交接、氣息交換,杜菀姝從來沒想過,親吻這事,竟,竟也是會上瘾的。

吻到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雲萬裏才堪堪放開。

再親下去,真要出事的。

“去休息,”他啞聲道,“我洗沐完就回來。”

…………

……

一夜過去。

雲萬裏再心情複雜,也得照常起床前去探查司。

至于杜菀姝,她倒是睡了個好覺。

醒來時身畔人已離去,她本以為今日會沒什麽事做,正準備喊着李義去購置種在院落裏的樹苗,宮裏又差人來信了。

宮中內侍跨過門檻,先是客客氣氣恭維了一番翻新的宅邸,而後含着笑意開口:“雲夫人,今日天好,聖人有請您到宮中坐坐,陪她說說話。”

杜菀姝很是驚訝:“可是平康殿下的事?”

要是聖人有請,那除了平康公主的事,也不會有其他的可能了。

內侍笑了笑:“是呢,殿下也想你想的緊。”

然而幾天前,她們還在延歲山別苑見過,這隔了也就兩三日,就能到了想念的地步?

杜菀姝尋思一圈,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但聖人的內侍來請,總沒有她拒絕的餘地。杜菀姝整理好思緒:“勞煩中貴人帶路。”

未成婚前,杜菀姝随着母親來過一兩次皇宮,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被聖人單獨請進宮裏——還是為了平康公主。

她不免心情複雜。

在延歲山與平康公主結識,是她的機緣,但其中亦有風險。那可是皇家唯一的子嗣呢,都說伴君如伴虎,可杜菀姝覺得,與公主交際也是差不多。

不過,她不後悔。

雖說比平康大了七歲,性格也迥然不同,但杜菀姝還挺欣賞殿下這般非同尋常的脾性。

交這個朋友,值得。

因而杜菀姝想了想,吩咐了李義幾句,就随宮中內侍上了馬車。

一路來到了平康公主的福壽宮。

她在宮殿外下了馬車,匆匆跨過門檻,可瞧見的,卻只有聖人和諸多內侍宮人,全然不見平康公主的影子。

杜菀姝趕忙行禮,皇後也不和她虛與委蛇:“雲夫人來得剛好,又找不見人了,你快來一同喊喊。平康聽你的,說不得就出來了呢。”

竟是為了這個把她喊進宮來?杜菀姝不禁默然。

見許皇後一臉疲憊之色,她低了低頭:“敢問聖人,殿下是什麽情況下獨自跑開的?”

皇後無奈地一聲嘆息。

“自然是從學堂上,”她回道,“在別苑住了兩個月,都沒怎麽好生讀書,回來了自然要将課業補上。結果倒好,這才回學堂第二天,就找借口說肚子不舒服。先生哪兒出言訓斥呢,就放平康走了。”

說到後面,哪怕皇後對此習以為常,也不免動了氣。

“好呀,這一放出去,眨眼就不見了!”許皇後面帶愠色,“本宮也是奇怪,她怎能回回都能跑得無影無蹤?”

“……”

杜菀姝見聖人火氣上來,心中一驚,又莫名覺得滑稽。

別說,平康也是有本事。光是這福壽宮,前前後後就有十餘名宮人。嫡公主讀書,兩三個同年紀的陪讀也是有的,再加上陪讀的侍人,那學堂必然熱鬧得很。

就這,她還能繞過所有人的視線耳目跑開。

怪不得連劉朝爾都誇贊平康公主有騎射與武功的天賦。

話又說回來,在延歲山兩個月,平康随劉朝爾學習騎術,順道還學了一手拉弓射箭,這夏日酷暑,不比坐在學堂裏條件艱苦?然而平康可是一節課也沒落下過,偶爾天降暴雨,她還不高興來着。

杜菀姝想了想,隐約想出其中大概。

“聖人請三娘來,也是希望三娘能發揮用處,”她委婉道,“三娘見聖人着急,不免跟着心焦,有些話,三娘就直說了。”

“你也別怕冒犯不冒犯的了。”

皇後還能不知道杜菀姝在顧及什麽,煩躁地舒了口氣:“喊你來,就是為了找回平康。”

“聖人剛說,‘又’不見人,”杜菀姝開口,“可見殿下逃課,也不是一次兩次。三娘以為,幹脆就別去喊殿下,等殿下自行回來就是。”

聖人:“……”

“殿下再跑,也不會跑出皇宮去。現下擺出大陣仗尋她,她自然是不會随意露面,說不得還要刻意躲避。”她心平氣和地替皇後分析,“三娘相信,聖人關愛點殿下,勢必早就提點過,說不得還責罰過,看殿下現在如此,怕是沒什麽用處。”

早在初識時,杜菀姝就發現了,平康是個很有主意的姑娘家。

她不是不說話,只是認定沒必要說,于是幹脆不說;後來主動開口,也是因為她自己發現,有出言溝通的必要。

這般孩童,訓斥、責罰,恐怕不會讓她認識到錯誤,反而可能會讓平康逆反。

說什麽都不聽,每次跑出去,總是會有人找她回來,也不會讓她意識到有嚴重後果。那久而久之,她只會越發不在乎。

“三娘以為,也該讓殿下知道……”杜菀姝飛快得掃了一眼皇後的神色,“不會次次都有宮人找她回來的。”

許皇後聞言,沉默片刻。

她面上怒容收斂許多,語氣卻是淡淡的:“雲夫人說得輕巧,一聽就是沒孩子呢。”

杜菀姝心中一緊:“這……”

“當娘的,”皇後開口,“怎能忍心不去找?萬一出什麽岔子,本宮會後悔一輩子。”

“是三娘自負了。”杜菀姝趕忙認錯。

想想也是,将心比心,換做是她杜菀姝走丢了,家中母親定然也是心急如焚。

能找回來就好了,哪還能想着事後怎麽教育?

杜菀姝有些愧疚道:“還請聖人恕罪。”

許皇後擺了擺手:“罷了。”

這番話,皇後心裏聽着是挺不舒坦,好似杜菀姝在拐着彎點她放縱平康一般。

但轉念一想,也不是不無道理。

這剛及笄就嫁人的小娘子,雖沒生過孩子,但宮裏生過孩子的、帶過孩子的數不勝數,也沒見誰能叫平康多看上一眼。

杜菀姝說的對,光是這逃課一事,皇後責罰過平康不知道多少次,可不論罰得多重、看守多嚴,都沒有任何效果。

“呂仁義,”皇後吩咐道,“差人繼續找,找到了就回來,派幾個人遠遠守着,也別驚動她。”

就憑平康公主的敏銳,怕是宮人還沒找到她,她就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宮人。

不過,這也是個法子。

杜菀姝想了想,補充道:“也勞煩中貴人,別叫仆人透露我來了。”

許皇後深深看了杜菀姝一眼,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行,”她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就留呂仁義在這兒,我與雲夫人慢慢等就行。”

雲家夫人的意思不就是,別太把平康當回事,這小丫頭,越當回事,她越不放在心上。

“雲夫人平日喜歡樂器麽,”皇後索性往椅子上一坐,面色稍緩,“我身邊幾個宮女,琵琶彈的極好。”

杜菀姝:“……”

雖說出言勸誡的是她,但聖人這态度轉變也太快了!

她忍了忍,到了沒忍住,露出一抹克制的笑容:“三娘略通音律,願陪着聖人聽一聽曲子。”

要等,那也不能幹等。

皇後還真喊來了宮女彈琵琶,在此期間,杜菀姝也抓緊問了一些平康公主在學堂時的表現。

既然是找她來解決問題,也總得知曉問題出在哪裏。

這麽聊着等着,杜菀姝居然等了近一個時辰,玩累了的平康才灰頭土臉地自己回到福壽宮。

她不是沒發現遠遠有宮人到後花園來尋,也察覺到對方瞧見自己也沒上前,只是在附近等待。

只要不打擾平康,她就懶得搭理。

見宮人不過來抓自己回去,平康索性就放開了玩,玩到感到疲累為止。

然而跨過宮門,平康就聽見了悠揚的琵琶聲,她向來沒什麽表情的面龐,難得露出詫異之色。

待進了院子,不止瞧見了母親,連杜菀姝也在,平康更是意外地站定。她一雙鳳眼不住往杜菀姝身上瞧。

琵琶聲戛然而止,杜菀姝趕忙起身。

“見過殿下。”她客客氣氣行禮。

“你怎麽在?”平康直接發文。

“那還不是來找你?”皇後替杜菀姝答了,她一改往日的焦急氣惱,滿不在乎道,“平康的客人,找不到平康,自然得由本宮這個做母親的幫忙招待。雲夫人可是等你等了近一個時辰呢。”

八歲的小娘子聞言,不禁繃緊了神情。

叫宮人等是一回事,叫喜歡的人等則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她跑的一身是汗,身上還沾了灰,着實是不怎麽好看。

“殿下不該在學堂上課麽,”杜菀姝佯裝不知,“怎回來這幅模樣?”

“……沒去。”平康面無表情回答。

“沒去?”杜菀姝驚訝道,“為何?”

公主沒有回答。

她飛快地瞥了一眼皇後,許皇後立刻道:“又不是問我,你看我做什麽?”

平康:“都會了。”

這下,杜菀姝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都會了?”她開口,“方才與聖人聊了聊,說殿下近日在學習論語。今日的課業,只消半日就都記住了麽?”

“……嗯。”平康公主擰起了眉頭。

她肯回答,已是看在了杜菀姝的面子上,顯然是不怎麽高興了。

杜菀姝敏銳地抓住了平康公主的神情變化。

只是問了一嘴,就換來了這麽大反應——能讓平康把情緒擺在面上,已是很難得了。可見平日裏,她勢必還接受過其他人這般質疑,乃至訓斥指責。

“不是三娘懷疑殿下,”于是杜菀姝耐心解釋道,“聖人也沒去學堂陪同殿下讀書,也不知道殿下是否真的背了下來。殿下若不介意,背給聖人聽如何?如此,證明殿下真的會了,學堂的先生也說不得你。”

平康一聽,是這個道理。

過往皇後不是沒提議過,只是那時平康不肯說話,也不肯動筆默寫,一律都當她是說謊了。

現在,杜菀姝好生好氣,言辭之間沒有懷疑責罵的意思。她僅是用平等的友人身份提出意見,平康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小娘子往杜菀姝和皇後二人之間巡視一圈,而後勉勉強強張口。

一整個《論語》篇章,約莫一千多字,饒是平康剛開口說話沒兩個月,咬文吐字尚不清晰,也是張口就來。

背前面時,皇後還以為她是耍小聰明,只記了幾句唬人。可沒想到,平康竟算是一口氣流利背了五六百字。

做母親的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平康你——”

她迎上平康直白的視線,一時間語塞。

白日學堂的先生還說,平康進度太慢,陪讀的小娘子都記了大半,她的心思卻還不在書本上面。可,可剛剛平康親口背下了一整篇,總不會是假的!

杜菀姝也是暗自吃了一驚。

學了半日就逃學,還能将一整篇章記的一清二楚,莫非平康也是過目不忘的天才?

前陣子她才被雲萬裏的好記性震了一下,如今公主殿下比夫君更勝一籌。

腦子好使的天才,就不這麽不值錢麽!

“呂中貴人,”杜菀姝看向也是大吃一驚的呂仁義,“敢問殿下在學堂表現如何?”

“這……”

呂仁義回神,清了清嗓子:“先生說殿下頭腦聰明,只是心思不在讀書上,她一遍一遍教導,殿下就是不往心裏去,也背不下來。若是肯踏實學習,定然會取得長足進步的。”

話說的委婉,還不是在暗指平康讀書不用功。

公主聞言,很是不悅地擰起眉頭:“我不想同她背。”

不想與先生背書,但願意背給杜菀姝和皇後聽。想也知道是因為平康更親近杜菀姝而非學堂先生。

杜菀姝思忖片刻:“是哪位先生在教導公主?”

皇後:“是穆哲大人的侄女。”

啊,那怪不得。

杜菀姝恍然:這位穆哲也是父親的朋友,是名有真才實學的大儒,只是生性古板在京城出名。杜菀姝也見過穆哲大人的侄女,活脫脫一位穆哲大人的翻版,是位鑽研女學、一板一眼的女先生。

連杜菀姝都不太能與穆先生說到一起去,更遑論平康。

公主殿下若是生性穩重,她肯定能将其教的很好。但公主如此有個性,和穆先生就有點不對路數了。

“看來,”許皇後也明白了過來,“穆先生不是很适合教導平康。”

“換名性子開明些的先生,也許殿下會喜歡。”杜菀姝說。

皇後卻遲疑了。

這些年來,給平康更換的老師數不勝數,可她這個性子,也着實沒幾個能稱得上合得來。

若說合得來的……

“本宮覺得,”沉默許久後,許皇後下定決心,“雲夫人,你來教如何?”

“什麽?”

杜菀姝驚愕擡眼。

她怎麽也沒想到,聖人會這般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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