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是馮憲, ”杜文鈞回答,“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書生。當時在文雅閣我只是以為不過是幾人湊在一起閑聊,偶爾提及了此事。可駐足一聽, 他們還約定了三日後再到清風茶樓商議。”

三日後, 那不就是今天嗎!

杜菀姝若有所思。

連着兩日交談, 還約定了之後再來, 恐怕……不是偶然提及這麽簡單了。

她不認識什麽馮憲, 這京城的讀書人恁般多, 杜菀姝也認識不過來。

“三娘知道了, ”杜菀姝點頭, “謝謝大哥。也請大哥近日小心, 探查司最近在查此事。”

“我能有什麽事。”

杜文鈞搖頭:“清風茶樓一日要接待數百名茶客,要連抓兩日, 怕是京城多數讀書人都得被抓進去了。倒是三娘你……”

兄妹二人,一雙杏眼均是随了母親。杜文鈞将黑白分明的眼往杜菀姝身上一瞥, 打量一番:“你不是想去清風茶樓吧?”

杜菀姝:“……”

當兄長的,怎麽能不了解自己的妹妹。

“這事你別插手, ”杜文鈞蹙眉,“派人去通知妹夫。”

“嗯。”

杜菀姝溫聲點頭,又喊來了觀星:“觀星也聽見了,快去探查司通知夫君。”

杜文鈞這才放下心來:“觀星可坐家裏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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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杜菀姝出門的觀星應了,拎着裙擺匆忙離開。

做大哥的還不放心, 又叮囑了杜菀姝幾句,她都一一應了, 末了還到大嫂和母親那裏打了聲招呼, 看似不急不緩地離開杜府。

然而,杜菀姝一踏上馬車, 就直接與車夫開口:“去清風茶樓。”

這頭頂的太陽都快到中央了,要是那幾名書生約着在今日聚會,定然已經到了茶樓。

從杜府到探查司,再從探查司到清風茶樓,就算是有風聲線索,也來不及了。

事急從權,杜菀姝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

——她只是答應了大哥要通知夫君,可沒答應不插手!

馬車過了兩條街,就到了茶樓。

杜菀姝開了間包房,到了樓上,路過文雅閣時,她特地停了下來。

一名年輕婦人,在二樓做張望狀看向大堂,只叫人以為她是在尋摸自己的夫君,不會引起什麽注意。

但杜菀姝在外頭卻将壓低的話聽得分明。

“證據……馮憲拿着……”

“……就放在這……地板有夾層……”

證據?放在文雅閣的夾層裏了嗎。

杜菀姝迅速收斂思緒,若無其事地進入了文雅閣旁邊的包房。

聽這幾名書生的口音,确實是壽州人沒錯。看來,他們是有備而來。

在包房裏點了壺茶,杜菀姝靜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文雅閣的房門一響,幾人走了。

這清風茶樓人流熙攘,包房的價格昂貴不說,還只按天算。

幾名書生倒是下了血本,待了一會就走。

聽到他們的聲音從二樓消失後,杜菀姝立刻起身。她深吸一口氣,走到了文雅閣房門前。

她,她活到及笄,從未看過什麽偷摸的事。

哪怕是情況緊急,杜菀姝也不免緊張。

玲珑的娘子,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

說是在文雅閣的地板夾層裏不是?杜菀姝尋摸了一圈,這包房地板鋪的格外規整,表面上看不出什麽問題,她想了想,就彎下腰,用手指頭挨個敲。

敲到茶桌下面,果然是有空蕩蕩回響。

杜菀姝把地磚掀開,心頭驀然一跳。

裏面還當真藏着一沓紙張!

她趕忙将夾層裏的紙張拿了出來,連看也不敢看,直接藏進袖子裏。杜菀姝起身,剛準備離去,就聽文雅閣的窗頁發出“吱呀”一聲響——

杜菀姝扭頭,只見一名作武人打扮的男性,剛好從窗子外翻過來。

二人視線相對,均是一愣,而後男人的眼中閃過尖銳殺氣。

他抽出腰間佩劍,直接跳向杜菀姝!

——怎會有人闖入?!

杜菀姝見寒光閃過,吓得驚呼出聲。

被父母嬌養長大的姑娘,從來沒想過、也未曾嘗試過舞刀弄槍,杜菀姝只是憑借平日被劉朝爾拽着騎馬練就出的反應,倉皇後退三步,躲過了男人的劍鋒。

但對方并不打算放過杜菀姝。

他看見了掀開的地磚,立刻明白了一切:“東西拿來!”

銳利劍刃直接指向杜菀姝的要害,她下意識地閉上眼——

下一刻,房門被兇狠踹開,發出震天聲響。

杜菀姝還沒回頭,就被身後繞過來的結實臂彎撈入懷中。她幾乎是被身後人直接攔腰提起來的,而後就是一杆戟刀護在了她的面前。

劍戟相撞,發出铿锵聲響!

不用回頭,只嗅到那熟悉的皂粉氣息,杜菀姝就知道來的是雲萬裏。

六尺長的兵器,叫雲萬裏單手拿着,力量竟能勝過對方一籌。他上臂驀然發力,連戟帶人,一并揮了出去!

持劍的武人踉跄數步,堪堪停下。

“你退後,小心。”雲萬裏放開杜菀姝,冷聲囑托。

對方見勢不妙,轉身欲逃,然而雲萬裏的刀戟已至,長兵器直接脫手,死死釘在了窗前!

刺客不得已繞行,而身後的雲萬裏大步向前,徑直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左手蜷曲,用指節叩向對方手肘,刺客只覺得手臂一麻,佩劍便落在地上。而後雲萬裏一把将其重重按在地上。

從投擲兵器到繳對方械,然後在束縛住敵人,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杜菀姝還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人已經倒地了。雲萬裏與之交鋒,來回不過兩三招,擒拿對方輕易地像是抓住了一只鬥雞。

外頭又傳來喧嚣吵鬧,數名探查司的探子連帶着茶樓老板,遲一步趕到。

“指揮使,什麽情況?!”探子驚問。

“堵住他的嘴。”

雲萬裏将刺客交給探子,面無表情叮囑:“別讓他死了,還有外頭那幾名壽州的書生,一并帶回去。”

探子:“是。”

雲萬裏又想了想:“書生不用拘押,讓他們在探查司略等,我回頭親自審問。”

收拾好包房內的爛攤子,雲萬裏又叮囑了幾句,他才再次走向杜菀姝。

人高馬大的武人停在她面前,完全擋住了杜菀姝的所有視線。他今日一身官服,雖不着甲胄,但那滿身殺氣仍是不可小觑。

特別是雲萬裏右臉的燒傷,崎岖不平的傷疤在他眼中醞釀怒火中時,顯得比往日更為猙獰可怖。

“為何冒進,”他開口就是質問,語氣中帶了明顯的焦急,“若我來遲了,你命就沒了!”

杜菀姝瑟縮幾分。

她低着頭,顫顫巍巍地從衣袖中掏出夾層裏的紙張:“那,那幾個書生藏起來的。”

雲萬裏垂眸,只見那白皙纖細的柔夷從象牙白的衣袖中探出來,蔥一樣的指尖在不住顫抖。

剎那間,雲萬裏真是有多大的火氣都發不出來了。

當他撞開門看見劍刃指着杜菀姝時,腦子裏真是轟然一聲作響。回想方才的事情,雲萬裏不禁一陣後怕。

他直面西戎鐵蹄時從未懼怕過,面臨叛軍痛罵時亦未曾動搖。連右臉的傷燒到鑽心疼時,雲萬裏的眼睛也沒多眨一下。

可一想到若是自己晚上半步,那劍就——

雲萬裏想不下去了。

“為何不等我?”他壓低聲音,“去喊茶樓老板亦可。”

直至緩和下來語氣,雲萬裏才發現自己的聲線正在顫抖。

“我……”

杜菀姝自知剛才的情況兇險,不做辯駁:“日後三娘會小心的。”

但是她不後悔。

冒進,但杜菀姝自知抉擇沒錯。她前腳拿走紙張,後腳那名刺客就來了。

如若剛剛杜菀姝選擇在外等待,或者下樓喊人進門,這前後腳的功夫,足以對方搜到紙張走人。

直接進門,盡管無比兇險,可至少沒丢掉線索。

這,這可是舞弊案的線索啊!幾年前已經牽連了無數人,而不久之前,禁軍抓捕房子行、李同順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

再來一次,杜菀姝還是會争分奪秒跑進門來的。

“沒有日後了。”雲萬裏啞聲道,“向我保證。”

杜菀姝點了點頭:“嗯,我會……盡可能等夫君到來。”

雲萬裏:“……”

劍都要她臉前了,精致的小鳥被吓得直哆嗦,如此程度,還只是一句“盡可能”麽?

她這般措辭,讓雲萬裏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聽到報信說杜菀姝先來了這清風茶樓,他就覺得不好,騎着馬一路飛馳。幸好是及時趕到。

該說不說,這事不該杜菀姝出面。然而相處幾個月,雲萬裏也明白了,杜菀姝雖看着柔弱乖順,但實際上骨子裏倔強的很。

換同樣的處境……雲萬裏也不能保證自己按兵不動。

罷了,是他沒考慮周到。該是他保證“沒有日後”才對。

“怕嗎?”

雲萬裏阖了阖眼,放棄斥責,反而伸出手。

他寬大的掌心越過杜菀姝的發梢,撫向她的臉頰。溫熱中帶着粗糙的觸感落在皮膚上,細碎疼癢叫杜菀姝一聲嘆息,安心下來。

“怕。”

她顫聲開口:“還好……還好夫君來了。”

杜菀姝想也不想,伸出雙手,直接投入雲萬裏的懷裏。

男人寬闊的肩背,幾乎能将她裝進去,枕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那幹淨的皂粉味道,竟給了她比天還大的安全感。

雲萬裏什麽都沒說。

他停留在她臉側的手挪到了杜菀姝的後頸,輕輕拍着她的脖頸和脊背,靜靜等她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初次上戰場的新兵蛋子,反應也都是差不多。

只是他們沒那麽好運氣,能得到雲萬裏這般安撫保護罷了。

杜菀姝在他懷裏趴了許久,久到顫抖的身軀一寸一寸平靜下來,雲萬裏才稍稍放開她。

“你拿的是什麽?”他問。

“我聽那幾名壽州的書生說,”杜菀姝平複了情緒,迅速回答,“将什麽證據藏在了地板的夾層裏,我就直接進來,找到了這幾頁紙。”

雲萬裏聞言,謹慎地接過杜菀姝手中的紙張,慢慢展開。

上面列着的,是一行行幾年前舞弊案發生時,當時的壽州知州府邸賬目。

其中不少款項,是明文記錄送到了監試官手中。

二人看了,均是一凜。

那幾名書生說的證據,竟然是白紙黑字的賬本。

當年的舞弊案,只是查到知州受賄就停了下來,将知州斬了,不了了之。

而這賬目,則分明記錄着,一部分款項是給了京城派去的監試官!

若賬目是真的……杜菀姝的心沉了下來。

幾年前沒下文的大案,怕是要在朝堂之上掀起風浪了。

…………

……

兩天之後,紫微殿。

議事廳的滿朝文武,在盛怒的陸晖之下,連個大氣都不敢喘。

當今官家,手拿着杜菀姝找到的賬目,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查。”

陸晖氣的肺都要炸了!

壽州舞弊一案,被已結束,這都過去幾年了,又被人供出來了新證據。

這豈不是證明,他之前完全是被下面的人層層蒙騙,當傻子一樣耍得團團轉?

“給我查,”陸晖咬牙切齒道,“壽州和京中兩頭一起查,這回不給我查清楚了,這朝堂上下,朕一個也不放過!”

聽到這話,諸位臣子紛紛低頭。

雲萬裏站在中央,抿緊嘴唇。

盡管陸晖給他恢複了武官職階,可探查司到底還是禁軍,他本不用上朝的。只是這賬目事關重大,雲萬裏才不得已當朝彙報。

現在彙報完了,陸晖不叫他走,兩列文武也沒他的位置,站在原地,雲萬裏只覺得格格不入。

“官家。”

因而他開口:“若無需要卑職的地方,卑職就先下去了。”

陸晖:“……”

皇帝不主動讓你走,還有你主動走的份?

陸晖橫了雲萬裏一眼。

此事功勞全在雲萬裏,陸晖現在看他右臉的傷疤都無比順延。因而雲萬裏這麽一打岔,他非但不生氣,反而還覺得滔天的怒火減去了一兩分。

再回想起這兩天皇後堅持要給平康換老師,換的還是他的妻子……

“你和你內人,”陸晖沒好氣道,“真是給朕添麻煩。”

雲萬裏心中一緊。

“下去吧。”

但陸晖完全沒責怪的意思,揮了揮手,視線轉向百官:“朕得好好想想,派誰徹查此事妥當。”

他內人啊。

雲萬裏應下,起身離開。而他的思緒則已飛到了杜菀姝身邊。

…………

……

同一時間,皇宮學堂。

杜菀姝捧着嶄新的書本地走入學堂。

迎上平康亮晶晶的視線,她點了點頭,又迅速打量了兩名忐忑不安的陪讀小娘子,揚起一抹笑容。

“今日起,”她溫聲道,“就由我來教幾位娘子讀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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